黑水湖(四)

    灵鉴脚下空无一物。

    海天一色,天空完整映在海面上,她像是踩在海上,又像是在云端。

    这里便是阿大的识海了。

    识海正中是一座石头岛,岛的外围遍布奇形怪状的黑色岩石,有些像小山一样高,有些则散落在四周。

    灵鉴向前迈了一步。

    她这一步走得十分小心,大概是因为这是阿大的识海,阿大允许她自由行走,所以她一脚迈出去仍然安稳地踩在水面之上,并没有坠下去。

    灵鉴松了一口气,她大步向前,像是在一面巨大的镜子上行走,但她的步子又稳又快,很快靠近了那座石头岛。

    走近了才发现,石头山上缠绕着玄色的铁链,铁链纵横交错将石头山捆得结结实实,像是怕石头长了腿逃跑一般。

    灵鉴看了眼地形,只能沿着滩涂地上岸,这片滩涂满是黑色的淤泥,淤泥中又藏着碎石,一脚才从淤泥中扒出来,另一脚却又被淤泥中的石头硌到。

    等终于穿过滩涂地,她的裙摆和两条裤腿的小腿处都乌黑一片。

    灵鉴低头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是尸山血海里淌过的人,这点淤泥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往前走,余光察觉到周围的动静又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去,看到远处滩涂地上的一处小土包

    灵鉴看了好几眼,终于确认,那小土包是个趴在地上的人。

    那人比她狼狈的多,浑身上下满是黑色淤泥,他和黑色滩涂融为一体,头发已经散乱一团,看着像一团黑色的杂草,脸埋在淤泥中,更看不到本来面目。

    灵鉴却知道,那是宋辞澜。

    她虽然要救阿大,却也不能放任宋辞澜不管,她答应帮阿大后问了宋辞澜的去向,阿大却直接将她送来了它的识海,她一猜便知宋辞澜也在这里。

    灵鉴一脚深一脚浅地过去,先将宋辞澜翻了过来。

    他虽然昏迷,但好在气息还在。

    灵鉴略微一想就明白过来,只怕以往如有人靠近黑水湖,阿大不仅会吞了对方,还会用对方的魂魄来滋养它的识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它恢复了记忆所以手下留情,留了宋辞澜一口气在。

    灵鉴随手用衣袖帮宋辞澜擦了擦脸,也没完全擦干净,只是让五官显露出来。等再扶着他蹚过这片滩涂,两人看着终于一样狼狈了。

    海边粗粝的风拂面,没多久,宋辞澜眼睛动了动,苏醒过来。

    他一睁眼就看到灵鉴素来风霜不染的脸上有几道黑色的泥痕,还有一点正点在鼻尖,这模样消解了几分她原本的清冷,显得可爱。

    “你笑什么?”见宋辞澜一睁眼就盯着她笑,灵鉴问道。

    “只是觉得新奇。”他说完一低头才发觉自己也不遑多让。

    他想要坐起来,一动却觉得浑身不适,手指也莫名僵硬,他手背上一层薄泥已经被吹干,皲裂成一片一片,像是翘起的鳞片。

    “这是在哪里?”

    宋辞澜只记得自己被水下不知什么东西吞了进去,他很快失去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又见到了灵鉴。

    “这是一头鲸的识海。”

    “鲸?”宋辞澜满脸疑惑,“此地怎么会有鲸?”

    灵鉴几句话解释了前因后果,最后说道:“总之,你命大活了下来,你眼下感觉如何,若是还不舒服,便在此处休息。”

    “我和元君一起。”

    宋辞澜挣扎着起身,只是他原以为自己只是昏迷导致的不适,起身后却发现浑身上下轻飘飘的,想捏诀清理一下自己,却发现指尖一丝灵力也无。

    见他迷茫地盯着自己的手,灵鉴浅笑道:“你不必逞强,眼下我们俩只是魂体,你灵力进识海的时候也被封了。”

    阿大既能吞下他人的魂魄为自己补魂,自然也不会随意将人放入进它的识海,想来除了将它困住的人,其他人进入它的识海,都会被封住灵力。

    灵鉴近来已经习惯,但宋辞澜灵力甫一消失,总归有些不舒服。

    “那要如何帮它?”

    “找到禁锢它魂魄的阵法,破阵即可。”

    宋辞澜一想便知,古洲人设下的阵法肯定不一般,但灵鉴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已有对策。

    “我和你一起,多个人多个照应。”

    他语气坚定,似乎无论如何都要与她一道。

    灵鉴脑海中闪过熟悉的画面,可她只是浅浅点头,隐去了眼底的过往。

    穿过一片礁石堆,眼前又变得空旷。

    这岛并不大,岛上只零星长着些低矮的杂草,没有被高耸山石阻挡的两端一眼望得到头,整座岛荒凉生硬,像是被遗落在大海上的一块石头,只不远处的石头山山脚有一面清澈见底的清水潭,澄澈纯净的水中,水草在水下漂浮,几乎透明的小鱼闪着身子神出鬼没。

    石头山环抱着清水潭,清水潭也沿着山脚一路延伸出去,长约二十多丈,宽却只有一丈出头,和黑色的山石一对比,像是一轮被拉长的残月镶嵌在夜空中。

    灵鉴的目光自上而下,追着石头山上的铁链一直深入到水下。

    不用多说,又要下水。

    灵鉴看向宋辞澜,他明白她的意思,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和她一起下去。

    “那你多小心。”

    灵鉴说完,一头扎入水中。

    她身姿矫健,在水下像是一尾自在的鱼,宋辞澜很快跟上它。

    清水潭水下别有洞天,石头山水下的部分向内收窄,水面之上的石头山和水下的部分合起来,像是一个倒栽的心脏。

    这“心脏”不达水底,而是漂浮在水中,缠绕在上面的铁链将它捆得结结实实而后又延伸出去,三条铁链绷得笔直,深深嵌进三面石壁中。

    灵鉴顺着铁链来到一处石壁,石壁上雕刻出一只长耳石兽,铁链从它张大的口中伸出,像是从石兽的五脏六腑中被拽出来的一样,严丝合缝,看不出一点机关阵法痕迹。

    其他两处也有石像,一处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石鸟,有长而尖利的喙,另一处是带着面具的人脸,铁链是从石像的眉心扎进去的。

    灵鉴一个一个观察这三处石像,浑然不觉时间消逝。

    直到宋辞澜拍拍她的肩膀,一只手向上指了指,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他需要浮出水面换气。

    灵鉴点头,对这阵法心中已有答案,于是和他一起浮出水面。

    水下走一遭,灵鉴可以断定,那像是心脏一样的黑色山石是阿大魂魄所化,而以三面石壁上的石刻来看,困住阿大魂魄的阵法是三神困灵阵,只是灵鉴所知道的三神困灵阵并不需要这些铁链的束缚。

    但此事略微一想也能明白。

    昔日创立三神困灵阵的是古洲人的先祖,彼时他还是天界尊神,天上地下受万人朝拜敬仰,可后来他利欲熏心,以神权为自己谋私,最后更因对天界不满,带这自己的后裔族人叛出天界,天界派精兵强将将其收服,对其施以裂魂之刑,他的后裔被削去神格,连带族人一起流放至古洲,永世不得再入天界。

    被流放的神族后裔,基本被断了修行之路,但他们中还有极少一部分人继承了他们一族世代相传的秘术,于修炼上小有成就,三神困灵阵就是他们世代流传的秘术之一。

    可这些人无人比得上他们先祖在道法修行上的造化,最强悍的三神困灵阵需要五行属金的灵力加持,想来古洲遗民在修为上差了一些,于是便用淬炼过的铁链来替代五行灵力的加持。

    只是时光飞逝,日月如梭,古洲人偏安一隅,少与外界往来,他们并不知道,昔日独步天界的三神困灵阵早已被天界破解,灵鉴昔年在玉山受教时,教授阵法的老神仙早将此阵拆解得明明白白。

    因而这三神困灵阵对灵鉴而言并不难解,她已经找到破阵法门,但破阵需打开的阵眼分别在三座石像上,破阵需同时开启阵眼,可眼下只有她和宋辞澜两人。

    “我已经找到三处阵眼,可眼下并无第三人相帮,只凭你我二人,无法破阵。”

    这里凭空也不会再变出来一个人,两人只能想想其他方法。

    灵鉴想来想去,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有涤妄在,眼下困局便能迎刃而解。

    这念头刚一起,“涤妄”这两字滚过心头,灵鉴心神一阵波动。

    就像是……就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从梦中被唤醒,它迷迷糊糊,却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本能地用自己的方式回应着她的呼唤。

    灵鉴周身血脉为之一振,血脉中被压制的灵力竟缓缓运转起来,它在全身奔涌,一路遇山破山,遇水架桥,所过之处连成一条豪迈的通天坦途,她全身血脉像是在沸腾,浑身发热,但最热的还是她的手。

    灵鉴掌心发烫,靠近掌心的脉搏跳得像是战鼓雷动。

    鼓声起先沉闷稳重,绘出一副蓄势待发的临阵图,长剑直指,旌旗猎猎。长鞭落下,马蹄声声,鼓声一变,如骤雨一般急切,千军万马奔腾不息,旌旗不倒,热血不灭。最后狼烟散尽,金鼓声歇,胜负已分的战场之上满是不肯离去的亡灵,而长剑化作手中一柄拂尘,挥舞间一场大雨倾盆,过往的一切被尽数洗刷,爱恨情仇就此勾销,来时是干干净净不着一物,走时也一尘不染清白此身。

    昔年的太阴星君持涤妄游走在各个交锋后的战场之上,灵鉴看在眼里,也受她感召,日后凡她带兵打仗,战后都会设阵安抚亡灵。

    也因此,杀伐之外,她更加懂得战争的意义和胜利要付出的代价。

    彼时所见再次浮现在眼前,到此刻灵鉴才明白涤妄愿意认她为主的缘由。

    涤妄并不是臣服于强大,它是臣服于怜悯。

    是她对阿大的怜悯,唤醒了它。

    灵鉴张开手掌,等待涤妄。

    她的手,生来便注定要握住一柄神兵的。

    这神兵要陪她平四海,战邪灵,这神兵也要陪她涤恩怨,荡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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