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槿花

    到底是怎么落到这对豺狼虎豹手中的!

    九泠往后退了几步,折身就向白玉门跑去,只是白玉门厚重无比,又有法力加持,九泠还未到近前便被一阵虚空的真气震飞,重重落在院中的鸢槿花瓣上。

    她咳嗽两声,揉着心口坐起来,打不过就示弱,马上蹙起眉,无辜地望向九崇仙尊:“九崇仙尊如高山仰止,令我钦佩,我只是小小散仙,并无意与九崇仙尊相争!请仙尊高抬仙手,放小的一放……”

    “学乖了啊,可没用……”九崇仙尊从高台上拾级而下。

    堂堂九清域仙尊,下楼梯还走路,真接地气。

    九泠没由来的在心中感叹。

    莲步轻移间,九崇已行至九泠跟前,九泠不由往后缩了缩,可心口突然疼得厉害,像是被荆棘缠缚。

    她疼得有些喘不过气,九崇倨傲地垂眼,攥紧手掌。

    “啊……”九泠捂住心口,荆棘似乎刺破了她的心。

    九崇看好戏一般蹲下,漂亮的指尖嫌弃地抬起她脆弱的下颌,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捂嘴笑起来。

    “不错,真是不错,九泠,很好。”

    这话听起来阴恻恻的,满满的嫉妒与不可置信。

    九崇收回手,掀开一边的流云纱。

    九泠的眸中映出半张一模一样的脸,不,比她的脸更精致,更分明,怪不得流言都说九崇眉目如画,而她只是九崇的临摹。

    九崇的唇角微微勾起,放下纱,又缓缓地掀起另外半边……

    九泠眸芒紧缩,呼吸凝窒,一时间竟忘记了心口的剧痛,不由往后退去。

    “明明我才是正主,你是傀儡,为何我会变成这样?!”

    挂在枯槁树皮上的眼珠子死死瞪着九泠,枯竭挛缩的嘴唇张合,控诉九泠夺走了她的脸。

    “都怪你夺走了我的一缕元神,把它还给我!”

    九崇伸手朝她的脸抓来,九泠往旁边一滚,心好似要裂开,她口中喊道:“我没有,不是我,我在人间就是这张脸,脸是我的!仙尊你、你认错人了……”

    白玉门忽然洞开,九泠抬起头,模糊的白光中,一道紫光越来越近,直到停在她身前,紫色的长裳上散落无数星砂。

    九泠伸手捉住,仰首求救:“秉烛仙君,救救我……”

    秉烛垂眼望了她一眼,无悲无喜,将衣裳从她手中抽走,急急往前走两步,小心地将九崇扶起:“仙尊,我来迟了。”

    九崇显然还沉浸在元神被夺、面容半损的悲痛中,无法止息。

    “把她的脸给我撕下来!撕下来!!”

    秉烛耐心地安抚道:“仙尊,之前撕过,此法行不通……”

    之前撕过……

    九泠闻之色变胆寒,一想到他们曾经活生生将这具身体的脸皮撕下,顿时干呕起来。

    九崇几欲发狂:“就因为这张脸!还有这满头白发!帝临这几年连认真看我一眼都不曾!而他竟还与帝昊作对,保住了这块死木头的命,赐了她名字!你说,帝临是不是眼里心里都没我了,他是不是……已经把她当成真正的我了?”

    秉烛心疼不已,他轻轻掀开九崇的面纱:“仙尊,你是九清域最强战神,你一挥手就能发动御灵剑阵,还有锁星链……上面的星辉都是你为帝昊征战平叛的荣光,还有我!我原本只是一盏行将熄灭的灵灯而已,是你在我心里点燃了火,将我点化成仙,你是如此的耀眼夺目、光辉灿烂,外表只是虚无的东西,九清域的巨灵山上,将会永远铭刻你的功绩,永远不会衰败、消退。”

    “可我只是要帝临的心,有错吗?我为九清域赴汤蹈火三万年,只是要帝临娶我,这有错吗?”

    秉烛的手不由颤抖起来,但他仍旧在克制。

    “帝临帝临帝临……仙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眼中从来没有任何人!闭关修炼的一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九崇顿住,一半明艳一半枯槁的脸,诡异无比。

    “大胆罪仙!站住!”

    仙仆大喝一声,甩出手中长剑,剑尖抵在准备悄悄逃走的九泠喉前。

    她脸上挂起比哭还难看的笑,手指小心把剑刃隔开:“仙女姐姐,我只是不忍扰了仙君与仙尊雅兴,毕竟我这个样子实在太煞风景了,绝对没有跑的意思……”

    九崇推开秉烛的手,平复了心绪,这才放下面纱,又是一副高山雪莲,不可直视的神圣,与刚刚的崩溃失态判若两人。

    “她原本被撕去的脸、挖走的眼睛、震碎的仙脉……都长回来了……这样也好,既能往复重生,那便留她性命,秉烛,先取她一盏血来。”

    九崇说完,折身返回殿中。秉烛目视着九崇仙尊将门关上,许久才回过身,望向九泠。

    “秉烛仙君,不劳您动手,放血嘛,我最拿手了!我自己来自己来……”

    秉烛仙君闭上眼,他讨厌九崇仙尊的脸长在这样一个俗气聒噪的精怪身上,每看一次就觉得仙尊被亵渎一次。最为可恨的是,明明本体只是一株凡间草木修炼的精怪,区区一千年而已,有幸被帝临选中做了一千年仙尊傀儡,抢了仙尊的一缕元神不说,残破的身体竟然还能恢复如初?凭什么好事竟叫她占全了?

    他嫌恶地挥挥手:“把她关到藤狱中。”

    没等仙仆动手,九泠自己就站了起来,她捂着心口,大口喘了几声,丝毫不在意秉烛的冷屁股,继续热脸奉上,拱手笑道:“真是多谢仙君的敛魂丹了,都吃完了,身体倍儿棒!”

    秉烛看着她健步如飞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奇怪。

    难不成她真有什么化毒重生的体质?那三粒丹药再加上……寻常仙家服了,仙心将会渐渐破碎,但这些日子他捻诀寻踪,九泠依旧蹦蹦跳跳。

    难不成……

    秉烛收回目光,匆匆出了使君府。

    参天古树,遮天蔽日,九泠站在树下,抬眼望望,比比这最高的树冠得有多高。

    古树巨枝盘虬,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青苔。

    仙仆示了玉牌,原本苍翠的古树陡然间扑簌簌震动起来,树叶纷纷如雨落下,不消片刻功夫,只见盘虬的巨枝如蛇一般迅速游动,眼前白光大亮,九泠不由伸手挡了挡,待白光散去,放下手,头顶上展开华盖般赫赫然的鸢槿花冠,古老幽暗的苍木原是一株鸢槿花树。

    脚下落了一片白茫茫的花瓣。

    树心缓缓打开,九泠惴惴地走了过去,一进去,就看见里面四周都是藤萝,一片幽幽的绿,看得人后背凉嗖嗖的。

    九泠下意识地往外退,向两位仙仆笑了笑:“我随便住就行,睡柴房马棚也可以,不劳烦这棵大树君了哈哈哈哈。”

    仙仆冷哼一声,并未理她。

    九泠才踏出去一步,脚腕一痛,垂首望去,是四壁上游下的藤枝,牢牢缠住她的脚腕。

    她疼得倒吸冷气,跌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扒开枝叶,藤枝上长满了荆棘倒刺,已刺入皮肉骨血中。

    血液通过倒刺被吸入藤枝,原本耷拉地叶子兴奋地展开,一片恼人的沙沙声。

    外头的仙仆通过藤枝取了一盏血,扭头就走。

    没仙品!真是没仙品!在人间的时候,取了血都还会给点好吃的,仙家取完就走,与强盗有什么区别?

    “仙品低下,仙质堪忧……”

    九泠嘴里叨咕着,找了一处墙壁靠一下,只是到处都硌得慌,怎么躺都不舒服。

    似乎层层叠叠的枝叶后还有什么东西……

    九泠扒开藤叶,一张怒目圆睁的脸赫然在目,这突如其来,吓得她叫了一声,待稍稍平复,又颤抖着手扒开,四面藤狱,繁茂的枝叶下皆是被藤条绞杀的尸体……死状恐怖,皆死不瞑目。

    果然表面上看上去越白越干净的东西,里面越是肮脏污秽。

    对,说的就是九崇,还九崇,九祟吧!

    鸢槿花树忽然微微颤了颤,九泠踩踩地上盘虬的树根,愤愤道:“还生气?就是很脏啊!亏你还是九崇图腾,什么至纯至洁……”

    怪不得人间会传魔尊将鸢槿花树移栽到玄幽地,还以其黑色花纹为帜,向天界挑衅,能和魔尊传出这种没品的流言,你自己问题也很大啊,鸢槿花君。

    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剑雪卿要是回去看见自己跑了,会不会生气?

    九泠闭目养神,运气调息,灵台刚清明了一下,脑袋一歪,倒地就睡。

    一朵、两朵……

    冷风微拂,鸢槿花如雨纷纷落下,一个女子站在花树下,利落的箭袖上绣着鸢槿花纹。

    花落在女子肩上,她抬手,两指拈住,垂眸看了看,然后……塞进了嘴巴里嚼了嚼,轻轻嗯唔了一声,赞许地点头。

    “味道不错,酿壶花酒吧,帝临,你也尝尝!”

    风动花颤间,环佩玎珰,似清泉落石上。

    突然一阵濛濛泠泠的香风细雨,高大的男子缓缓走近,接过她手中未嚼完的鸢槿花,放入口中,仔细品尝,继而微笑。

    “味道很好。”

    九泠想扒开层层叠叠的鸢槿花,看清帝临到底什么模样,可都是徒劳。

    哦,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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