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老师
周日返校那晚,杨惠并没有让学生拥有真正的自习时间:
“反正今晚也没有作业,年级上也还没开始安排周测,就做张卷子查缺补漏一下吧。”
在一片牢骚声中,她命人将印满了古诗文填空题的语文试卷依次往后传。
“这是上届初三复习时用的,还剩下这些我就拿过来给你们练习了。这上面有好些都是历年中考原题,你们好好看看,揣摩一下出题的套路,认真梳理一遍,说不定中考就用上了。”
这周轮坐到教室最后排的秦程歪着嘴,学着杨惠的语气,“中考原题——好好看——”
他语调怪异,不少人都偷笑起来。
杨惠朝那个方向瞟了一眼,没作理会,接着道:“如果有人觉得以后还需要再巩固一遍,想多留几张备用,那下课后可以到讲台上来拿,这里还剩十多张,大家分一下。”
“一张都写不完还几张,谁脑残啊。”秦程趁着发卷的嘈杂,努力表现着自己。
杨惠垮下了脸色,沉默了几秒,似是忍耐道:“别都告诉你重点考点是什么了,你还傻不拉叽的不以为意,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自己,你哭都来不及。”
“填空总共才几分啊,哪儿就有这么多的重点考点。”秦程誓将嘴贱贯彻到底,接话间还抖了抖刚到手的试卷,弄出“哗哗”的声响。
杨惠直接投给他一个眼刀,“说的就是你了,你自己瞅瞅你的语文默写得了几分?啊?连送分题你都拿不到,一天到晚就知道吊儿郎当地混日子,再这样下去肯定是考不上高中的!”
“考不上就不读了呗。”秦程往背后的墙上一靠,毫不在意。
教室里越发剑拔弩张,大家低下头,不敢弄出任何动静,生怕被战火牵连。
杨惠一把丢掉手中的试卷,快步走到秦程面前,大声喊道:“给我站起来!”
秦程轻蔑一笑,歪歪斜斜地贴墙站着,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样子。
杨惠愈发气愤,毫不留情地训斥:“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在家对你父母也是这个样子吗?对老师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看样子上周才跟你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往心里去……”
秦程开学考总分就一百来分,班级排倒一,年级排倒四。上周已有不少老师找他谈了话,班主任还特地联系了他的家长联合教育。
听说他周末被家里人收拾了一顿。
“学习是为我学的吗?你们自己想想,不好好读书能干什么?你去打工人家都嫌你年纪小嫌你没力气!你工都打不成,在家啃老吗?想想你们的父母,天天在地里劳作,顶着大太阳,为的是谁?……”
杨惠火气上头,借这个机会再次给全班同学声明了学习的重要性,再三叮嘱大家要好好学习走出大山。
气氛逐渐缓和下来,众人长舒一口气,杨惠的话题重又回到了试卷上:
“虽然初三的篇目你们还没学,但初一初二的题你们是能做的。趁着今晚有空先复习一下以前学的内容,有问题趁早解决了,别等总复习的时候跟我说你还不会。”
“像数学这种科目,对有的人来说有点难,要提分不容易。但语文这几分背诵默写可不费脑子,好好背书就是了,别懒得连送分题都送不了你分。”
“闭上嘴写,少讲些没用的!”
……
她还在讲台上喋喋不休,舒颜和祁修远早就奋笔疾书写了大半张了。
尤其是舒颜,写得无比用心。
她真的很需要这份试卷。
她上辈子一向对古诗文上心,平日里背记得多,复习得也勤,所以毕业多年后仍能对学生时代学的内容有不少印象,因而最近复习也没在这上面花太多工夫。
但她也确实需要了解自己目前对各篇目的掌握状况。
眼下可不就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么?
她一气呵成,连不少初三学的内容也顺道写了出来,惊得与她互相改卷的祁修远连连发问。
“我就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所以暑假提前背了一些,嘿嘿。”
“这不其他科都忘得差不多了嘛,我自己也学不会,就只能多学点语文英语这种不怎么费脑子的科目了。”
“你看我这会儿要学的东西那么多,要不是假期里提前背了点书,现在哪挤得出时间补课学习啊!”
舒颜极力解释。
祁修远想起,上周学的那篇古文她确实背得超快,当时只以为是人家背记能力强,想不到是假期里花了额外的工夫。
看来他也得努力跟上才行,不能落下,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他想了想,又说:“其实我觉得,学语文和英语还是很要脑子的,”
舒颜点点头:“反正都需要用心学。”
而后专心订正起同桌的试卷来。
课间,舒颜递给同桌一张由她亲自整理的初中英语语法框架。
她指着其中一个分支给他讲解了一遍相关的知识点,叫对方以此为例照着复习,又嘱咐他及时提问、反复练习、多多巩固。
见祁修远听得认真,小舒老师颇感欣慰。
然后这张纸就被冯赟借去观摩了,再然后大半个班的人都照着抄了一张……
虽然舒颜巴不得大家都能利用上边的东西提高英语成绩,但上面所写的真的只是个框架,不根据自己的情况去补充、去学习的话,抄了也白搭。
况且,班上真正能自觉、自律、把学习落实到行动上的人有多少呢?
如果真有人需要她的帮助,那她乐意至极;如果大家抄了之后就当废纸了,她也无所谓。
她管不了其他人,也不想管。
她没那个义务,也没那么多时间,更没有精力在忙那么多科目的同时教不想学的人。
所以除了祁修远外,她并不打算主动过问其他人的英语学习情况,也不准备专门抽空为其他人做针对性的补充讲解。
但作为一个学生,有些时候她是做不了主的。
比如说孙一五让她给全班上习题课这件事。
老孙的习题课一贯是让学生以小组讨论的形式,对作业中存在的问题进行分析并互问互答,美其名曰锻炼学生的能力。
一般来说他会在教室巡视各组的情况并做一定的补充讲解,但他有时也只是坐在讲台上等人上去提问,偶尔他也会去办公室喝个水且一喝就是大半节课。
但4班的学生就没怎么学明白英语,作业都是抄的或是乱蒙的,小组订正时连答案都整不明白,哪能期待他们把问题讲清楚?偏偏老孙旁听也只是走个过场,若非有人专门向他问题,他一律默认学生已经掌握了知识,不会开口补充任何内容。
而除了那一波有心学习的人会主动提问之外,大部分同学都趁着教室里“讨论”的声浪,趁着老孙不在身边,大侃特侃。
总而言之,老孙的习题课都是混过去的,老师混,学生也混。
如今孙一五发现了舒颜这个宝藏,他连带大家划水的精神也没有了。
一开始他只是让舒颜替他答疑,后来又吩咐舒颜给大家讲某些题涉及到的知识点,再后来就直接把一整节习题课都交给了舒颜。
他自己则在一旁喝着茶点着头,偶尔制止一下讲小话的人。一节课下来,屁股都不曾离开座位,当真是惬意。
舒颜自然是有那个能力的教大家的,但她并不想站到讲台上去。
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要学数学。
没错,在英语课上学数学。
没办法,以她现在的眼光来看,听老孙的课着实是浪费她的时间。况且数学要补的东西那么多,而英语课恰巧也是那么多。
此时不学更待何时?
但她还是会嘱咐同桌认真上英语课,先听老孙大致过一遍,再听她讲一遍重点,这样祁修远学得更明白,她也讲得更轻松。
祁修远很认同她的方法,毕竟在给她补数学和物理时,他也是这样做的。
如果只教祁修远一个人,那她花费的时间少,讲得也痛快;但若是给全班上课,那她不得不重复很多很多遍,而且至少要牺牲一个小时的学习时间。
可她别无选择,不能忤逆老师,又推脱不掉。
最终她还是站上了讲台。
偏偏她又是那种“只要做了就要认真到底”的性子,曾经的职业习惯不允许她对这份“工作”敷衍了事。
索性一周也就两三节习题课,上起来也不累,也占用不到她的其他时间,况且还能帮到部分同学,她好好干就是了。
本着对大家负责的原则,她每次课前都备个课,然后在课上按照自己的思路上和节奏讲清楚每一个点。她只希望同学们能够多多记、快快记、好好记,能够在“她的课上”学有所得。
好在据她观察,那些认真听讲的人都有在疯狂做笔记——甭管他们能不能将所记的内容全部吸收内化,至少他们目前这一瞬是在学习的。即便日后他们想要认真学英语了,也能找到点笔记看看。
对于这种情况,孙一五很满意,但还是有疑问:“为什么平时我讲题你们就不做笔记呢?是不是非得一个人讲、一个人盯,你们才会动笔?”
有人在下边翻白眼:“你讲得又碎又快,听都听不懂怎么记?”
有人小声附和:“是噻,板书也不写,我自己又写不来,抄都没地抄。”
……
于是舒颜的习题课得到了听课人的一致肯定,不少同学都表示她的课很不错,盛赞她讲得比老孙更清楚、更详细、更易于理解。
还有几个同学特意告诉她,他们对某些题有了种似懂非懂的感觉,不再像以前那样全面抓瞎了。
舒颜很欣慰,“累了,想领工资”。
众人大笑,但仍旧希望以后的习题课由她来上。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认真对待她的课,睡觉、看课外书、玩小玩具、吃小零食、偷摸手机的,也都有。
她在讲台上看得一清二楚,但她不会管。
老孙不也没管吗?
她只渡有缘人。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是她一直想做却囿于身份而不能做的事情,眼下作为一个学生,面对完全不想学的人,她终于能心安理得地践行这句话了。
只是随着她上习题课的次数越来越多,她课后被请教的时刻也多了起来。
教不过来,根本教不过来。
她本就见缝插针地补习着自己的内容,这会儿更是疲于应对。
于是祁修远主动做了她的助手。
班上那群想学英语却摸不着头脑的同学仿佛看到了救星,就差把他俩供起来了。
而舒颜只能努力提高学习效率,另外再抽出各种间隙疯狂补习,毕竟月考就快到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她在旁人眼中成了没日没夜努力学习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