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经验
杨惠刚走出教室孙一五就进来了。
他是周四的值班老师，照例会到他所任教的班级里坐一坐。他教了两个班，通常是每个班坐一节课，然后在第三节课直接早退。
孙一五年近六旬，略微有些驼背。他的肤色本就黝黑，今夜在褐色的T恤和黑色的长裤映衬下，更是暗沉了几分——唯独脑袋上秃出的地中海在灯光之下亮堂堂的。
他负手站定，眯着眼睛看讲台下边的人，面色不善。底下的众人见状大气也不敢出，只静静地等着他训话。
“你们是不是只学班主任教的科目？还是说你们觉得英语一点也不重要？数学都考到第二名了，一个二个怎么还在忙着学，不知道看一下差的科目吗？尤其是英语，这回又考倒数第一。”
刚才在教室里的是数学老师啊，大家不装模作样学数学学什么？
舒颜有些无语，但此刻还是同不少人一样，心领神会地收起了数学作业，赶紧掏出了英语练习册。
孙一五又把手上《读者》往讲桌上一扔，“好了，现在也别忙着做作业了，先听一听考得好的同学分享一下学习经验，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把英语学好。”
舒颜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孙一五把视线转了过去，“这一次，我们班的舒颜，英语考了满分，同时也是年级上的最高分！”他说得颇为自豪，“来，掌声！一起祝贺我们班的年级第一！”
在他的带头之下，班上稀稀拉拉地响起了掌声，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男生起哄般的叫好声。
舒颜顿觉有些尴尬，好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孙一五却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英语第一名，再接再厉道：“舒颜以前的英语也不突出，这一次却能取得如此大的进步，一定是在假期里努力钻研了。为什么人家能通过一个假期把自己的成绩提起来，而有的人则是越考越差？假期都干嘛去了？升初三了还没一点紧迫感！”
讲台上的老师语调越升越高，而舒颜只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烧。
怎么办，还是改不掉这种一听别人当面“夸赞”就尴尬的毛病。
“她一个假期还退步到有的科只考三四十分呢！”她听到了秦程不耐烦的声音。
他们只隔了一个过道，更何况秦程的声音并不小。
很明显孙一五也听见了这句话，于是他觑着秦程冷哼：“你英语就考18分也敢说话？”说完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拿起讲台上的成绩单看了几秒，然后道：“人家好歹有个单科年级第一，你呢？各科都是一二十的水平，你有什么资格说话？你要是不想读了就趁早滚蛋，别这儿碍眼！”
说罢一巴掌拍在讲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见一向好脾气的老孙动了怒，秦程赶紧咧着嘴低下了头，不再发出一丁点声音。
但老孙却不依不饶，甚至扩大了扫射范围：“有的人，差而不自知，还怪这怪那的，同样是我教的学生，凭什么人家能考满分，而你就考那么点？出去可别赖我孙老师教得不行，学不好只怪你自己不成器。”
老孙说完，示意舒颜上去给众人分享学习经验。
舒颜有些尴尬，但还是走上了讲台：
“我觉得学英语最基础、最重要的还是单词，其实试卷上的很多题目，都是理解意思就能做的……”
“另外，还需要记与单词相关的短语搭配，很多语法说白了就是固定搭配，多记多练就找到感觉……”
“更重要的是平时要多多练习，把好听说读写四个关卡……”
……
其实作为学生的舒颜也不是第一次做分享了，只不过从前分享的不是英语；况且她从前也没有系统的方法和深刻的感悟，每次说经验都不过是翻来覆去的几句话，似乎没什么实质性的用处。
但今的小舒老师可不一样，有的是学习方法和教学经验。她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真诚地从单词、短语搭配、语法、学习习惯等方面滔滔不绝说了一通，越说越找到前两年上课的感觉，竟还放松了不少。说到最后，她不忘在总结里提一提英语老师：
“其实课堂效率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认真跟着孙老师的节奏，上好每一堂课，一定能够取得进步。”
孙一五连连点头，又是一番赞叹总结，舒颜则在掌声中回到了座位。
趁着孙一五还在继续总结，祁修远小声道：“看来你真的很有心得嘛。”
“那是，肺腑之言。”舒颜笑得有些得意，又指着同桌练习册上的一道题说：“这题，to do 和 doing的固定搭配意思不一样，你记混了。”
祁修远重读了一遍题，把横线空格前的单词圈了起来，接着掏出了上学期的课本，在单词表上找了一通，终于划掉原先的A，改了个B。
“初中英语我还是有绝对的把握滴~”舒颜笑得有那么点自大。
祁修远“切”了一声继续做题，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幅度。
讲台上的孙一五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总结批评，再次强调“先做英语”后，在椅子上跷起了二郎腿，看起了那本《读者》。偶尔教室里声音大了些，他也会抬头喊一句“闭上嘴，认真做”，然后继续低头阅读。
舒颜想起，上辈子的老孙就常夸《读者》是“多么的有深度的书”，总是劝学生少读其他杂志。但是听他话的人寥寥无几。毕竟大家更喜欢看的，是各种乱七八糟、一经发现就会被没收的书。
那时候班主任并不允许看除了课本和语文推荐的名著以外的东西。当然了，规定是规定，学生能听话才有鬼了。无论是没收、写检查、批评教育，还是告家长，各种各样的杂书还是悄悄在班上流传了三年。
祁修远就经常偷摸看课外书，还曾向舒颜推荐过书。也不知是因为他藏得太好，还是因为他成绩好所以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竟从未被班主任抓到过。
舒颜暂时不想理会这些，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甩开脑子里的回忆，专心做起了题。
只是当她飞速做完五页英语习题后，发现比她早做了一页的祁修远，才堪堪翻到第四页。
而后她又快速检查了一遍内容，确认没问题了才把习题册往同桌那边推了推，刚准备压低声音，下课铃就响了。
于是她朗声道：“我英语做完了，你待会儿可以对一下答案，有问题咱们再讨论。”
祁修远接过书点点头：“等我做完所有作业再跟你讲题吧，你要是先做完的话，就自己复习着。”
舒颜比了个OK的手势，刚准备低头死磕数学，陈汐就过来问她要英语作业了。
“你就不打算自己做几题吗？”舒颜望着老孙走出教室的身影说到。
原本做题的祁修远也抬起来头：“你可以抄沈园园的。”
陈汐现在和沈园园一组，抄自己组长的显然更方便些。
“她还没做完，而且抄她的我还要改错，抄舒颜的就不用了。”她说得很是理直气壮。
祁修远不置可否，又见舒颜点了头，才把桌上的练习册递给陈汐。
“谢啦！”陈汐拿着书跑回座位。
“哎，待会陈汐用完也借我看看呗！”蒋杰转过身来。
他是方昊宇是同桌，两人坐在舒颜和祁修远的前排。
“可以，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好好看一下题，有不明白的地方好好学一下，或者问我也可以。”舒颜虽然答应借他作业，但仍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人学习，只不过换来的只是了极其敷衍的两声“知道知道”。
舒颜打住了话头，再次反思了自己逢人就劝学的行为，老老实实给相约而来的郑小雅和杨佳婷讲起英语题来。
她们二人都是舒颜的好朋友，成绩也都还不错，这次考试分别排在班级第六和班级第九。
上辈子她俩一起进了县一中的同一个班，做了三年的高中同学后又考了省内的同一个大学。唯独舒颜与她们渐行渐远——高中独在市区，大学远赴外省。
她们都在新环境中有了新的朋友，不怎么了解老同学的近况，也少了和老朋友之间的共同话题，渐渐的也就不联系了。
虽然自初中毕业后舒颜便再也没见过另外两人，但她内心的遗憾却在与日俱增。她明明很挂念这两个朋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同她们联系起来，更不知对方心里是否还记得她。
好在此刻能重来，她打定了主意要将这段友情维系下去。
第二节自习课快下课时，舒颜的英语习题册终于被传回来了。以英语这种选择题多、写字少的特质来看，这份作业中途不知被截住抄了多少次。
祁修远翻开对了遍答案，又标注了几个题，然后戳了戳蒋杰的脊背，把习题册递了过去。
这边的舒颜全然没管这些，只是沉浸于最后的几个数学题，一边死磕，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
高中的题基本都是单刀直入，直接上条件求数据；初中的题却大多是应用题，虽然更贴近于实际运用，但对于多年没碰过数学的舒颜来说，一时间真的很难从题干中找准相应的知识点，并列式计算。
她很明白，自己很有必要从基础开始再系统地学一遍，好好理解数学思维。
见一旁的祁修远早已做完了所有作业，开始浏览化学课本上还没学的内容，她直接放弃了挣扎，用手肘碰了碰同桌，指了指卷子。
于是祁修远放下化学课本，找出自己的作业，认真帮舒颜订正讲解起数学和物理，还补充了不少相关内容，而后又给她划定了学习计划；而舒颜也估摸着时间，留出功夫给祁修远订正了英语，并分析补充了不少知识点。
两个人学得津津有味，连课间都没起身，直到放学还有些意犹未尽。
混着乱糟糟的声音，舒颜把几本物理相关的册子装进书包，准备带回家接着看。祁修远见状忍不住发问：“那么拼的吗？回家还要学？”
“没办法，差太多了，争取每天多学一点点吧。白天总有新的内容要学，实在没时间赶，只能趁着晚上多回顾了。”
“那你今晚就从过一下第一二章的内容吧，从头开始，别忙着乱后边的东西，循序渐进才好。”祁修远指着八年级的物理课本布置了任务，“这部分简单可以过快一点，重点理解概念。有什么问题明天我给你讲。”
“好嘞！虽然你住校熄灯早，但也记得把我今晚讲的几个点复习一下，睡前在脑子里过一遍就OK，也不麻烦。咱都当从头开始学！”
舒颜今晚只给他系统地讲了词性分类和运用，很是基础简单，却十分重要。
祁修远笑着答“好”。
“那小祁老师明天见咯！”想到父亲还在门口等她，舒颜道别后就跑出了教室。
祁修远望着她的身影小声道：“小舒老师，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