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变为金色，这意思是……

    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是是在何时，又是怎样完成的呢？叶琅风愣愣盯着水镜看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手一探，从枕下摸出了另一样东西。入睡时也要脸贴着、看顾着的玩意儿当然重要：不用说，正是那支笔杆上有黑白两色纠缠交织的毛笔。

    能从周围事物中取出颜色的笔，能被墨笔改变形貌甚至本质的环境……

    可，笔是在她手里没错，“勘破法则”又是指的什么？

    叶琅风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身，总觉得有什么答案已然要浮出脑海。正想着呢，不远处的另一张床榻却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是曹子燕。某位姑娘刚刚睡醒就遭惊吓，咳，或者也可以说是惊喜吧，她赤脚翻下床来，三两步奔到叶琅风榻前。一双眼睛亮亮的，手中的水镜也是亮堂如灯火：“琅风，你难不成是福星降世吗！”

    不是福星，是雷火根哇。

    被这么一双晶晶亮的眼睛注视着、安放着，叶琅风隐约觉得自个儿的面皮都有些烫。她轻咳一声，放下笔：“还有别的任务呢。”

    这话题真是转得有够生硬。

    曹子燕才不吃她这一套，恰好叶琅风还半躺半坐在床榻上，某小曹姑娘便往前一扑、下巴一搁，猫儿狗儿似的，把自己搁在了叶琅风的膝盖上。闪闪亮亮的眼眸更近了，呼吸的空间好像也变少了，叶琅风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眼睫颤动，正在一呼一息之间压抑着就地逃窜的冲动。

    曹子燕却“噗嗤”一声，笑了。

    “琅风，你在紧张吗，”她笑眼盈盈，若无其事地坐起身，拍一拍叶琅风的膝头，“其实我也好紧张的，这是我头一回出来读书，虽然能和阿述淼淼一块儿，按理说做什么都不用担心，但也见着了好多陌生人。不止是未来的同门，我和先生们也不熟，唉，真是想撒娇卖惨都没法。”

    她蹦下床，脸转过去，叶琅风便看不到她的神情。曹子燕的声音跟着软下来，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道：“嗯……说实话，我也有点儿怕拿不到头名，回家去还得挨爹爹一顿打。还好还好，琅风你这么厉害，这下我是真的安心啦！”

    叶琅风：……

    她倒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叫人安心的地方，被曹子燕这么一说，内心的动荡却也好像真的平息了些许。该道谢吧，但又有些说不出口，她干脆面色一肃，道：“特殊任务仅有一队能够完成，若是旁的队伍发现了笔在我们手中，现下我们占优，之后却可能陷入被动。”

    这回倒是成功把话题给带走了。

    曹子燕哒哒踱步一阵，若有所思：“确实，假如我发现任务已经被旁的人做完，这要求又是‘取到’某件东西，那，我肯定会想法子把对方找出来，最好能将那重要的物件夺过来，好叫自己的队伍多得分。”

    她微微眯眼：“这样，我家的幄帐里头缝过阵法，一经启动，便能将帐子整个儿隐匿起来，人在帐子里，也能叫旁人看不到。唯一的问题是，若帐子被人碰到摸到，这个效果便没有了。琅风你带着笔，留在帐子里，然后……”

    这一次，叶琅风倒也真没想错。

    她们在想对策，那边厢，也有人注意到情况不对，正聚在一处钻研着。若说叶琅风等人的水镜中，写有特殊任务内容的字是由灰转金，明晃晃、闪亮亮，带着种与众不同的奢华与特别，那么，在这仙演甲组的其余十几支小队中，众人的水镜收到的，便是一串灰色无华的文字，此外，又有一段字体极小极小，几乎要叫人忽略过去的注脚——

    “当前已由其他队伍完成，任务目标唯一，可争夺。”

    不过此时此刻，一片宁静的院落内并无旁的队伍，于是也没人知道这一消息。当下还早，任务才将将发过来没多久，天未明，月还在悠悠地从漆黑的枝头往下挪动。林淼淼从幄帐的帘缝中探出小半张脸，慎重、慎重地观察一番，复又缩回帐内。

    她轻声说话：“好像没人。”

    其他人倒是没这么紧绷，该说说、该笑笑，尤其是曹子燕。她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块竹席，铺在地上，好叫大家都坐在一处、一块儿研究那刚来的任务清单。她拍一拍身边的空位，催促似的：“哎呀别那么担心啦，来，我们先把任务分好，争取速战速决。”

    “这回的任务……怎么全部都是采集啊。我看看，地灵草、春岚花各二十份，还要云顶鹤的尾羽……咦，”她说着说着就把手收了回去，划一划，再划一划，忽地就是眉头一蹙，她两道目光如电如箭，陡然朝着叶琅风射去，“琅风，你昨日捉的那些画里，是不是有这些东西来着？”

    啊？

    叶琅风懵然一瞬，继而反应过来。她没摇头，也没点头，只道：“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但或许是有的。画有些多，你说说这些目标的长相，我试着找找。”

    还真有啊！

    曹子燕激动起来，一时间，水镜都被她扔在一边，空出的两只手比划比划，佐以语言去描述：“地灵草和春岚花都是炼丹制符最常用的灵植，地灵草长得很像普通野草，但是每片草叶的尖端都有露珠一样的凸起，春岚花……啊，春岚花的花朵很像小白鸟的羽毛，绒绒的，长条状！”

    有点儿抽象，但也足够了。

    叶琅风稍一沉吟，想起来了。她在水镜台中翻找一下，很快挑出两张图画。第一张中野草丛生，却有大片大片的草叶像是沾染过露水一般，青翠、鲜活，透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第二张也不必多说了：连绵的春岚花生长在同一处，风正吹着，荡起一片雪一般的白浪。

    她开口，问：“是这两种吗？”

    是呀是呀，没错呀！曹子燕猛力点头，眼睛亮起来了，嘴角扬起来了，嘴唇张开来了，好像又是要夸人的样子。但她这回还没来得及夸出口——

    叶琅风垂眸、回想，再度开口时，声音仍然淡淡的，似是波澜不惊：“那么，地灵草和春岚花，应当都是在对面山的半腰处。它们距离不远，两个地方中间应当有一棵被雷劈过的大树，树身一分为二，只有一半还活着长着，以树为中心往东西方向走，或许会好认些……”

    说不下去了，忘了要说什么了。叶琅风迎着三双光芒烁烁的眼睛，迟疑了，迷惑了：好家伙，旁人也就算了，为何连韩述也是一副野兽看到猎物般的眼神？叶琅风打了个寒颤，正要发问——

    “噗通”一下，是曹子燕飞扑上来，因着实在有些突然，叶琅风没坐稳，两个人便一起倒在地上。曹子燕倒也不管这些，只狠狠抱一下她，相当用力也相当热情：“琅风！你真是太太太太厉害啦！”

    话音刚落，她又窜起来，继续比划：“那那那，云顶鹤呢？啊我想想……这东西长得有点像仙鹤，但不会飞，腿很短、毛很长很白，脖颈也长，整只妖物就像是有仙鹤从云里头伸了个脖子出来，呃，是有点怪，但是应该也好认？”

    这东西确实怪得很有特点，若要叶琅风自个儿去描述，会说：这完全就是一群在云里移动的鸟脖子啊。

    想想还是有些想笑，她忍住了，只如常道：“记得。它们应当在更靠近山脚的地方，离溪流不远，附近有一片石滩……”

    曹子燕又连续问了好几个目标，巧了，叶琅风当时在山上左躲右躲、东走西走，竟还真都见过。见过也就罢了，她还记得、还留了画。于是一个问一个答，到了后头，渐就变成了三个问一个答。

    最后的最后，还是曹子燕一拍大腿，总结曰：“好！我就负责山腰处的这些，东西是有点多，不过应该能一趟全部取回来。”

    她顿一顿，又继续道：“阿述负责山腰到山顶的十三样，淼淼负责山脚的十七样。咱们各做各的，有事就用水镜联络。东西集齐了也不用会和，各自回道观就好。只是一定一定要记得甩掉旁人，不然琅风就不好开门啦。”

    语毕，她又抱一下叶琅风，话中带笑：“琅风呢……就负责接我们回来！啊对了，若是大家忘记了什么东西，琅风可要提醒提醒我们哦。”

    叶琅风简直没听过这样轻松的活计。

    但好像也真没别的能做了。她于是点一点头，道：“好，大家都要平安归来。”

    再一会儿，三个人影悄悄摸出道观，御剑起飞，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叶琅风重新画好院门，折返回来，按照曹子燕所说，一一抚过帐内的几处支架。“咔哒”一声，好似有什么变了，又好似一切如常。道观内，原先张扬又显眼的幄帐早已不见踪影，叶琅风身处其中，却也没感到有什么异样。

    帐子静悄悄，她放空一瞬，起身，拿来一册书。

    书名《仙者百奇谱》，叶琅风轻轻翻开封面，粗粗扫一眼目录，再一翻，入眼的便是细细密密的文字：“仙者，逆天以求长生之人。然世间非仅人族一族……”

    可惜她也就只这么瞄了一眼。“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有闷闷的声响传了过来，是约定好的节奏。是有人忘带了什么东西吗？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往幄帐门口快快走了几步，却又忽然脚下一顿——止住了。

    不对，这声音不对。

    叶琅风停住脚步，冷汗不受控制，很快便浸软了掌心。幄帐的门与道观院门对应，都在叶琅风的身前。可这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又一轮，仍是同样的节奏——

    是了，这接连响起的两轮声响，却都是从她身后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