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观

    幄帐的前方有什么?

    白墙,院门,以及蜿蜿蜒蜒、通向更远处的山道。

    叶琅风的身后有什么?

    四人临时的床榻、幄帐中无人的空间,以及再往后些,通体漆黑、沉默矗立着的道观。幄帐虽有支架,但要敲出这般沉重的“咚咚”声,恐怕不易。若要说这是有人在敲打后头的院墙,这声音又似乎并不遥远,应当还不到出了院子的程度。

    那……

    是有人在叩道观的门?敲道观的墙?

    她们能够在这院子里住定,自然是有好生检查过的。院落中是有些阴森古怪的气息,但这是整座黑山都有的,不过是越靠近道观,这气息也越强而已。曹子燕、韩述、林淼淼轮番上阵,对这院子四处探查了一番,又是画符又是布阵的,灵光闪呀闪,灵火窜啊窜,最终确认:院子里没有非人之物。

    那这阴森之气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曹子燕挠挠头,有些不大确信地道:“也许是这道观内曾经供过什么妖物或邪神吧?不过没事儿,它应该已经不在了,不然咱们这么折腾,什么东西能受得出,能一直生生忍着不出来打人?再说了,学院应当也不会把咱们扔到什么危险的地方……”

    确实是这么个理。

    叶琅风稍一回想,也觉得心头定了下来。行吧,就算真是有什么东西,她不出去还不行么?曹家的法器据说是全修仙世家一致认证的上品,曹子燕也亲口说过,“幄帐很安全”,那只要待在帐子里,便不用担心什么有的没的。多想也是无用——劳心费神。

    想通了,叶琅风重新走回床榻边,坐下。

    啊,对了,这回的床榻也都是曹子燕提供的。它软硬适中、不冷不热,简直和星辰司寝舍中的大冰块天差地别。叶琅风下意识取出水镜,已经将镜子捧在手里了,而后才迟迟反应过来:不对,这是在仙演中,她进不了水镜台,也就没法去查那床中的玄机。

    还是继续看书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叶琅风不理,径自将书页重新翻到先前看过的位置,定神去看:“然世间非仅人族一族,飞禽走兽、草木山川,凡开灵智、纳灵气者,皆可修得长寿、得道而飞升。为载万万年来得而成仙者,特……”

    那敲门似的声响又来了好几轮,却在这时候突地消失了。

    是放弃了吗?叶琅风走神一瞬,转眸,又要回去接着往后读。可她的眼神刚刚落回方才读过的地方,耳中便听见一阵细微、细微的声响。这回不是咚咚的敲击了,是“窸窸窣窣”的微小动静,且,距离似乎不是很远……

    甚至可能就在帐内!

    “啪”一下,是叶琅风飞快地合上了书,将这《仙者百奇谱》重又搁在了高高的书堆上。她动作极快,袖子一抖,便将银簪抖落出来,捏在了手中。银簪久久贴在她的腕间,隐约带着些许温凉,不够醒神,却很能叫她安心。

    起身站定了,浑身紧绷了,叶琅风却也一时没有动作,只是脑中思绪飞转:曹子燕还说过,帐子被人触碰,隐蔽的阵法就会失效,那么,现在帐外的情况如何了?又或者帐子里的东西并不算是人……非人的生物碰到幄帐,到底会不会叫它显形?

    失策了,先前没想到这茬儿,她没问过。

    想问,但好像也有些迟了。叶琅风悄然将水镜取出来,动作很轻,也没发出多少声响。水镜受到限制,不必刻意去找,一开就是四人的水镜台,她指腹抵住镜面,话语却久久没有发出——

    还是不大敢分神。

    然而究竟是人还是非人,这答案很快便揭晓了。叶琅风正屏息以待着,尚未想好具体的对策,就已听见那窸窣声响不断地响着、缓缓地挪着,渐渐往她这侧来了。很快动静一停,那东西也彻底显露在叶琅风的视野中:青而纤细的身躯,薄而透明的翅膀,金色的眼睛眨巴眨巴,脑袋一歪,“嘶嘶”,吐出一道小小的红信。

    原来是游青啊!

    不自觉地,叶琅风就松了一口气。小蛇离她不远,翅膀软软地耷拉着,是没打算飞起来的模样,挺好。她也姑且保持着这么个安全的距离,问:“刚才是你在敲吗?你是怎么进来的?”

    啊,是不是问得有些难理解了?

    低估人家了哈!游青又“嘶嘶”吐一下蛇信,也不往这边爬,只稍稍点一点头,是很无害的样子。它反倒有些怕叶琅风不能理解似的,点过头了,又抬起蛇尾,在地上“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地连甩几下。如是一通动作后,它身子一转,窸窸窣窣沙沙,游到幄帐边缘,一矮身——

    就这么从帐帘底下钻出去了。

    叶琅风:……

    遭了,这曹家所制的幄帐,好像真的是缺了些防护啊!她抬起水镜,想发什么出去吧,犹豫一下,又只是问:“帐子若是被非人碰到,阵法的效果会消失么?”

    估计是人人都在忙着,一时无人回复。

    游青爬出去又爬回来,不多不少、不远不近,正好停在了方才的位置上。足够了,它已然证明了自己是只了不得的小蛇,叶琅风愈加好奇,蹲下身来与它对视着:“你昨日……”

    嗯,本来是想问昨日怎么突然消失、今日怎的突然回来的,但这问题吧,好像确实是挺难用肢体表述的。叶琅风停顿一下,改口:“你有什么事吗?”

    小蛇就摆摆尾巴,尖尖一转便指向身后——

    不出意料,是道观所在的方向。行吧,反正叶琅风本也有意要看看幄帐的情况,她想一想,轻声道:“你能不能帮忙出去看看?若是周围有人,你就点头,若是无人,你就摆尾。”

    哧溜一下,小蛇那对近乎透明的翅膀张开来,飞了。它飞时比爬要快上许多,临到帐帘处便“嗖”地往下一钻,没扰动半分帘布。

    等它迅速钻回来时,叶琅风也已经准备好了。簪子握在手中,黑白一体的墨笔塞在袖里,水镜则别在腰上方便取用,衣袖也都重新别过一道,更加轻便了。游青扑啦啦飞上来,熟门熟路地把自己往她手上一缠,大眼睛好端端地注视着她,一摆尾。

    好,是没人。

    从帐子底下钻过去之类的事,叶琅风自然是不会去做的。她快步来到幄帐正前,一挑帘子,先多确认了一次周遭没人,这才放放心心地出了去。内侧的触碰倒是不算碰,帘布垂下,之前还能够见得的幄帐登时便消失了。叶琅风退后两步,稍稍记一下位置,记住了,这才将手抬起来:“所以,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而后就见蛇尾一抬,无比坚定也无比明确地指向了道观。

    幄帐没了,叶琅风与道观之间空旷一片,是连半点儿遮挡都没有的。要找借口安慰自己吧,好像也找不到。雷火根,雷火根,机缘险中求……她叹一口气:“好,走罢。”

    小蛇便又颇高兴地钻进了她的袖子里。

    其实道观与幄帐离得并没多远,叶琅风稍稍一绕,便也顺顺当当到了观门之前。说来也是奇怪,从远处看,这道观浑身皆黑,简直就像一块生成屋子形状的墨快,黑,且黑得没有一丝缝隙,光落下来了,都得被撕吧撕吧,吞得半点儿不剩。

    可叶琅风此时靠近了,竟又觉出几分细节来。

    这观有楹联,也有匾额,门槛、阶梯也是样样俱全。只是这楹联与匾额都半遮半掩的,不仅没堂堂地露出来,反是紧紧地贴着墙壁或屋檐,非得走近了方才得见。至于这两样上头都写了些什么……

    叶琅风脚步微顿,抬头一看。

    匾额几乎是爬在了屋檐之下的,长长一块,字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抠挖去了,首字是个“无”,尾字是个“生”,再多便没了。楹联……要称它们是楹联,叶琅风都有些不大自信:两根细细的柱子立在门边,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给生生塞进墙里一般,实在古怪,实在别扭。甚至在叶琅风人在阶下,都还无法看清,唯有迈过阶梯,站到屋檐下了,这才能看到那两道彼此相对、朝向内侧的楹联。

    柱是黑的,字是白的,同样是残缺不全的内容。一边是“生……不……来”,另一边则更加残破、更加可怜,可怜得只剩两个字——

    “死去”。

    叶琅风:……

    真是掷地有声哈。她一声不吭,转头,就要走了。一直乖顺十分的小蛇却在这时闹腾起来,它“噌”地钻出袖口,蛇身缠住叶琅风手臂,两只小小的翅膀扑棱扑棱,拼力朝着观门飞去,似是想要直接将叶琅风给拖进去——

    可惜毫无作用。

    叶琅风步履极稳,一迈,就要回幄帐去了。小蛇又是扑腾又是拖拽,自个儿都快被拽成一条直线了,也仍是未能撼动她半分。眼看着某人都要走下台阶去了,它瞳中忽而有金光一闪……

    “咚咚”。

    这回不是游青敲的了,是从院子外头传来的。叶琅风一愣,敲门声刚刚止住,就又有少年人用相当大的声音喊道:“喂,里面有人吗——”

    没有,怎么会有呢。

    叶琅风不作声,外头的却好像还不止一人,一个喊了,无用,另一人便道:“我们昨天不是就看过了吗?韩述在里面来着,一夜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不过不用管她,我们这么多个,难道还打不过她一人?走,先御剑上去看看情况,再试试能不能把这道观给破了——我觉得那特殊任务肯定和这里有关。”

    糟,叶琅风一愣:她人还在外面,要是有人御剑来看,那就非得暴露了不可。但这时候要跑回幄帐里头,说实在的,好像也有些勉强……

    进观吗?还是再争取躲回帐子里?

    电光火石之间,叶琅风脑子里闪过许多选择。然而时势根本由不得她自己去选:小蛇双瞳泛金,又是猛地一挣,诶,这回挣动了,叶琅风平地一个踉跄,整个人都往后一倒,下意识地,就想用手去撑住身子。

    最后却是手肘一痛,撞在了道观门上。

    “吱呀”一声,门开,“吱呀”一声,门关。少年们商量好了,旋即便有人御剑到了半空,他垂眼往下一看,先是被漆黑的道观给吓了一跳,而后才目光扫过,将院内的情形细细看了一遍。

    他有些失望:“韩述不在,也没见有别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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