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笔

    黑影来得实在太快,在这极短极短的一瞬间,叶琅风感受着刺痛面颊的风,脑海中也跟着浮现出些许画面。

    稍等,这可不是走马灯,而是水镜中一段又一段的文字。

    “三百年一出!据说被雷劈过、被火烧过才能拥有的神秘灵根——雷火根!”

    “同门们,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正在看水镜的各位朋友。最新传闻:今年的新生中,有一个人有着相当罕见也相当危险的灵根——没错,就是我们标题上提到的‘雷火根’!”

    “相信有很多朋友要问了,雷火根是什么?这个答案,请大家取出咱们的《仙者百奇谱》第三卷,翻至第一百零六页,当页第三段有云:‘雷火根,为罕见之灵根。此灵根非有奇遇者而不可得,须以雷淬体、以火炼筋’。简单地说,就是咱们标题上的意思了。”

    “或许有人不理解了:不就是被雷劈、被火烧吗?这听起来也不难啊,怎的就变成稀罕灵根了?咱们再往后看。‘雷火根似与天机有关,不可强求,若淬体于开灵之后,不可得,若雷火二者缺一,不可得’,开灵之前的身体总归是脆弱的,咱们修士也不是天生就能扛能打的,能活下来,还能开出雷火根的人,自然就是少之又少了。”

    “但这灵根稀少的原因还不止于此。”

    “前头也说过了,‘雷火根似与天机有关’,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据我那常年研究天机、龙脉的叔父的姐姐的二舅奶奶说,身怀雷火根的人,常常会遇着些旁人找也找不见的机缘,但这机缘也不是白拿的,若是遇着了,要么就险中求胜,要么就一命呜呼,所以啊——雷火根,不是绝世天才,就是早夭之鬼。”

    ……不是绝世天才,就是早夭之鬼。

    要说当时是一点儿没被吓到,那,第二日早晨出门时、明晃晃挂在叶琅风眼周的两个大黑圈都是绝不同意的。星辰司的床铺大概也有什么特异功能,人在床上越躺越凉,也越躺越清醒。叶琅风收起水镜又拿出来,翻来覆去好一阵,还是又开启水镜,重新将那长文给读了一遍。

    夜色深深,她的双眸被水镜的微光映出两点明火,嘴唇动一动,是反复地、默默地念着某一句话。

    雷火根,会遇着旁人找也找不见的机缘。

    若这是真的,倒也不失为一条完成任务的可行之路。至于后面写的什么‘险中求胜’或是‘一命呜呼’……叶琅风当然不想死,不能死,是以也多多少少做了些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迎着袭来的影子,叶琅风腕子一翻,从袖口中抖落一根银簪——不好意思,她还是没用成储物的法器,只能暂时将要紧的东西都尽量往袖口里囫囵去塞——银簪落入她的掌中,被她握刀似的提着,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飞快一划,正划向那飞来的黑影!

    她眼力不错,银簪一挑,簪头几乎是正正刺在了影子正中。然而事态的发展出乎意料:簪子与那黑影碰在一处,“嗤啦”,竟迸出了一串火星。簪子没事,可对方也像是毫发无损,半空中身形一扭,照样朝着叶琅风面上扑来。

    叶琅风:……!

    不是,修仙世界的东西都这么离谱的么?这簪子可不是寻常簪子,乃是叶琅风从养她长大的叶青青那儿得来的物件。簪子是银色没错,却不是银质,小时候的叶琅风一度将它摔在地上、掉进火力,这簪子却都没坏。后来她实在是好奇得不行,干脆偷偷拿家里的菜刀往上头砍……

    然后菜刀便坏了、断了,叮叮当当碎了一地,叶琅风干的坏事统统暴露,挨了一顿暴打,自己的屁股也差点儿没被打坏。

    现在的叶琅风还御使不了法器,那些神兵利器落在她手里,就是比凡铁还不如。可这簪子不是如此:她小时候也没什么灵力灵息,这东西却照样硬得超出常理,所以才被她带在身上,带进了这仙演场地中。可她遇着的这玩意儿小小一道,竟然能和这簪子硬碰硬……

    银簪到底不如活物灵巧,再要变招也已经来不及,叶琅风一咬牙,手臂匆匆在面前一横:四肢受伤,总比被那东西冲到脸上要好。

    可预想中的疼痛竟然也没来。

    确实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凉凉的、硬硬的,绳子一般裹缠上来,边缘处却有很有些柔软的意味。叶琅风睁眼一看,沉默了。

    竟然是那只“游青”。

    小青蛇盘在她的手臂上,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瞪着,金光闪闪、眸光盈盈,它的翅膀也垂下来,讨好一般,隔着袖子贴着叶琅风的小臂,软趴趴的,活似什么上等丝绸。这不像是要袭击人的样子,倒更像是……

    叶琅风顺着游青的身子垂眼看去:小蛇的蛇尾蜷曲着,尾巴绞紧,竟是兜着一支毛笔的。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蛇尾晃荡晃荡,又把笔给举得更高了些。

    这情况实在有些叫人恍惚,叶琅风沉默一瞬,问:“给我的吗?”

    不是,她这样,算是在跟一条蛇说话吗?然而这游青好像真的能听懂、能理解,蛇信一吐、蛇尾一摆,这回是直接将那笔给塞进了叶琅风的袖口。光是强买强卖还不够,它身子一溜,试探着,也在袖口处游了一圈,继而又抬头望向叶琅风,像在问:我能进去吗?

    叶琅风:……

    这袖子毕竟不是专门拿来放东西的地方,放了这么支笔进去,笔头叫人痒,笔杆叫人冷;而她手里的银簪无家可归,惨遭鸠占鹊巢,凄凉。

    她叹一口气,妥协地伸出左手:“你来这边吧。”

    这游青也当真欢快地溜进了左边袖子,身子缠在叶琅风的小臂上,只从袖口处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瓜,是挺享受的样子。

    送来笔的蛇尚且这般有灵性,那这笔……

    叶琅风小心翼翼地将它从袖口中取出来,放在眼前端详。笔是毛笔,笔杆不平,似是玉质,其上有着云烟般的纹路,黑白交缠,分不清哪一色更多、哪一色更少,握在手中,也自有一种凹凸不平且坚硬的手感。笔头细毛白净胜雪,尖端处却稍稍沾了几分黑。

    这是……墨?

    不自觉地,叶琅风凑近一些,嗅了嗅。奇怪,笔头的味道确实有点儿墨香般的感觉,但又夹着两三分泥土般的气息。她忽地心念一动,垂眸,愣愣看向地面。

    是了,先前从高处看,也不是没人从这黑色的地面上经过。他们或跑或走,都是稳稳前进、没搞什么轻功水上漂的样子。可游青突然窜出时,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眼前的黑色全不是实地的样子,更像水,更像……

    叶琅风稍稍倾身,探手一摸,嗯,触感硬实,是正常的土地。然而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她提起毛笔,在地面上轻轻一蘸——

    笔尖没入土地,四周又荡起涟漪般的波纹,笔落,笔出,原先纯白的细毛也成了浓浓的黑。明明是在地面中走了一遭,这笔却真跟蘸饱了墨一般,笔尖垂坠,隐隐还有墨色饱溢出来,凝成一滴将滴未滴的水珠。

    叶琅风的手颤了一下,水珠便也脱离了笔尖,沉沉砸落在地。

    “吧嗒”,小小的墨点落在草地上,却发出了一声十分清晰的轻响。只一眨眼,这丁点儿大的黑色便迅速扩散开来,仿佛是浓墨落在了质量极差的白纸上,呼啦啦一晕,就将好大一块地面都给染成了黑色。

    甚至比黑墨染纸还要快上许多许多。

    叶琅风:……

    这是什么情况?这也是修士的世界里会发生的事吗?她试探着踩了踩脚下漆黑的地面,有些暖,有些热,硬邦邦的触感,显然已经不再是长着绒绒野草的土地了。小蛇像是高兴了起来,两眼发亮,又在叶琅风手腕上邀功般地蹭了蹭。

    小蛇,游青,青色。

    叶琅风有些恍惚地搓了搓笔尖,挺神奇的,笔端的黑色能瞬间将地面染了去,被叶琅风的肉体凡胎揉搓了几下,却轻易就褪了色,重新变回纯然的白。她再张开手掌一看,指尖洁净,连半点儿墨痕都没留。

    转身,退后两步,蹲下身。叶琅风重又提起笔,在草地间一蘸即走。不知能不能算在意料之中:这回的笔毛又变了色,是青色。她再将这一笔淡青往不远处的浓黑中轻飘飘一甩——

    漆黑的颜色飞快后退,青色疾步咬上,就这么在两色交界的地方狠狠多占了一块土地。

    叶琅风:……

    ——————

    一刻钟后,道观之前。

    有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脚步声很轻,却很有节奏。两名少女蹲在院子之外,本是在隔着一面院墙、同院子里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听到动静,却都齐齐抬起头,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

    熟悉的青衣出现在视野中,曹子燕站起身来,挥一挥手:“琅风,你来……”

    话语卡在喉间,她两眼瞪大,俨然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呆呆看着对方。林淼淼跟着起身,也跟着愣在原地,她倒是没有说话,但那瞪圆的双眸、微微张开却吐不出半个字的双唇,已然透露出她的惊愕。

    被人注视的叶琅风却面色不改。

    她两掌合拢,手臂远远地支棱着,将什么东西端在掌中。是那只黑白的毛笔,笔杆挺长,末端便也从她的掌心中伸出一截。叶琅风的脚步轻缓,神情凝重,她端着这笔就如端着世上最暴烈的雷霆,带着绝对不能懈怠般的坚定,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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