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台中一时沉默。

    过了一阵，曹子燕的字迹才陡然在镜面中炸开。或许是受了本人的影响，这字迹是一溜儿迸开的，简直就像激烈的落雨砸在了地面，在水镜中也砸出一串又一串的墨点。

    曹子燕：“等等，不是，这怎么回事？你在道观那边？”

    曹子燕：“这山指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刚刚起了一卦，没算出东西来，龟壳都裂了。这道观肯定也有大问题，阿述你现在没进去吧？能不能来山这边？”

    暴雨倾盆，韩述在雨中却还挺淡定。

    她先回了一句：“没进，但也过不来。”

    接着又附图一张：与叶琅风俯瞰黑绿二色的图景正好相反，韩述像是站在一方小小的院子里，水镜越过院墙，拍下一片黑白各半的天空。可其他人已经见过古怪的天空，视线自然而然便流向了那院墙——

    砖瓦依旧是漆黑如墨，墙体却是纯白一道，连丁点儿风雨的痕迹都无。所有的颜色都太过纯粹，登时就少了洁净的感觉，反多出一种异样的渗人。

    但曹子燕又很快反应上来：“不对啊，你不是没进去吗？那这里又是哪里？”

    韩述就回：“没进观，在观外的院子里。”

    又不加停顿地补充道：“传送完就在了。”

    曹子燕的笔迹闪了闪，没再继续往下写，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我们一块儿去道观这边找阿述，行吗？”

    叶琅风倒是不反对，山林虽然诡异，但韩述那侧显然要更不寻常些。她又回忆了一下星辰司发过的信件，“为保证生徒安全”，仙演首日是不安排任务的，若是如此，今天此刻便也应该没什么危险才对……

    等等，不对。

    虽说不能联络别处，已经收录的信件却还是能看的。叶琅风飞快拨弄了一阵，从水镜中翻出那份《新生仙演须知》来。她点开，一目十行地，很快就找到了想看的内容：“第一日为出发日，由院内先生带领生徒前往指定仙演地点，新生须紧跟队伍……”

    说好的院内先生呢？

    明明是不大正常的情况，为何都没人质疑呢？叶琅风实在困惑，遂问：“须知中说会有先生带队，为何现在……”

    曹子燕却挺惊讶似的，叶琅风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回道：“咦，今早不是有信说带队先生中有人出公务、来不了了么？琅风你没看到吗？”

    叶琅风：……？

    她连忙去找，没有，真的没有。信件是可以销毁没错，但她一贯是全留着的，从拿到水镜开始，一封没漏一封没删，都在。难道这信件还能漏发的么？不过她确实是刚刚踏入星辰司没几天，有不了解的事也不足为奇……

    曹子燕说完这句，也没放在心上，又立刻转去商量会合的相关事宜。叶琅风同意，林淼淼也同意，那会合地点就定在道观院外了。至于韩述，水镜发不出声音，但曹子燕的文字俨然有种斩钉截铁般的硬气：“阿述你哪儿都别去，等我们到了再说。”

    文字刚刚落定，她马上又问：“琅风是在山顶上吗？要不要我或者淼淼御剑来接你？那样速度会更快一点儿。”

    韩述答应下来。

    叶琅风却没急着说话，而是再次捉了图画分享出来。画中的场景青碧一片，显然是她们三人所在的青山，只是角度特殊，由上至下，正好拍出一条蜿蜿蜒蜒的山道。这道路从山顶直至山脚，最终没入黑白交接的山谷中，中无杂树，确实挺好辨别。

    她道：“多谢，不过不用了。我从这里走下来，我们在山脚会合吧。”

    像是怕她们误会一般，叶琅风停顿一下，又补上一句：“这边地势不错，我走过来，也好再多观察观察。若是遇上什么，一定联络你们。”

    这倒是提醒了曹子燕，她愣愣发了一个“啊”字，过了一瞬，接道：“对对对！这里的景色这么特别，说不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妖物或者阵法，如果能提前知晓，肯定会有大用。淼淼，你和我先走，快些去接阿述！琅风，你遇到什么东西都不要怕，捉了影放进群里，我们帮你看——尤其是阿述。琅风要是提问了，阿述你就多说几个字，说清楚点儿。”

    韩述半晌没回话，过了好一阵子，才道：“好。”

    这就算是都商定了。

    叶琅风笑一笑，把水镜收好，踏上山道。其实她拒绝的原因不止那么一条：她们四人是一队，是仙演甲组第十三队，即便这组总共只有十三支小队，也意味着此地还有五十余人在行动。仅叶琅风在山头观望的这么一小会儿，她便已经看到了许多乘着灵剑的少年少女。他们一个个都形色匆匆，大约也是在忙着寻找失散的队友。

    空中……太乱了。

    本能地，她不大想加入到这如梭的剑流中。黑白的天空固然诡异，可也是空旷又无一物的。叶琅风看到过云雾，却没见到飞鸟，是鸟儿也在恐惧更高处的什么东西，还是这地方本就没有飞鸟？这问题她暂时回答不上，却更清楚一件事——

    如果天空如此空荡，那么后续的任务，很可能就要在地面上寻找。

    咳，不好意思，先前说是全靠曹子燕等人帮忙，叶琅风却没把这约定守得太死。原因无他，在《星辰司生徒修炼成果名录》中有道：“星辰司一年共两学期，生徒修炼之成果，主要以每学期两次大考成绩为基础，另有附加分数，自各项司内活动及司外实践中评分。综合分数越高者，则修炼成果评价越高。”

    巧也不巧，仙演就是这能取附加分的活动之一。

    和从小修炼着长大的修士硬碰硬，叶琅风自认……是不太行的。就算想和曹子燕等人走同样的路，现在的她，也还是个连灵力的火苗都不能维持太久的学步婴孩儿。仙演按照团队计分，她若是强行跟去，或许会是拖累，拽低整个寝舍的成绩，又或许会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真就躺着把分拿了……

    她却觉得做不到心安。

    林间的阴冷仍在。为着便于行动，叶琅风没穿长裙，是穿了一套厚薄适中的青色猎装，她脚蹬长靴，走起山路来也挺轻快。山林中的风不算大，本不该如此冷，但那凉意却像是径直穿透了布料或肌肤，是一种挡也挡不住的气息。

    走了好一阵，叶琅风才觉得身上渐渐暖了起来。

    山道上当然也是有人的，有的生徒大概已经找到了同伴，此刻正结伴而行，在山林间寻找着适合暂居的地方。叶琅风也见到了林淼淼说的小溪——修士们修为足够便可以辟谷，但还是离不得水，这也是人群聚集最多的地区。

    叶琅风想了想，远远地取上一张图，绕开了。

    因着距离太远，图画多少有些模糊，但其中有再如何模糊也不会被忽略的东西：是红色，是长长的凤鸟羽毛。仅一张图内就有足足五根——看来受罚的少年们是分了不少到甲组的。

    图画放入水镜台，很久都没人回复。

    过了半晌，曹子燕才终于发来一句：“收到。”

    叶琅风走了两步，水镜画面又稍稍一变。是曹子燕继续道：“我们已经到道观附近啦，已和阿述见面。不过暂时没找到办法进去或出来，正在查看附近有没有阵法之类的东西。好奇怪，这道观还挺大的，里面竟然只有阿述一个人，周围倒是有不少人……”

    “实在不行，我们今晚可能就要在这里扎营了。”

    叶琅风：……

    在道观附近吗？这黑漆漆、阴森森的地方，感觉会很难入眠啊。不过也是，若同寝舍的大家无法一块儿离开，那还不如一同留在这里，以防万一。

    她正想着，水镜画面又是一变，还是曹子燕，道：“但是这边比林子里暖和多了，我查了一遍，周围也没什么脏东西，住这儿好像也挺不错的。”

    竟然？这又是什么缘故？

    叶琅风稍一琢磨，无果，只能将它当作是仙家地界的与众不同。她脚下不停，顺着山路，一路走、一路留存四周的景物。或许是山道过于平顺，路途中并没什么危险，只偶尔出现些无害的小妖物。时不时遇上一些少年少女，她也悄悄远离了，留图一张。

    躲一阵，走一阵，终于到了山脚。

    两处山峰从高处看是黑白分明，及至山脚，也仍是如此。青山绿树仿佛被什么人陡然斩断，又毫不留情地削去了草木，给大地覆上一层黑布。之黝黑之黯淡，简直都有些不像是土地了。

    但不过去也不行。

    叶琅风再看一眼水镜，水镜台中静悄悄，没人说话。她叹一口气，缓步靠近了黑与青的边界。先伸手一试，唔，很怪，但确实：只是将手臂伸了过去，她也能感受到了十分明显的冷热骤变。手掌与小臂如同被春风包裹，但上臂和身子依然如处冬日。

    ……怪不得水镜里说当地气候是湿热、寒凉。

    手伸过去了，好像也没发生什么怪事。叶琅风抽手回来，看一看：嗯，从整条手臂到一块指甲，没缺什么也没多什么。她脚下轻动，正要迈步过去——

    “哗啦”！

    漆黑的地面猛然荡起波纹，明明应该是与草地相接的黑色土地，却在一瞬之间溅起了大蓬的黑色水珠，像水，像墨，又像是她在此刻发了梦。有什么东西自纹路的中心破“土”而出，如箭一般，朝着叶琅风的面门疾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