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很小，眼睛却挺大，金灿灿的，认真而又好奇地凝视着叶琅风。

    叶琅风人高高大大，瞳眸倒是乌溜溜一对，她眼睫微垂，也好端端地看着那碧青的蛇。

    一，二，三。三息之后，叶琅风仍旧面无表情，视线连一分一毫都不曾挪动，手下却是闪电般地动作起来。本就压着一部分蛇身的右手猛然一翻，掐住小蛇的身体，左手也跟着一按、一扣——

    就这么把小小的青蛇给捏在手中，提了起来。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发生，那蛇都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给稳稳地提溜住了。它挣扎几下，无果，竟也就懵懵地留在了叶琅风手中，只是灿金的眼瞳中尚且带着几分茫然，隐约还有点儿委屈的意味。叶琅风倒是不管这个，只微不可查地松一口气，保持着捏稳小蛇的姿势，手肘一撑，从地上站起身来。

    她却也没急着处理青蛇，而是将装在袖中的水镜滑了出来，分出两根手指，捏住，再用心念去开启。

    毕竟是星辰司选定的仙演地点，她的四周仍有灵气，水镜也开启得很顺利。因着传送来得太过突然，叶琅风都还没来得及将那份信件看完、关闭，此时它就还和先前一样，静静地占据了整个水镜。

    碍事了。

    她默默集中精神，收信，再将画面转到寝舍四人的小水镜台中。

    果然台中已经噼里啪啦窜出了许多文字，笔墨游走不停，还在继续增加。她不得不把画面往上拨了好一阵，这才看到曹子燕最先发出的那些话。

    曹子燕：“怎么回事，你们都去哪里了？”

    曹子燕：“这次的传送怎么会这样，先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啊！不是说往年都是寝舍从头到尾一同行动，怎的到我们这里就变了？”

    曹子燕：“叮叮，叮叮，有人在吗？总不会连水镜也不好用了吧？有人收到了吗？难道我一直都在自言自语？”

    这倒是不至于。

    再往下些，就是林淼淼和韩述的回复了。韩述回得简单，只一个“我在”，林淼淼则说的更多些：“我也没事，只是身边好像也没有其他人，大家都在哪里呀？”

    曹子燕就写道：“不知道，我这儿是片山林，司南用不了。”

    韩述也道：“不知，在道观。”

    林淼淼遂回：“我这边也是山林，附近还有一条小溪，看不到外面……应该是在林子深处。”

    听上去，感觉不大像是同一处地点啊？

    三人都互通消息了，叶琅风却久久没有回复。曹子燕大约等了一阵，又或许根本没等，就又是一连串的文字喷涌而出：“不对不对，琅风怎么没回消息？”

    曹子燕：“琅风？琅风你在吗？”

    曹子燕：“糟糕，琅风不会是被传送阵震晕了吧？啊啊啊，我头一次进传送阵的时候就是晕得吐了好久，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淼淼阿述，你们快到处找扌……”

    字迹还未完全形成，就有一行新的文字冒出来，打断之。是叶琅风来着，她两根手指拎住水镜，手是有些不稳，心绪却是沉稳又平静，字句清晰地回道：“我无事，也在山林。遇上了一条怪蛇，不知该如何处理？”

    水镜除了文字，也能传送图画。叶琅风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将小蛇的半个身子映在镜中，心念一动，曰：“捉影。”

    挺顺利地，小蛇的模样就似一张画，画色略显黯淡，却清晰地出现在了水镜台中。

    其实要说它是“蛇”吧，叶琅风又清楚地知道：这定然不是寻常的蛇。倒不是因为她们现在身处的地方过于特殊，最重要的，还是这蛇本身就长得非同一般。它的身躯似蛇，瞳却金灿灿的，到了有些光芒夺目的地步。而叶琅风一开始将它压在手下，便也没来得及看清全貌，直到现在将它跟条麻绳似的抻在手里，这才发现……

    在这小蛇的躯干之上，居然还有两抹近乎透明、形如虫翼的翅膀。这一对翅膀虽是透明的模样，触感却更像是小鸡小鸭的绒羽，因着蛇身被叶琅风捏住了，双翅也就软趴趴、蔫哒哒地垂了下来，恰能盖住她充满防备的拇指。

    不提防不行。

    仙家地界中陌生的东西实在太多，姑且不说这东西会不会术法、带不带毒，就算它真的全然无害，叶琅风也……

    挺怕它是个像凤鸟一般珍稀的物种的。

    万幸万幸，水镜中墨痕游动，是曹子燕和林淼淼近乎同时传来了消息。先是曹子燕道：“没事琅风，你不晕就好。这蛇不是什么厉害的怪物，也不会主动伤人，你把它随便放了就行。”

    字迹几乎不曾停顿，又道：“你在哪里呀？我们几个对一下吧，找个地方会合。”

    而林淼淼长长的文段也在这时候显现出来：“通体碧青，背生双翅，这应该是常见的蛇类妖物‘游青’，它们无毒，一般是以小虫和露水为食。且这只还是幼体，应当也没有什么能伤到人的妖法，直接放了便好……啊，还是要小心一下它的尖牙。被咬后不会中毒，但可能会破皮吧……”

    那就没事了。

    叶琅风抓起蛇来堪称轻车熟路，把蛇放归时也是如此。她先在水镜里回了两句话，一句“多谢”给所有人，一句“明白了”给林淼淼，接着又寻了一处适合的草丛，手指一松。她本意是要将小游青放回地上，紧跟着却听见一阵细细的“啪嗒”声。

    游青并没在地上“游”，而是展开翅膀，扑啦啦飞走了。

    叶琅风：……

    差点儿忘了，这是妖物来着，并不是真的地上爬虫。叶琅风独自无语一瞬，重新看向水镜：也就是这么几步路的功夫，曹子燕又回归正题，哗哗写了许多话出来。

    曹子燕：“琅风好了吗？好了请发言。”

    曹子燕：“大家有谁听过这个‘冥日山’哇？我家有些哥哥姐姐参加过仙演，也记得一些去过的地点，这个名字……我好像没有听说过。”

    曹子燕：“你们说，这里有没有可能是星辰司最近才新纳的地域？”

    这个说法，叶琅风也稍稍记得一些：据说星辰司的主司是坐落在京郊的山脉上没错，但，在更远更远，远得超乎想象的地方，还有更多充满妖物、形貌非凡的土地。出于种种原因，星辰司将它们纳入结界，与主司四周的护山大阵相连。司内的修士只要掌握方法、获得许可，便可在主司与旁的地方之间往来。

    果然韩述和林淼淼都回道：“有可能。”

    她们都如此觉得，那大概率便是这样了。不过到底是不大熟悉的事情，叶琅风不好多猜，更没有支持猜测的线索，便只回了一句：“游青已经处理好了。”

    稍一停顿，她又补道：“这边好像是山顶，我四下看看，说不定能看清山的全貌，稍后也更好会合。”

    这还真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先前大家都在水镜中互通了位置，曹子燕、林淼淼都在山林之中，巧了，叶琅风也在。刚开始时，她也不大知晓自己的具体所在，但正是在放走游青的时候，小蛇展翅飞走，她也顺势抬头，顺着其飞去的方向远远一望……

    然后就看见了依稀的云烟。

    既然是山，从高处俯瞰确实要更适合些。三人都同意，叶琅风便也迈开步子，朝着定好的方向迈步而去。奇怪，山间明明是艳阳高照，但那种跗骨般的阴冷却始终不曾散去。即便是高耸的树木挡去了阳光，也不至于如此寒凉吧？

    还是说，是……有鬼？

    不对不对，叶琅风很快否定：她现下已经是能看得见鬼怪的修士了，先前那么久都没看到，那，大概就是没有吧。

    被某种不祥的预感所驱使，叶琅风加快步伐，没一会儿就走出了算不得深的林子。如她所想，这里果然是一处山顶，林木渐疏，而后就是光秃且兀起的峰顶。山峰之处最陡峭，如一柄狼牙，斜斜刺入了云雾之间。云被割裂，雾也被打散，又都顺着牙身滑落下来、漫入林中——这就是她方才看到的依稀云烟了。

    是意料之中，叶琅风却没立刻向另外三人描述她的所在。

    直到先前说了“琅风不急，慢慢来”的曹子燕都有些等不住，跃跃欲试地要往水镜中再说话了，一张图画这才迟迟、迟迟显现在四人共用的水镜台中。

    画中只有黑、白、绿三色。

    绿在人的脚下，是山林，是些许草叶。再往上，就是白色的山石，石块削成山顶，直直刺入布满烟云的天空。山与云几乎是同色，但……

    这处并非孤峰，就在白色山石的对面，另有一道漆黑如墨的山壁斜切而上，没入浓黑的乌云之中。两处山峰离得很远，足以令好大一片穹顶显现在峰间。然而峰是一白一黑，天竟也是半白半黑，没有任何过渡，就这么唐突地一分为二。

    没人说话，叶琅风却又另发了一张图。

    这回是稍稍往下些的视角：没了天空与云烟，白色随之消失，只剩下黑与绿。叶琅风的脚下是绿意连绵，山林葱葱，显出一种厚重的生机。但，再往远些，对面的山峰明明与这一侧几乎是一般形状，颜色却是纯然的黑。黑色的山石、漆漆暗暗的枯枝老树……和一座没入暗色的道观。

    最先回应的不是曹子燕，却是韩述。

    她依旧言简意赅，道：“嗯，我在道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