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错，真的是“凡人无法看见”。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本来也该是如此的：在踏入星辰司掌管的山脉、见到那种种令人惊奇的景象前，叶琅风的生活也是这般平凡而正常的——没有灵兽、没有妖邪也没有鬼怪。什么云云狸啊雾雾狸的，那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似乎毫无缘由。叶琅风思考一阵，无果，只得将它暂且压下。此刻日头正盛，恰是寻常人该短暂地歇息一阵，用用午食、聊聊散天的时候。叶琅风迅速抬眼一看：她二人刚进城门，便突然牵着马停在一旁，掏出一面镜子，就这么开始“对镜理妆”，有些突兀，有些没头没脑的，万幸城门处的卫兵也正在犯懒，哈欠一个接一个，打得眼前尽是水雾，自然也没注意到这边。
她默默拉一下曹子燕的袖子，两人走到城墙的阴影下，躲起来了、晒不到了，这才继续往后看去。
或许是为了避免生徒们不识得云云狸、失手找错了目标，水镜中传来的任务详细，除了文字，还另外附了一张留影：也不知这画是在何处捉的影，图中有瓦片重重、飞檐一道，一只狸奴正懒洋洋地趴在檐角，姿态雍然，是挺享受的样子。而它的毛发也当真蓬蓬松松，像云也像雾。
“看起来，”叶琅风斟词酌句，有些不大确信，“很像普通的狸奴。”
曹子燕就点点头，并没什么意外或惊讶的情绪：“是啊，就是和狸奴很像嘛。其实世上那么多非人之物，很多都长得跟寻常动物差不多，算是……在那基础上又变化了？变强了？”
这么说来，游青和十六日也是，除了翅膀的部分，长得都挺像普通蛇类。玄晨就不一样了——不过叶琅风猜测，像他这般神奇的，在世上出没着的也不会多。
他行踪不明，但愿没有出什么大事。
曹子燕大约已经看完了，她对任务目标显然颇为熟悉，速速一扫就算完事儿，自然也比叶琅风的动作要快上许多。她收起水镜，继续道：“云云狸生得可爱，平日里也不怎么会伤人，只是比较能跑、比较能吃罢了。唔，就算它们比较弱小，没什么人愿意和它结契，也有大把大把的人上赶着养——也是跟养狸奴差不多的。琅风你呢？要是觉得喜欢，咱们也可以在寝舍里养一只。”
叶琅风：……
“是挺可爱的，不过还是再看看罢。”
不是不想，只是怕狸奴与蛇不能共处一室。不论是哪只伤了哪只，想想都挺叫人头疼脑热的——就是不知她们三人日后会与什么灵兽结契，若不是互为天敌的那种，就最好了。
纷乱的思绪一闪而过，叶琅风迅速回神，一目十行地，将剩下的内容读完了。后头的东西就没什么特别的了，是酬金，另还附上了一处交付任务的地点：“任务酬劳：灵晶一颗或黄金一两。捕获云云狸后，请将其带回星辰司，交予司内先生林巍。”
发任务的是林巍，收任务的也是林巍，惩罚放走凤鸟之人的也还是她——叶琅风一愣，忽然想起来：当时的情况太匆忙，她一时混乱，忘记问这位日后的师父在星辰司中任的是什么职了。
不对，等等。
肢体服从了先前的命令，有些僵硬地将水镜给收了起来，牵着马，朝前走了两步。眼睛却还有些不敢相信，仍想要再看一回。最后是头脑接收了疑惑，叶琅风顶着满头雾水，想：报酬是多少来着？一两……什么？
与此同时，嘴巴倒还跟着残留的思绪在发问，道：“林巍林先生，她在司内是做什么的？”
曹子燕像是没注意到她的走神，只稍一思索，就答：“林先生？她身份比较特殊，偶尔会长时间离开星辰司，所以也没什么固定的职位。实在要说的话……算是司主的心腹吧？哦对了，她管灵兽的事也管的比较多，不过司里大部分的事情她都是能管的，只要她想。”
那还真是挺厉害的。
但特殊的可能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她的功法。
叶琅风轻轻“嗯”了一声，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将水镜取出来，看了一眼。“一两”前头的字写得清清楚楚，叫人想认错都难——就是黄金。而后头的灵晶一两……
灵晶，这个她也知道。据舍友们所说，灵晶乃是灵力凝结而生的晶体，在修士之间，这东西既是常用的货币，也是能辅助修炼的东西，吸收灵气、铺设阵法、炼制法器……许多地方都需要用到灵晶。
那么，黄金一两等于灵晶一块……
叶琅风脚下一个打跌，差点儿左脚绊右脚摔倒，万幸她反应迅速，踉跄了一下，也还是站住了。
林巍曾经说过，星辰司不会再给所谓的“星辰司使者”更多的财物，那资金的问题就只能由叶琅风自己解决了。只靠俸禄当然是不行的，别的不说，光这个“黄金一两”就叫她深受惊吓了。现在看来，若是修行时的资源不足，多接一些星辰司或个人的委托，大约也是个可行的办法。
只是不知这些地方都要用到多少灵晶。
“琅风……琅风？”
一只手在叶琅风的眼前晃了晃，是曹子燕——这回走神走得有些久了，踉跄也是大动静，很引人注意。少女的眼中含着几分担忧，见叶琅风目光凝实了、视线转过来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另一只手中捏了个小小的罗盘，此时此刻，淡金的指针正滴溜溜地打着转。察觉了叶琅风的疑惑，曹子燕立刻将罗盘往那边递了递，又故作轻松，道：“琅风你怎么啦？是因为将来的师父太厉害，所以乐极生……生走神？回神回神，看这个！这是捕风盘，可以分辨一定范围内的灵流和气息，用来找妖物啊鬼怪啊之类的，都挺方便的。以后你要出旁的任务，最好自己也带上一个。曹家出品值得信任，你来我家的铺子买，我帮你讲价。”
那倒是挺好的，一分钱也是钱嘛。
叶琅风颔首道谢。
说话间，指针滴溜溜转了几周，终于转够了，便倏忽一停。
曹子燕垂首看了看，却没立刻指出方向，而是将罗盘又稍稍举高了些，左转转，右转转。好半晌过去，她眉间的困惑始终半分未解，最后只能挠一挠头，讪讪道：“好奇怪，云云狸的方位大概是知道了，但是那边的气息实在是有点儿驳杂，好像还有别的东西跟它混在一处。”
她嘀嘀咕咕，如是分说了一通，一抬眼，却见叶琅风神情莫名，一双眸子沉沉地望着她，像在沉思，像在担忧。
她不由得呆了呆：“琅风，怎么了？你这么看着我……”
叶琅风停顿片刻，无声中像是有什么艰难的决定被作出，又像是有天大的疑惑被压下，过了一阵，她才道：“无事。只是有个问题——”
“子燕，你先前可有在城中做过别的任务？”
“这个啊，”曹子燕悄悄松一口气，“在城中的是第一次，不过以前在山里啊小村子里做过不少，琅风放心，我身手好，经验也多，肯定不会出岔子的！”
叶琅风：……
不，这并不是岔子不岔子的问题。
不祥的阴云终于凝聚成型，沉甸甸地，压在叶琅风的头顶：说实话，蹦蹦跳跳的曹子燕确然可爱，有少女的俏皮，亦有年轻人才有的活力，若是平常，叶琅风定然也会忍不住放松下来，为这一抹世间的亮色而驻足欣赏。可……
再怎样娇俏可人的人儿，对着空气一通蹦跶，那也是奇怪的、莫名的、会令人忍不住侧目的。再加上——
狸奴本就是十分灵巧也十分机警的生物，非家养的，见了人大多都会在转瞬间逃得无影无踪。要说叶琅风小时候也是颇喜欢招猫逗狗，她身手不错，翻墙爬树都是一把能手，可惜鸟儿狗儿是捉过不少，狸奴却是从未捉到过。而这云云狸……
介绍中也说了，它并非寻常狸奴，且“凡人不可见”。那，她们岂不是要在旁人面前捉一团……
很能逃跑的空气？
不，万一呢！今日并非休沐，情况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糟糕。叶琅风强自定下神来，端住神情，只问：“这个……捕风盘，它指向的地点，具体是哪儿？”
曹子燕就低低“唔”一声，看看手中的罗盘，道：“京城我来得不多，没法推出具体的地点。不过，应当离得不是太远。啊，而且那几道混进来的非人气息也显示得挺清晰的，这般分明的气息，隔远了肯定传不过来，我们可以边走边找，应该很快就能找着了。”
叶琅风就点点头：“好。”
街上的人不多，但两人还须按罗盘的指引慢慢搜寻，便也没有骑马。马蹄声“哒哒”、“哒哒”地响着，轻缓地向城中走去。有时走的方向稍稍偏了一些，也因着有捕风盘精确的指引，她们并未迷路，而是很快便调整过来，继续顺着指针所引的方向前进下去。
只是越往前走，叶琅风心头的阴云就越是沉重。
曹子燕不常来京城，她却不是，从小在此地长大的人，哪怕是不常来的街道，也会有一定的印象——更何况这片区域其实算不上是“陌生”，甚至称得上是“熟悉”。
握着马缰的手渐渐、渐渐就渗出些许细汗，不是热，只是难免紧张。捕风盘指针的光芒越发明亮，这意味着她们离云云狸也越来越近了，可，这个方向分明就是……
终于曹子燕先停下了脚步，喜悦浮上面庞。清脆的话音像一道短促的铃响：“到啦！”
叶琅风：……
少女的声音并不算大，轻易就被淹没在了嘈杂的人声中。前方的街道十分拥挤，人头攒动，分明不是休沐时候，却也和休沐相差无几——是市集，是长街。所有忙碌的人，都在炽热而明朗的阳光下往来着。
云云狸也确实在这里。
可叶琅风抬头望望，又将视线缓缓下移了几分：此地没有十分规整的檐角，狸奴于是只好寻了处布片搭成的棚子，蜷成一团，暂时栖身。日光正好，将那身雪白雪白的皮毛也照出一层灿金。棚子往上是云云狸，往下……
那个带着小女孩儿的魂体的青年——好像是叫赵承华罢？他竟然也在。而当下的赵承华也很不像是个成熟的青年，或许是那女孩儿又上了他的身，又或者他本就是个幼稚的家伙。狸奴悠悠然卧在布面上，他便在棚子下抻长了脖子、捏住了嗓子，两眼放光，憋足了气儿，逼出两声长长、长长的：“喵~喵~~”
叶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