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仙演的最后一日。
日程安排完了，任务交接已毕，这就是今日的叶琅风与林巍该做的事了。然而林先生相当负责也相当尽职，应做的做完了，也没把叶琅风给就地扔下，她再度用上术法——据说是“破碎虚空”，以筑基期的修为暂时无从学习的那种——牵住叶琅风的手。眨眼间，天地变换，她已将她送到了该去的地方。
是的，该去的地方。
任务的目标是混入城中的小妖没错，领下任务的人却不止叶琅风一个，另有一个人会陪她一块儿去。至于这人是谁，林巍竟还难得地卖了个关子，只道：“是与你相熟的人，也是今日仙演的头名之一。”
其实卖了也跟没卖似的，三选一罢了。
但，也不错。曹子燕、林淼淼、韩述，不论来的是哪一个，感觉都挺靠谱的样子。人是熟人，下山的地点也是熟地，不是别处，正是叶琅风先前几次进出的那处山门。因着离京城最近，自然也最是方便的。
林巍应当还有旁的事务，匆匆将人送到，教了全套的净尘术法，很快便又急急离去了。碧空下吹拂着的是清凉的风，不多不少的凉意，恰有凝神定心的效果。叶琅风独自寻了棵树倚着，一忽儿从指尖唤出灵火，一忽儿又掐起净尘术，权当是在练习。
树叶沙沙作响，她的思绪也似被风拨动的叶片一般，摇摇曳曳，没个定数。纷乱的念头像是刚刚找着泉眼的水，噗噜噗噜，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着，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第一汪水冒出来，灵光闪烁，拂过青色的猎装，叫衣衫洁净、气息焕然。她想：还好这套衣裳比较耐穿，净尘术也相对好用，一套术法扔下去，干净整洁得跟刚刚洗完、晾好没多久似的。或许也是因着这几日太过紧张了吧，平日里，衣裳穿的稍微久些，她就难以忍受了，这回却只是用术法糊弄糊弄，也能继续穿在身上……
不，不对，不行。叶琅风猛一摇头：不想时本来还不怎样，稍稍一想就又觉着不对劲儿了——果然还是得找个时间，好好把它们洗上一洗。
风吹树叶沙沙响，叶琅风又等了一阵，仍是没人。于是没头没尾的思绪又冒出泉眼，“咕咚”一声，拂动心念。她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唤道：“十六日？”
她的腰间很快多出一份重量，不出所料，正是某只时不时就消失的小蛇。它显然是又长大了一些，这回再做腰带，是正正好好、一点儿都没勉强的。鳞片碧青，蛇身在微光下就如上好的玉带，一对近乎透明的翅膀安然地贴在身侧，不像翅膀，倒更像是腰带上精美的装饰。
名字什么的，果然很好用。
叶琅风给事物命名时自有一套法子：臂钏有九个环，就取名作“九曲”；在冥日山中停留了整整一次仙演，时日加起来共十六天，这被她从冥日山中带出来的小小腾蛇，也就得名“十六日”——
简单粗暴，但好记，还挺有纪念意义。
小蛇十六日召之即来，叶琅风却也没打算将它挥去别处。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水镜倒是又能用了，小蛇一到，也正好提醒了她。叶琅风久违地取出水镜，一面在星辰司的水镜台中兜兜转转，一面试着将新鲜到手的知识实际运用起来——
“灵兽结契与寻缘是什么课？”
“众所周知，星辰司作为仙门百家共同经营的、修士界中最大的管事儿机构兼学宫，每门课程都与修士的仙途息息相关。看上去再简单的课程，也定然暗藏玄机。灵兽结契与寻缘，简称结契课，这是一门人人必修的课程，也是星辰司中大部分的新生最喜爱、最期待的课程之一。”
“通常而言，该门课程设在第一学年的第二学期。这时候，生徒们已经初初适应了学院中的生活，又还未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行生活给磨光棱角，正适合迎接一点小小的、适度的刺激——”
“亲爱的朋友，你是否一直梦想着拥有一只与自己心念相通的灵兽，渴望着能与它一同上天入地、遨游四方？”
“没错，结契课，就是这么一门给你圆梦机会的课程。星辰司地大物博，所养、所护的灵兽种类数不胜数，初步估计，恐有万万种不止。兽中至尊的龙凤、四象……咳，这些当然是没有的。但，剩下的，只有你们想不到，没有你们找不到。而结契课三年仅设一次，一次就定生死，找到什么、与何种灵兽结契，都只看两个字——”
“缘分。”
叶琅风：……
说的还挺玄乎。她快速拨动镜面，一串又一串的文字自眼前倏忽滑过，大段的废话飘过，她的脑中却只留下了重要的内容：简而言之，结契确实看缘，却又不单单是随遇而安。
“缘”有三重。一看自己的灵根属性、性情脾性，二看灵兽的性格爱好、生长环境，这二者相互关联，例如火灵根总更吸引火属性的灵兽，脾性暴躁之人也更容易寻到好战冲动的灵兽，以此类推。三倒是不怎么随缘，却也是这几条中最重要的……
那就是看星辰司中有什么。
叶琅风：……
确实，没有的东西，再怎么找也是无用功。这份帖子的主人倒是十分认真，言而有据，还在最末处附上了一份《星辰司内部灵兽大全》。此中内容详实，既写了灵兽的种族、能力、偏好，顺带也把它们的稀有程度给标了出来。
叶琅风粗粗翻看一遍，确认了：腾蛇不在其中，不光是它们，大多数的神兽和传说中的生物都没有，顶多是些有可能进阶神兽的罕见灵兽。
比如那被少年们弄丢过一次的凤鸟。
总感觉自己捡了个大便宜的叶琅风默默关上镜面，垂眸看一眼腰间的小蛇十六日，难得地反省了一下：神兽什么的，是不是该取个更响亮一点儿的名字？
可惜已经晚了。
她在心底默念一声：十六日。
碧青色的小蛇立刻从腰带变回活物，尖尖的小脑袋抬起一些，两颗金灿灿的眼睛放出亮晶晶的目光，和某个粗暴取名的家伙视线相对。
它看起来越满意，叶琅风便越心虚。
没办法，只好看看能不能将功补过了。人还没来，叶琅风抓紧时间，又迅速在水镜台中搜寻一番。还好还好，她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这同样是个内含大量文字的帖子：“结契后，我们该如何与灵兽友好相处、共同进步？”
她火速点开。
写下帖子的人显然颇为懂行。重点处只寥寥几语，叫人一眼便得以看见，细节处则跟在后头，洋洋洒洒，将个中细则全都说得明明白白。内容太多，叶琅风决定慢慢看、细细品，于是只先将最先一段读完了，又在心头默默复述一遍——
“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沟通。”
“灵兽，通常指拥天地灵气、开鸿蒙之智的非人之物，多为兽形。能够与人结契的灵兽，往往是有智慧的、性情相对温顺的、不与人族为恶的种族。结契需要双方自愿，也因此，大多数的灵兽，只要获得了人族赠与的名字，便是与人在天地法则中立下了缘分。”
“缘分一成，兽与人之间便建立起了新的联系，自此之后无须懂得对方的语言，只要心念互通，就能够懂对方所想、知彼此所念——一切的思绪，都将转换成清晰的语言，这是结契的一环，也是沟通的起始。对修士而言，先在脑中呼唤灵兽的名字，而后说出想说之话，这便是最基础的沟通之法。”
叶琅风：……
清晰的语言？她已经给十六日取了名字，却好像并没体验过这段话中提到的感受。想不通，搞不懂，莫非是因为她还没走出所谓的——“主动沟通的第一步”吗？
默默腹诽之类的事，叶琅风倒是很熟，至于在脑海中和别人……不对，是和别的非人之物交流，这还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她沉默片刻，集中思想，尝试着在脑海中呼唤：十六日？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抱歉哈，还是有点儿在意这事。
几乎是在呼唤的下一瞬间，叶琅风便感受到一阵欢欣的情绪。很显然，十六日对这个奇奇怪怪的名字并无不满。可……一息，两息，好几息时间悠悠过去，她仍是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叶琅风：……
不会吧。
她仍不死心，又试探着默想道：十六日，我们今天要与旁的修士一块儿出门，你能忍一忍、别再跑了吗？
很清晰地，又有情绪浮了出来，这回与上次不同，是笃定的、坚决的、舍生而取义的。
但仍然没有声音。
划动镜面的手指停住了，叶琅风面无表情，想：完蛋。
要么是这位腾蛇大人是只哑巴蛇，要么就是她本人是个脑不能闻的笨蛋，二者选一……她一个也不想选。
很危险了，很不妙了，再想就要把自己给想郁闷了。
万幸万幸，在叶琅风忍不住和十六日较起劲儿来前，一道淡粉的身影顺着山径一路狂奔，连蹦带飞的，终于站定在她的身前。馥郁的香扑面而来，无形的光照耀大地，明艳且可爱的面庞跳入叶琅风的视野——
是曹子燕。
金丹期的修士，跑这么点儿路，完全是轻轻松松。她气息平顺，眸光却盈盈亮亮的，“呼啦”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她从背后取了出来，又飞快地往叶琅风面前一递：是花朵，却也不是寻常的花朵。此花晶莹剔透，简直像是用光和冰晶雕刻而成似的。芬芳气息迎面而上，涌动的灵气也跟着叫人精神一振。曹子燕嘿嘿一笑，道：“看！这是咱们拿下头名的奖励。”
叶琅风：……
许久没有碰上这般热情的人，还真是有点儿不习惯。她愣了一瞬，才称赞道：“厉害，真好看。”
谁知话音未落，她的手就被曹子燕轻轻一牵，掌中一凉，显然是被塞了什么东西。叶琅风再低头一看：好么，果然是那个头名的奖励，晶莹的花朵在她掌中摇晃摇晃，看上去十分精神，倒是没被她给捏坏。
曹子燕欢快的声音又响起来：“锵锵！天心花！不愧是头名的大奖，还挺难得一见的。这可是要天然而生的晨露落在凡花上，特别特别偶然，才能把普通的花朵给点化出来的！里头的灵力可充足了，用来吃或者用来吸收灵气，肯定都好用。”
她一扬脑袋：“哼哼，我们拿下头名，四个人都有份，花一人一朵！三打四哦，对面那群笨蛋照样打不过，被我们狠狠打了个零分，估计牙都要咬碎了。”
叶琅风：……
果然，她在浮台上看到的，就是自家的舍友三人。只是不知对面是哪队倒霉蛋，竟遇上了这样三位以一敌多的人才。
她由衷道：“是，你们特别特别厉害。不过我毕竟没在……”
“停，”曹子燕虚虚比划一下，大大的眼睛瞪圆了，不满之意表达得十分明显，“我们都知道的啊！琅风你离开，是去完成先生们交代的特殊任务了，这任务只有叶氏后人能做，你是在帮学院的忙啊！这是大事，我们这次该算是彼此沾光的！”
叶琅风：……
行吧，原来星辰司对她的“失踪”是这么解释的。她默默在曹子燕惊喜的目光中收起天心花——收入臂钏中的那种——又道：“大家都辛苦了，真的，我很荣幸，谢谢你们。”
顿一顿，她又补道：“如果还有下次，请一定带我一起。”
曹子燕就笑开来，道：“好。那就说定了！啊等等，这话也该跟淼淼阿述她们说一声的……”
她匆匆低头去摆弄水镜，点到一半，又颇不好意思地顿住了：“咳，不对，这些事情之后再说。我们还是先往城里走吧？京城上空不能御剑，走估计还得走好一阵呢——”
“对了，琅风你看过咱们的任务内容了吗？”
叶琅风一愣，而后才答：“是说……去京城的坊间捉一只小妖吗？莫非还有更具体的内容？”
曹子燕也跟着一愣，继而一拍自己的脑袋。“砰”一声，还挺清脆：“哎呀抱歉，我又想错了，这不是私人发布的任务，是星辰司的来着。现在还看不到，得走到目标地点附近才能收到详细内容。”
私人发布？星辰司发布？
叶琅风稍一犹豫，还是决定直接去问：“这两种任务有何不同，为何星辰司的要到地点后才能看见内容？”
说话间，她们也没太耽搁，山门就在附近，顺着白色长阶一路往下，很快就是风景一变。已经来来去去了四五次，不算少了吧，然而此时此刻，再一次迈下最后一级阶梯，叶琅风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山林倏忽出现，白玉的阶梯消失无踪，放眼望去，只能瞧见略显泥泞的山间小道。
是熟悉的变化没错，不论看多少次，她或许都会为之惊叹。可这回有何先前有所不同，在迈下阶梯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玄妙的感觉蹿升过叶琅风的脑海，隐隐约约地，她似乎察觉到了两般画面转换的那条边界。
曹子燕欢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因着叶琅风的分神，这声音也跟着显得有些模糊：“这两种的差别嘛，嗯……星辰司所发的，一般都是为民除害呀、维持治安之类的，私人的就不同了，千奇百怪的，什么都有。司里不直接把内容公布也是因为没必要吧？写出难度、地点、报酬，这就够了。私人的不写清楚就没人了，毕竟也不会有人为了几个子儿去乱接委托嘛……”
叶琅风收敛心神，默默记下。
有曹子燕在，出行自然还是靠纸马，白马一路奔腾，很快便入了城。有叶琅风这三品官的腰牌，进门也进的相当顺畅。也就是在二人走入城门的那瞬间，被她们各自收好的水镜忽地齐齐一震。
叶琅风将它取出来，一看——
“司内委托：捉拿云云狸。”
“妖兽云云狸现身于京城，其身如云，其行如雾，肉眼凡胎不能见。万幸，云云狸性情慵懒温和，只是过于贪吃。然其出没于坊市之间，随心所欲，吞吃百姓的粮食。为保障城中治安，请速速将云云狸捉拿归司。”
“注：凡人无法看见云云狸，请谨慎行动，勿要惊扰百姓。”
叶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