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

    星辰司使者的书房内,一时寂静非常。

    好半晌,林巍才犹疑道:“空闲时间……太多?”

    叶琅风却是点头点得飞快,是半点儿都没犹豫的:“对。太多了。”

    桌案上满满当当,早已被积压的文书们占了个完全。这数目,这体量,说来也是有点儿吓人的。不知是陈思礼最近过得如何,协理星辰司使者的工作,想来是挺不容易的。不过看他的面色,倒也还算正常。既然说了要优先课业,那就只好对这满桌的文书视而不见了。

    任务面前,良心偶尔也要让步。

    叶琅风一面说,一面四下张望一番,终于艰难地在书山中找出一处空地——其实也算不上空吧,只能说是此处的文书堆得比较平整,似是从桌案上又垒出一方新的高台,那样子,一看就叫人觉得适合安放些什么东西。

    她上前几步,将纸页铺展在高高的书堆上。

    下意识地,她想从衣袖中取出暗藏的黑白笔,改日程当然需要墨和笔,这也是叶琅风身上唯一的笔。然而摸向袖口的手伸到一半,她动作忽地一顿,到底还是没去拿,只是用手指重新指指那几处“空闲”,道:“先是晨起的时间。司内所有生徒共同修行的大课,最早的几门是在巳时开课。辰时起……感觉稍稍有些晚了。”

    冰山也不冰山了,白雪消融,露出其下灵动又鲜活的情绪来。林巍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微微瞪着,好像挺惊讶:“那……”

    叶琅风没立刻回答,而是稍一停顿,浅浅地回忆了一下:在星辰司度过的时日太过忙乱,令人应接不暇,也把她一贯行之的作息搅得乱七八糟。备战科举,似乎是相当遥远的事了。不过仔细一算,其实也还没过去多久。那时候的日常起居是如何安排的,她倒也尚能记得清楚。在星辰司中修行,其难度恐怕要比科举更甚几分,如此一来——

    她试探着道:“卯时初刻起,如何?”

    说的还有些保守了。不久之前,叶琅风都还是五更就起的。科举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中就是不中,无可回旋,自然是要用最拼的姿态去应对。然而林巍安排的日程也不算轻松,许多东西都还是陌生的,不曾亲身试过,她也不大确定能否完成。

    嗯,就给自己多留半个时辰的空余吧。

    又是无声的停顿。林巍仍是沉默良久,这才有些艰涩地走上前来,浓墨点就的瞳眸一瞬不瞬,对着纸页凝视半晌,道:“若是如此,你每夜便只睡……四个时辰?”

    叶琅风又摇摇头。

    她将指尖划下去,准准地落定在日程的末端,道:“我正想与先生……抱歉,我还是觉得,既然您要授我仙法,那还是应当唤您一声先生,至少在三年中是这样。还望先生莫怪。”

    合情合理。

    林巍也摇摇头,示意并不介意。只是这摇头的动作略略有些僵硬,墨色瞳子中的神情亦是略略有些茫然。

    能行就好,对着一位即将教授自己的化神期修士,平辈相称什么的,还真是有些说不出口——是习惯使然,也是性格所就。叶琅风于是继续往下,指尖点一点日程的最末处:“我先前在水镜台中看到过,星辰司内设有藏书楼,新生未有登楼的资格,只能在楼内第一层阅览些基础功法。但藏书阁中灯火长明,一日十二时辰均有光。我觉得,这段时间亦可以用上。”

    她说的是完成整日的修行后、回寝舍休息的时间。

    林巍没再说什么,只是颇迷茫地“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甚至有些打飘了。叶琅风脑中正忙着从日程中抠出更多的时间,思绪飞转,是根本顾不上旁人的——她只当林先生是同意了。

    早、晚,然后就该轮到午时了。

    短暂的相处中,叶琅风也观察过舍友们的作息。不知是不是修士的习惯本就与凡间大相径庭,她们起的都不算太早,至少比叶琅风熟知的人都要晚许多。头一个醒来的通常是韩述,其次是林淼淼,最后则是曹子燕,不过这三位之间相差不远,大多集中在辰时末。

    此后,三人午间都不休息,至入夜方又回到寝舍,又多在亥时间入眠——早睡早起,不外如是。

    要在藏书阁待久一些,作息算是个问题,倘若起得太早、回得太晚,恐怕会搅扰到她们的安宁。但无妨,叶琅风十分淡然地想:实在不行就在桌案上趴上一晚,不难。

    还须特别注意的,便是用饭的安排了。

    修仙之人可以不用五谷,但曹子燕等人有时还是会用。星辰司内设了几所知味轩,有专人负责司内修士的饮食——有专长炼器的器修,自然也有专攻饮食的食修,大道三千,确实不是说着玩儿的——吃食不是必须,却也算是一项重要的享受或休憩。只是不论朝食、午食还是宵食,都不固定。

    馋时用饭,不馋不吃,叶琅风决定向舍友们学习。偶尔用餐,也可以算作是劳逸结合。

    至于空出来的时间……

    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面上摩挲摩挲,她继续自己安排自己:“午休的时间也可以缩短些,午食而已,用不上半个时辰那般久——何况也不一定去吃。不过还需留两刻钟。小憩一刻养精蓄锐,此后才好集中精力应对课业。”

    能调的地方也不太多,这就算是完了。

    叶琅风最后检查一遭:不错,一日的时间总归有限,能挤则挤。既然都要踏上修行的道路了,随着修为渐长,体质应当也会变得比从前强悍许多。这份日程不算严苛,连尚是凡人的她大概率也能坚持下来。只是许多修行之事都还情况不明,得先试试再说。若是能再少休息些,又或是当真撑不下来……到那时候再调便是。

    三年而已,坚持坚持就好。

    手边没有可用的笔,不知为何,这方供给星辰司办公的桌案上也没有。叶琅风无法,只好将纸页重新递向林巍:“这般安排,先生觉得如何?”

    林巍又是沉默半晌。

    漫长的无声之后,她轻轻颔首,接过纸页:“好,就依你说的改。不过……”

    灵光闪动,纸面上的文字仿佛忽然有了生命,游走着、跳动着,一个个拆解成墨迹,又以新的方式组合起来。该添的添,该删的删,眨眼间便写就一份新的日程。林巍后半截的话这时才出口,有些无奈,有些担忧:“若是累了,千万不要逞强。”

    叶琅风就也点点头,道:“一定。”

    逞能太过或许会死,她的目标是正式就任星辰司使者,可不是提前面见黑白勾魂使者。

    改好的日程又被递还过来,两人凑在一处,确认无误,这才将它卷好、收起。叶琅风还没有储物的法器,但这很快也不算问题了——林巍素手轻动,拂过腕上的玉镯,灵光又一闪,再消退时,她的掌心已然多出了一只淡金的臂钏。钏有九环,环环相衔,其上又有藤蔓般曲折相连的纹路,精细无比,定睛看时,甚至能分辨出藤上枝叶的一道道纹路,可谓是相当精致也相当貌美。

    金光闪烁,它被轻轻递到叶琅风的眼前。林巍眸中带着些许怀念,道:“是储物法器,收下吧,就当是师徒间的礼物。”

    看上去就很金贵的样子。

    然而还不待叶琅风开口推拒,林巍就又继续道:“不必有负担。司主先前说过,除却储物法器,修行中要用到的其余物件,皆须你自己筹备。这一学期要学的大多是基本功,书已经下发,余下还要准备的,便是符篆、卜卦所用的材料。”

    她的眼底浮出一丝困惑,却还是坦然相告:“这些东西,曹家的姑娘应当都清楚,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问她,也可以问我。其实为人师者,我本也该送你一些,不过既然是司主下令,应当是有缘由的。你是人间天子派来的人,许是那边会为你备好吧。”

    话音落,林巍又勾出一个有些别扭的、浅浅淡淡的笑容,她的目光落在臂钏上,含着鼓励的意味,道:“试试看。”

    叶琅风:……

    并没有,不清楚,什么符篆什么卜卦什么材料,完全没听说过。

    可这话也没法向林巍去问。没柰何,她只得点点头,接过臂钏,又解开袖口,动作迅速地挽起左侧袖子——是没藏东西的那只——小心翼翼地,将臂钏往上头一套。出乎想象,这臂钏看着精巧纤细,入手也冰冰凉凉,实际往手上戴时,却是既温暖、又宽松。相连的金环轻易就被溜上了手腕,又乖顺地垂落下来、搭在一处。

    姑且不论用起来感受如何,这模样,倒是和叶琅风小麦色的肌肤正相宜。

    就是不知……

    水镜是随心念而动的,曹子燕曾经说过,仙门中大多数的法器,原理都和水镜相似。叶琅风心念一动,以念为引,以手中的纸卷为目标,不大确信地,想:……收?

    纸卷无声消失,她的手中空空荡荡,仿佛从来就没有拿过什么东西似的。但,透过一层玄妙的感知,叶琅风仍然能看到“它”——没跑也没丢,正静静地待在臂钏里头。

    那若是隔着衣物呢?

    叶琅风将袖子重新放下,扣好扣子。心念又一动,臂钏空了,纸页复又出现在她的手中,再一动,它就又凭空消失、重现在那个不可触及的空间中。

    隔着衣物也能如常取用,挺好。

    叶琅风很满意,林巍似乎也挺满意,她的视线柔和地转过叶琅风的小臂,道:“此物空间极大,但具体可用的部分,还需要看你自身的修为。修为提升,方能拓出更多的空间。这是故人所制之物,暂无人取名,既然你已成为它的主人,也可以为它取个名字。”

    她顿一顿,继续:“这也和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关:名字与天地法则相通,不论是人还是非人、活物还是死物,一旦拥有名姓,就会与赋予、呼唤、知晓它的别的人、事、物相系。有时候,还另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效用——”

    “你可以给这副法器取个名字,更重要的,是要给你的腾蛇取个名。”

    叶琅风:……

    怎么说呢,有点儿意外,又没那么意外。依现在的情况看,腾蛇扇、冥日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应当都是由今上与星辰司之主谋划,而林巍又参与其中——只是不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嘛,个中缘由,估计也不需要她这么个没坐稳的三品官知晓。

    这其中,“白姑娘”林巍又是最有可能知道冥日山中情形的人,她知道小蛇的存在,很合理也很正常。

    可惜叶琅风也挺无奈的。她想叹气,又忍住了,只郑重问:“进福地之前,我确实被一只小蛇咬过。此后才稀里糊涂地到了底下——它是腾蛇么?”

    林巍肯定地点点头。

    腾蛇之主,神兽主人……想想也是挺离奇的。这次叶琅风没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紧绷的神经突突作痛,然而思绪一转,更多的问题就跟着冒了出来:“它与腾蛇玄晨有什么关系?身型为何会改变,这也是因为……”

    她一怔:“因为它与我有了关联,所以也会跟着我的能力一同变化?和法器中的空间大小因人而异是一样的法则?”

    林巍便又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对,”她缓声道,“腾蛇虽为神兽,与人结契后也会受契约所限。潜伏在冥日山中的腾蛇应当是天生腾,年岁不大,也比较稚嫩、比较惧怕修士。我曾几度去找它的踪迹,都未得见,某次敛了修为气息,它反倒自己找上门来。只是或许藏得还不够彻底,又叫它跑走了。所以我猜测,玄晨对自己的……后辈有所命令,会叫它成为冥日山中的‘凡人’、‘姑娘’的引路人,认主后,将她带入福地。”

    有微妙的停顿。叶琅风不作声,只默默想:确实该是后辈,毕竟他是祖宗来着。

    林巍倒是又笑了笑,还是那么生疏、那么不自然:“腾蛇扇实在是件危险的法器,必须封印,但若其中的财物未能被全部带出,很多人恐怕也不愿轻易将之封印。小蛇不肯走,寻常修士又见它不到,这是个问题。是了,我先前忘了说,该现在补上——”

    “多谢你,琅风。”

    漆漆的瞳孔中也浮出光点,那其中是温和的星芒,真诚、动人、发自内心。叶琅风愣怔片刻,腕子动了动,从袖中抖出那只黑白交缠的墨笔。迎着那双含着星子的眼睛,她将墨笔递过去,道:“不必谢我,要谢……”

    她稍稍偏头,组织了下语言:“也该是我谢你们,让我有机会安静地修行。这是小蛇在冥日山中给我的东西,也是腾蛇玄晨留下的物件,现在物归原主。”

    主人的……唔,这关系不好定义,但应该确实算是物归原主了罢。

    果然林巍愣神片刻,到底也还是将墨笔接了过去。这一次,不必叶琅风开口去问,她便自个儿将先前数次避过的问题捡了起来,答道:“我……其实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是‘多谢’罢。玄晨还活着,我们之间已经有契约,我能感受得到。”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握笔的手也有些紧绷。可林巍又很快恢复过来,抿唇一笑——这回自然多了:“你在正式上课前便和腾蛇结了契约,这很好,明年有一门课,唤作‘灵兽结契与寻缘’,你已经提前拿下满分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

    可惜冰山的融化也只有短短一息,很快地,林巍又想起了更要紧的事。黑白笔倏忽一闪,取而代之的是一卷气息微妙的白纸。她将它递过来,道:“若要担任星辰司使者,除去修为,旁的考核也很重要。这是司主为你寻得的一份任务,目标是捉住混入坊间的一只小妖。具体的内容都在纸上了,只是时间有些紧,须得在三日之内完成。”

    叶琅风:……

    事态转变太快,她有些反应不上来了。

    或许是看出某人的为难,林巍略一停顿,又小声补充道:“应该……不难。”

    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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