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来的猝不及防。

    林小野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自从那次发现虫子头部的“晶石”，林小野一直偷偷寻找。比起植物里的晶石，虫脑袋里的，似乎更容易找到。

    那天，停课大半个月的林小野在家里呆的太无聊，跑出去溜达，正走到银杏林边缘，就听见振翅声。她大喜，爬到树上暗中观察。

    果然看见一只巨虫在吞噬银杏果。可头部空空，什么也没有。

    是一只没有结出“晶石”的虫子。

    因为没有“结晶“，林小野决定放过它，继续往林子深处而去，近期，未成熟的银杏果总能引来巨虫，她每次过来都会有收获。

    带着粉霜的果子，还是浅浅的果绿色，每个有西瓜大小，一大簇一大簇堆在一起，垂在扇形的叶片下，周遭能量充沛。

    林小野在树枝上行走，如履平地，往能量密集处移动，转瞬没了影子。其实林子的三维图像，早在她脑海实时播放。

    整片银杏林，仿佛她一个人的游乐场。

    自从无意吸收葡萄藤的能量“晶石“，又在上次看到巨虫头部的”晶石“，林小野本能的开始暗自猎杀和吸收虫的能量。

    渐渐的，她对植物的感知力更上一层楼，体能也变得异常强悍。她轻松破了云川一中长跑校记录，又在体能课上弄坏了好几个设备……

    社恐的林小野因为交上几个显眼的朋友，早已在学校成了不小的人物，又顶着全校最高的机甲感知度，收获了无数暗含深意的眼神。

    实在不想再一次因为自己的超常体能，让校园生活变得更艰难，引起更多的议论和麻烦，她开始有意识的隐藏实力，只暗自享受这种变强的快乐。

    还没停课的时候，学校的课程就已经无法满足她体能训练的需求。白天过于轻松，每天晚上，林小野会溜到野外夜跑。

    在无人知道的黑夜里，感受无限自由。

    时而绕着她居住的城镇西区跑上一圈，路过母亲上班的营养液工厂，又绕到外部荒凉破败，实际至今仍有武装留守的0号基地；

    时而沿着家门前的铁轨，跑到城市的最东的边缘，越过导航上城市的分界线；

    时而会偷偷带一瓶父亲藏的酒，跑到葡萄藤庄园，穿过层层封锁，找一片隐蔽处，看新长出的藤条。每次都会遇到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头，半夜在田间地头乱窜，听几个年轻的助手似乎叫他——

    麦伦博士。

    之前他还来云川一中开过植物防护知识讲座，唐荔和她专门查过此人的履历，是个很厉害的老头。

    就是他在帝国率先研发并推广营养液。唐荔和林小野都不喜欢她，因为她俩都更喜欢真实的食物。

    有一阵子，她喜欢跑到唐荔家的城堡。

    透过巨大的拱形浮雕大窗子看唐荔上课，钢琴课，礼仪课，珠宝设计课，她都听过。

    好几次遇上一家人在金碧辉煌的大厅，点满奢华的水晶吊灯，谈笑筵宴，共进晚餐。可惜偌大的长形木雕餐桌上，只有装在精致玻璃杯里的各色的营养液和水果。

    成套的碗碟换来换去，真正吃下去的食物，少的可怜。

    林小野躺在城堡外的树梢上，拿着叶片和树枝模仿用餐礼仪，想象着自己正和他们一起用餐，想象自己也有一个胖呼呼好脾气的父亲。

    唐爸爸爱说爱笑，对女儿格外宠溺，唐荔但凡多瞟上一眼，他就一个劲的上前添置，满口夸赞着汤汤水水健康营养，自己要减肥云云。

    可林小野已经连续两次，撞见他半夜到厨房偷偷开小灶，烤牛排，厚厚的黄油和芝士，夹上烤面包片，吃得很是满足……

    更多的时候，她喜欢躺在半山坡的花海里，俯瞰大半个云川镇，偷偷去五彩琉璃顶的塔楼里，看那只曾经和她打过招呼的彩色大鸟。

    夜跑，渐渐成了一个人的夜游。

    无人知晓，只林小野乐在其中。

    路上，林小野还遇到过4、5次执行任务的柏警长。如果他们是猎虫，就在暗处帮帮忙，神不知鬼不觉顺走“晶石“，如果有的话；

    如果是除草，就”帮忙“偷偷挪动藤条，或者给机甲上搞点小破环。她总是偏心植物的一边。

    其实，林小野很喜欢和植物心意相通，或者说，她渐渐发现自己可以和植物相通。这片银杏林，更是如同她的主场。

    一周至少一次，林小野会到这里猎虫，在实战中练习植物感知，配合进行弹跳和林间穿越训练，来消耗体能。

    迅速锁定另一只虫子，它的头部有莹莹的光华流动，是一颗结出“晶石”的虫子。巨虫的外表也再次进化——

    腹下的小足中，最靠近头的一对长得巨大，后端带着茂密的绒毛，前端是锋利的锯齿边缘，护在钳状的嘴边，正抱着一颗银杏果，往嘴里塞。

    巨虫和变异的巨型银杏树在一起，相得益彰，衬得林小野像一个误入史前野外世界的小小侏儒，比蝼蚁还渺小。

    林小野没有一丝恐惧和犹豫。

    她自然而然地控制植物，开始狩猎。

    用果子做诱饵。那串巨虫口中的银杏果不断往里收，巨虫被食物吸引着，一步一步往枝桠的深处挪动。

    把虫围到一处。周遭的银杏枝叶朝着巨虫的方向聚拢过去，巨虫依旧毫无所知，一口一个吃得畅快。

    于此同时，林小野在林间疾速穿梭。

    她身形消瘦，一头微卷的长发散落在夜风里，却如一只生活在银杏林的动物，对每一根枝桠，没一条路线都了如执掌，几个起落，就落到临近的树梢。

    扇状的枝叶微颤，林小野终端手环一直响，她脚下不停，利落按下静音，顺势藏在一片巨大的银杏叶片后面。

    那虫警觉的停下动作，两条长长的触角在空中震动，黑溜溜的大眼睛四下乱转，头顶有两条横纹，头顶后的10cm，林小野看到能量汇聚在那里，盈盈流转。

    林小野屏息，静静等待。

    银杏香味在夜里氤氲着更加浓烈，那巨虫巨大的翅膀扑闪了几下，扇动周围密密麻麻的叶片，又垂在身体两侧，抱起果子又吃起来。

    心念一动，叶片疾速聚拢过去，林小野瞬间拔出随身带的匕首。朝着那虫子的头顶，两条横纹处，抛掷而出。

    夜空下，少女手臂上隐隐透出完美的肌肉线条，纤长有力。

    咻的一声，匕首瞬息抵达。一剑砍下巨虫的半边脑袋。那巨虫咀嚼的动作还未停止，脑袋仿佛变成废铁，立马凹陷着融化，露出芒果大小的“晶石”。

    巨大的躯体却被树枝紧紧绑在原地，吊在树梢，一动不能动。

    林小野几步到达，小心刨出那颗“晶石”，顺势把外部沾染的不明液体在枝叶上擦抹干净，用手绢包好装进书包，才顾得上去查看终端消息——

    班级群里“爆炸了”。

    有78条未读新消息，还在不断地增加。

    几人的小群里也很是热闹，林小野点进去，里面信息刷的飞快，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有通讯过来了。全息投影投屏在半空：

    【班主任王老师的通讯请求，是否接通？】

    林小野一愣，在巨虫的躯体旁自顾坐下，紧张的吞了口唾沫，手指在巨虫的小足上戳来戳去，再三犹豫，她还是只开了语音。她客套的模式化问好：

    “王老师您好，您找我——”

    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急急打断：“小野！在干什么呢，怎么这么半天才接，也不开视频，群里消息你看到了吗？”

    王老师的声音又高又急，从听筒里传过来，整个林子都听的清楚，林小野身体一颤，笔直坐好，谨慎小声回答： “啊？我，我正准备看。”

    身下的树干似乎也急急一抖，被死去巨虫啃在嘴里的，那半颗银杏果，咕噜噜从高处滚落。

    “没事，没事，老师就是有个好消息要告知你，你被帝都大学录取了！今年可……”

    被帝都大学录取了？！

    王老师异常兴奋，喋喋不休说了许久，林小野只注意到这几句话，就再听不进去其它，一遍遍在脑子里循坏播报。

    她帝都大学录取了！

    并没有太兴奋，只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开学的机甲感知度测试，林小野以89%的成绩排在全校第一，甩开第二名一大截。柏浩然以75%的成绩排在第四，邱阳也以70%的成绩排在第十名。

    可从知度测试上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帝都大学今年公费机甲生的通告迟迟未发布。

    帝国风雨飘摇，未来局势不明，曾经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林小野几乎对离开云川不抱希望，出去上大学似乎成为一个遥远的想象。

    其实，自从林小野在几人的基地附近遇见第一只巨虫。

    “巨虫”这个词条，渐渐超越“灾难”、“魔物”、“污染”等词条，成为排在帝国搜索第一位的高频词汇。

    巨虫最终的爆发地，却不在云川。温氏帝国由此起，拉开了与虫对抗的漫长时代。

    帝国建立之初，城市以帝都为核心，向外辐射，帝都是帝国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的绝对核心。越边远的地区越不发达，是各种不受亲厚的贵族分封之地。

    奇异的是，灾难和污染度，呈现越远离帝都，越强的趋势。

    帝国自去年4月起，天灾人祸不断，帝都极其周围的城镇，几乎没有受灾，污染指数也一直维持在最低的1级，

    而帝国东北部，雪灾已经一年之久，到今年依旧天寒地冻，是持续救援的状态；东南部，海啸一夜淹没领海数个城市，因为海水中污染指数达到目前最高的五级，沿海岸线被全境封锁，至今也还在封闭研究中。

    西北部的荒漠高地，从始至终，从始至终，受灾都极为严重，几乎成为灾难的代名词：

    靠北的区域自然环境恶劣，干旱，流沙，梦城更是奇异事件频发，帝都屡屡派出机甲军救援；靠近云川的南部区域，包括钻石小镇的一系列地区，地震频发，矿坑坍塌，死伤无数，救援困难，一直在修护重建中。

    曾经的云川，是帝都以外的幸运之地。

    如今也不再安宁。

    云川起初没有受灾，只是植物莫名生长巨大，可随着公爵葡萄庄园的事件后，植物渐渐进化出攻击性，多起植物袭击人事件后，已经是人心惶惶。

    灾难的脚步没有停止。

    云川污染浓度持续升高，政府紧急策划封闭和迁移，不断有新的封锁区，频频有居民被迫转移，民众基本聚集在城镇中心生活。学校，工厂频繁停课、停工。

    此时，全国各地都在关注污染，在隔离和救援，云川似乎并不起眼。林小野也依旧浑浑噩噩，几人漫山遍野的跑，直到遇到巨虫，才真实感受到了灾难和风雨欲来。

    遇到不明变异野生巨虫，唐荔受伤在家躺了大半个月。苏霈的机甲队追到山林里消灭了刚孵化的幼虫，也因为此事返回帝都。

    事件过后的几天里，林小野密切关注网络和新闻，可一直没有后续相关报道。她还偷偷去过几人的0号基地查看，那里已经被武装力量封锁，巨虫的尸首不知所踪。

    就在林小野以为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的时候。

    西北虫灾的新闻，连续挂了一周热搜。

    起初只是一只两只，被人拍到发到网络，就立刻引发极大的关注和恐慌。一周不到，巨虫已经成群。

    可以说，众人还没从发现野生昆虫的震惊中回神，巨虫已经进化迭代，演变出多种不同特性，不同外貌的虫群。

    相同的是，它们都带有极高的污染。

    虫群昼伏夜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污染等级倍增。虫群先是破坏城镇周围的村庄农田和山林，后来繁衍太快，渐渐往城镇进攻。

    标志性事件，是钻石小镇机场旁的货物交易中心被巨虫攻击，贸易中心被巨虫推平，食物洗劫一空，超过百人在事件中受伤，4人意外身亡，2架飞行机甲被损坏。

    损失惨重，史无前例。无数人目睹，各种小视频在网络持续发酵。人类对的巨虫的恐惧和关注达到顶点。

    专家从气候，地理环境，污染指数一通分析，巨虫成因成谜。但不明变异野生巨虫的发源地，被认定为钻石小镇附近的山林。

    坍塌滑坡后，那里的污染度居高不下，已经探明，有大量的虫卵持续在那里孵化。帝国紧急召开会议，探究对付虫灾的策略。相应的对策各地也是摸石头过河，只能在实践中摸索。

    北部某村庄，大肆喷洒除虫剂，巨虫居然快速进化出免疫，隔天就卷土重来，而喷洒的除虫剂带有毒物质，反而让城市空气再度污染，引发病变等多种后遗症，

    因为错误的决策，沦为一座到处是畸变病人的村落，被强行封锁。此后，面对未知的变异巨虫，大多城镇采取防守和引开的保守策略。

    虫群数量与日俱增，西北多座城市沦陷。周围的城镇纷纷警觉，加强防御，严正以待。云川街头众多不明武装力量频繁穿梭，城市的最外围，也出现防御性武装部署。

    虫群迁徙和运动规律，没有像专家们预计的，往气候更适宜，水土丰厚的南方，而大举飞往北部的荒漠地区。只有的小规模虫群，或者单只巨虫，流窜到毗邻的云川各镇。

    北方被打得措手不及，云川再一次幸运的渡劫。

    可来学校的人越来越少，处于安全考虑，云川一中先是将部分内容改为网课，减少学生到校时间，后来直接长期停课。

    其实从今年开学起，好些同学已经放弃了学业，开始自谋出路。邱阳凭借优秀的感知度，成为一支私有除草机甲队的成员，兼职城内自卫队的预备成员。

    苏曼选的文科，和几人分开了教室，除了公共课很少能见面；好在柏泽、唐荔和林小野都选择了体科，三人就这么吵吵闹闹过了大半个学期。

    少爷似乎来学校就是为了找乐子，选了体科方向，但各种体能课都以身体不适请假；只有唐荔和林小野正常上课，不落下每一节文化课，每天体能训练，机甲模拟上机……

    看着学校里人越来越少，其实林小野早和大家一样，对今年不抱希望，甚至对未来都不抱希望。林小野不止一次听到父母偷偷地谈论，关于想让她休学，关于为她联系工作的事情。

    只唐荔还满怀斗志，常常安慰她，约定要一起努力，等明年的招生政策。可大家都心里有数，和平安定的时代已经过去。

    林小野只能随遇而安，当一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过一天是一天，庆幸着能和朋友们一起上学的每一天。

    没想到录取通知来的猝不及防。

    挂断班主任的电话，林小野才又去查看了班群里的消息。今年的帝都大学公费生扩招，云川一中录取了全校前5名，同班的她和柏浩然都入选了。

    自己教的班级里出了两名机甲天才，怪不得王老师如此开心，这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绝对是任何一位老师都值得吹嘘的事情。

    注册时间定的很紧急，远远早于正常的开学时间，帝都大学校网公告里的解释是，因为去年政策暂停了一年，加之为了各地学生安全考虑，今年提前了选拔集训时间。

    母亲的通讯也响起来，林小野头皮一紧。

    想到自己此刻风声鹤唳，自己却溜出来猎虫。她再顾不得多想，急忙往家里赶回去，母亲当然也收到了校方的通知，更是高兴的不行，只一个劲地询问林小野晚上想吃什么，根本没留意她在不在家。

    离开的日子突然定下。

    公告下的急，一周后就要帝都报道注册。林小野和家里人一盘算，因为飞机票昂贵，她计划坐一周一趟的无人驾驶帝国特快前往，路上又需要2天时间。

    左算右算，2天后，林小野必须出发。

    母亲立刻请假，在家帮她收拾行李。林小野回了学校一趟，学校里停课没人，四处挂满喜报横幅，和校方领导老师合影后，就被要求尽快离校。

    同样被选上的另外5人，林小野都眼熟，但不认识。她不善交际，冷脸站在一边，居然也没人敢上来搭讪。柏浩然倒是逐一上前打招呼，相互攀谈起来，临走还拉了个帝都大学云川一中校友群。

    出了学校大门，唐荔，苏曼和邱阳居然相约到门口等她。

    柏泽因为身体不适在治疗，没能过来相送，也郑重发了告别的讯息，还托邱阳给她带了礼物。唐荔又哭又笑，和林小野约定着明年一定回考到帝都，和她汇合。

    苏曼更是送给大家另一条爆炸性消息。

    今年，她将和林小野一起去帝都大学念书。她已经被帝都大学医学院录取，可不同于机甲班的提前开学，苏曼要在云川呆到9月才开学。

    所以，林小野并不是一个人。

    未来，帝都，她都不是一个人。

    匆匆告别朋友们，晚上家里又设宴为她送行。父母都是高兴又骄傲，桌上难得融洽，不知何时林父慷慨激昂，说起自己的过往，林母垂泪，感慨自己多年的付出，两人推杯换盏，都喝的有些醉了。

    察觉到大家各自高兴各自的，林小野照常先回了房间。在家里，任何情况，任何时候，她似乎都不是主角。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本也是林小野渴望的。

    房门一关，看着收拾好的行李，林小野长舒一口气，莫名感到释然。躺在床榻上，兴奋，不安，期待，恐慌……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却丝毫没有离家的不舍。

    明天，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