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阳光直接穿透窗台，照射到蓝色花纹的纯棉床榻上，林小野在煎鸡蛋的香味中醒来，听见外面父母都已经起来，母亲在做早餐，父亲在洗漱。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晨练，躺在床上静静听了一会儿，感觉非常不真实。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家庭生活，却是在离开的这一天体会到。三人一会儿还会一起出门，送她去云川镇的运输站。上次全家人一起出游是什么时候，好像不记得了。

    和乐的氛围却只维持到出门前。

    因为一双厚底靴，父亲大发雷霆，“你这是穿的什么，这么大热的夏天，给我换掉。”

    林小野被吼得发懵，本能的四肢僵硬，生理性的泪水在眼眶聚集，眼睛一眨就涌出来。

    看着穿正装的父亲，在眼里渐渐模糊。林小野想起从小到大，无数次被莫名其妙骂哭。自己惯性的恐惧，恐惧到习惯，突然就觉得无所谓，大不了就是被打一顿。背上书包拿了行李就往门外走。

    林母忙过来打圆场：“你这是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小野今天就要走了。做什么又把人骂哭……”

    “翅膀硬了，出去念书不得了了，敢不听老子说话了，你给我回来！”

    “啊，小野，你等等……让你爸给你拿一个，这行李箱很重的。”

    争执不休。林父换着鞋就要追出来，林母也拿着水杯围到门口。

    林小野没有理会也没有停留，她背上书包，一手提起巨大的行李箱，逃似地快步走下楼梯。

    背上的巨大的书包里，有很多礼物——邱阳送的是一把小匕首；柏泽送的，是一柄小巧的镇静剂炮弹□□；唐荔本来给她送了一条晶石项链，看到众人的礼物又换成一把激光剑……

    搞得林小野感觉自己不像是出去念书，也是应征上了战场。

    邻居们也送来不少礼物，连一楼的王大爷，都送了她一盒子番茄种子；四楼的大婶一早送来自家烤的葱油饼，下面还有母亲精心准备的乳饼子，各色营养液，面包等食物。

    书包压在背上，沉甸甸的，让林小野格外有安全感。

    直到坐上自动驾驶的城际列车，林小野都没再看父亲一眼，找到自己的座位，把崭新的行李箱放到行李处，她没有半点难过，完全被离开的欣喜笼罩。

    看着父亲已转身离开，母亲在窗外泪流满面告别。林小野想挤出几滴泪表达不舍，却眼底干涩，只用力的挥手道别。

    林小野不合时宜的想。

    此时若是叫父亲再吼她几句，可能眼泪会来的比较快些。

    列车鸣笛，平稳开出去。

    母亲消息已经进来，要她路上小心云云。几人小群也一个劲的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闹腾不休。

    昨晚一夜未眠，林小野兴奋了一整晚，此刻车厢里摇摇晃晃，温暖舒适，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被小孩的哭声吵醒，

    林小野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隔壁桌是个带小孩的妇人，孩子一直哭闹，女子大口吃着食物，随手哄了几下，同行的男子披着快毯子睡觉，听见哭声索性用毯子把头一蒙，继续呼呼大睡。

    车厢里，不像林小野上车的时候空荡荡，此时四处乱哄哄的，行李大包小包，堆得到处都是。她慌忙确认自己行李都在，对上旁桌诧异的目光，才讪讪拢了拢怀里的书包，再次坐好。

    “第一次出门？”

    旁桌的人，看样子是个十几岁小男孩，一头板寸，耳朵上挂着两个巨大的圆环，开口才知道是个女孩。她似乎正在换牙，一咧开还缺着几颗，颇为老练的笑笑，一双精光四射的眼，一个劲儿咕噜噜乱转。

    “小小年纪一个人坐车还敢睡觉。不怕东西被偷？”

    林小野并不想和陌生人说话，也讨厌被打量，并不回话，低头翻出自己包里的葱油饼吃起来。冷掉的油饼，吃起来又腻又油。她吃了两口就噎得不行，随手放在桌上，又往书包里掏营养液。

    “好香啊！”

    那女孩说着，已经自来熟伸手来抓，林小野愤怒，一把拍在装油饼的袋子口，死死摁住，反手锁住女孩喉咙。冷冷看过去，用眼神示意女孩老实点。

    女孩瞬间满脸涨红，吱哇乱叫，夸张的剧烈挣扎。

    “安静点，那边怎么回事！”

    正巧有乘务员路过，那人人高马大，一身制服压迫力十足，眼皮一掀，大步折回来。林小野手上一松，女孩大口呼吸，咳嗽不止。还忙不迭满脸堆笑，笑嘻嘻回答：

    “咳咳，啊，没事没事，这是我姐，我们闹着玩呢！”

    “是吗？”乘务员满脸狐疑，眼神往两人身上扫射，满脸不善，两臂一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请出示一下你们的车票。”

    林小野两下调出个人终端，乘务员一扫神色大变，惊呼：“呀！这位同学是帝都大学今年的机甲生！您好您好，欢迎您乘坐本次列车。”

    林小野讪讪点头，收回手来。却感受到火辣辣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汇聚而来，一时坐立难安。

    那乘务长拔高声音，继续道：“能为您服务真是荣幸，我是本次列车的乘务长，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找我，我会竭力满足您的一切需求。”

    林小野只得硬着头皮，保持礼貌：“谢谢，不用了。”

    “好的呢。”乘务长笑得如沐春风，转头示意身旁的女孩：

    “那么，您的呢？”

    女孩支支吾吾，翻箱倒柜。乘务长等了片刻，直接从胸口拿出一块电子板，划拉几下后，严肃道：“你似乎没有买票呢，小孩？”

    “啊，没有买票吗，不可能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姐？咱们不是一起买的票吗？“女孩依旧嘴硬，朝着林小野挤眉弄眼。林小野又咬下一口葱油饼，小心把袋子折好收回书包里去，老实开口：

    “我不认识她。“

    乘务长敛住笑意：“请你跟我走一趟吧。“

    “哎，姐，你怎么能这样！哎哎，你客气点——”

    女孩被乘务长捞着往外走去，叫嚷声不停：“我补票不就行了，我也是乘客，我也是去帝都的。你拿出点服务的态度来，哎哎，别推我！我自己会走。”

    “你去帝都？你有居住证吗，你进得去吗，走，老实点。你这种逃票偷东西的小贼，我们最近见的多了。”

    不一会儿两人都消失在后头的车厢，

    小骚动后，乘务长居然亲自带队过来道歉，还说可以为她免费升舱，林小野再三拒绝后，又为她送来了一顿精美的餐食，和全新的一套枕头和毛毯。

    接下来的路程，乘务长时不时就过来巡视一圈，本节车厢的乘客被全部查票。

    林小野受宠若惊。

    整个下午，路过的人眼神愈发火辣辣，她感觉自己似乎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被重点保护，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围观的珍惜动物。

    林小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带上帽子口罩装睡，就真的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车程，更加难熬。

    窗外景色，从大片绿色变成连绵不尽的山洞，风声吹着高速列车呼啦啦响，车内一阵黑一阵明。

    外面温度变高，车内开了空调，却并不凉快，只有两股风，从座椅头顶的排风口呲啦啦吹下来，直直往脑缝里钻。

    不知道自己是晕车了，还是中暑了。林小野感觉既热，又冷，还闷。头晕脑胀，四肢无力，强撑着坐在位子上。

    车厢语音开始播报：

    【恭喜11车厢4排a座的林小野同学，考入帝都大学机甲学院，本次213号列车组全体表示问候，祝您学业顺利，希望和您相伴渡过一个美好的旅程。】

    林小野觉得自己头更大了。黑着脸，闭着眼，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桌椅又渐渐空出来。

    终于到站帝都。林小野迫不及待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车还没停稳，就起身抬手取行李架上的行李箱，一入手感觉异常沉重，差点失手脱落。

    却被人从身后接过去。手上一轻，林小野回头，见乘务长率领一帮人来送她，一排180大高个小哥哥，个个笑得满口白牙：

    【这种事情您怎么不叫我们。】

    【小野同学，你来的有些早啊，再过几日，出站口会有学校接新生的车，现在你得自己过去了。】

    【你也别怕，帝都交通很方便的，有去那边的大巴，不过整点才发一趟，这会儿15：12了，车已经发出了，你得再等1h。】

    【或者，你过了检票闸道，不用出站，直接换乘列车就行，帝都大学专门有站，就是你中途还得换乘，比巴士麻烦一点儿。】

    【您慢走哟，我们不多送了！祝您学业顺利！】

    ……

    几人喋喋不休，把她送下列车，还一排小白杨似的站定，整齐朝她挥手告别。就差再找她要几张签名了。

    林小野第一次受到这种优待，晕晕乎乎。

    她礼貌道谢，顶着背后视线灼灼视线，拿过自己行李往外走。

    下车，依旧是室内，干净敞亮，各色电子显示牌闪烁，道路四通八达，行人都神色匆忙，拿着行李着急赶路。

    林小野愣神半晌，完全没有身处帝都的感觉。

    她深呼吸一口，想感受自由的气味，只觉得空气干燥，冰冷，刺得人鼻腔干疼。浓郁的空气清醒剂的味道下，掩盖了好些其它味道。

    她跟在人群最后，往外走去。

    看见道路两侧聚集起好些人，或正在麻木吃东西，或者托儿带崽，像在街边乞讨，又像是逃难。越往前走，人数越多。

    林小野感觉奇怪，远远看见检票口的标识，也和自己在云川入站时候大不相同。

    她暗自握紧行李箱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