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霈终于找回声音，语气僵硬，“这边不安全了，不是安排了人送您去新驻地？”

    说着也警觉起来，提高声音，严肃道：

    “恕我无礼。麦伦博士，如您所见，我正在组织机甲队内部会议，商讨制定待会儿的战略，这是机密内容。恐怕得请您先回避！”

    那人却磨蹭着不离开，笑嘻嘻回复：

    “你们千里迢迢从梦城赶回来，我总得见一面，打个招呼再走吧！怎么样,那边顺利吗？

    我怎能听说，那边的深根性耐旱植物，烧不死，斩不断，风吹又生，长得飞快，你们很是没讨到几分好。有些棘手呢，啧啧……”

    博士这是，打什么注意？

    顾念星心中疑惑。

    指挥室那边，苏霈一言不发，却也并没有关闭通讯。博士还在精准踩雷，喋喋不休：

    “你们计划要除掉这葡萄园？打算用什么？子弹？激光？应该都不行吧，想不想试试我新改良的除草剂？

    好吧，好吧，别臭着张脸，我是完全理解你的。就像你说的，得出新战略！你们难道不想研究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一击制胜？

    实话说吧，这地方我监控了大半个月了，没人比我了解这片葡萄藤。它就是云川植物的缩影，是最具代表性的植物种类。

    我研究了很久，颇有收获，相信也会是你们研究战略的完美试验对象，烧掉真的可惜！而且，我可以帮你们——我这里有全套，现成的资料，都可以提供给你们，

    还有我这个专业顾问，免费服务。”

    苏霈一直没接话，这下耐心耗尽，语气不善：“送博士出去。”

    “我不走，我还有正事没说呢，我，我有重要试验资料落在别墅里了！” 老头子居然撒泼耍赖。

    “重要资料？您别开玩笑了。以您的严谨，肯定上传云空间数据库了吧，终端上也有同步备份，搞不好还有其它拷贝。”苏霈似乎被气笑，声音无奈：

    “至于资料和设备器材什么的，博士，我的人正在抢救和搬运，不会有问题的，稍后给你送过去新基地。”

    “不，我认真的，我有重要的东西落下了，必须要亲自回去取。”

    “您这样不配合让我很难办。之前我早通知你们搬出来了，是您一意孤行住这里。才有今天的这一出。我听说您助手都昏迷了，您倒是老当益壮。”

    “科研是第一位。一切为了帝国，为了荣誉。你小子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真的算起来，我可是你爷爷辈的。”

    听两人僵持不下,顾念星忍不住想打断。

    他看一眼小皇女，食指轻放唇间示意，微微摇头。见她绷紧唇瓣，认真点头应下，才打开通话：

    “博士，您还是先去新基地休息吧，或者，您真的没有任何不适吗？我想，还是送您去检查一下，好让大家都放心。毕竟，身体是第一位。

    您若是有什么意外，那将是帝国的巨大损失。”

    “小星？！去梦城前都没见你一面真是遗憾呐，那个，你……父母的事，我略有耳闻……想当年，你母亲也是我的学生呢，可惜了。

    哎，你可要振作起来啊，年轻人！

    咳咳……好吧，扯远了，既然你也在，我就不卖关子了，不瞒你们说，这片葡萄藤真的不能砍，很有研究价——”

    苏霈忍无可的打断：

    “今天差点人都没了，还研究什么？

    没人比您清楚，云川的植物还在沉睡期。我从梦城带回来好些植物采样，比这些带劲，够您研究的了。走吧走吧，回去歇着。”

    博士不甘示弱，嗓门更大：

    “臭小子，今天是意外，这葡萄我监测很久了的，不拿出点真本事，还镇不住你了。权限给我开一下，就让你们见识下，我的实时监控系统。”

    片刻后，

    有数据同步到机甲，苏霈又直接开了指挥室录屏，打开单向视频画面。开起了视频会。顾念星看过去，麦伦博士满头雪白头发，和在帝都大学任教时候一样，甚至更精神，眼神放光。

    只是，草木泥土沾染他白色大褂，有些邋遢狼狈，老人家毫不在意，专注无比。

    苏霈也放荡不羁的，站在博士对面吊着袋营养液，轻飘飘开口：

    “葡萄藤做营养液吗？新产品？这能补脑力吗，还是搞点生物节律的噱头？睡前一袋？不是我说，您研发推广的这玩意，根本吃不饱。”

    “呵，我可不止做营养液。我的研究方向是生物医学，这点小星最了解了。”博士没有气恼，操纵屏幕，投屏图表，展示数据。

    顾念星忽视这称呼，仔细看过去，一天24h，温度，风速，湿度，生长速度，生长周期，污染度。密密麻麻展示在一张实时动态图表上。

    博士讲解的声音悠悠传来：

    “众所周知，植物白天才能进行光合作用，对应的是表里的这条红线。但，你们看这另一条线——它代表能量值，简单说就是植物的活跃度。

    而且，能量值和污染浓度，呈现高度正向关联。

    只是我至今没办法确认，是污染物让植物活跃，还是植物活跃会释放污染气体。

    两周前，我发现这片葡萄藤，初只在晚上活跃一个小时左右，其它时间都在沉睡。活跃时污染度升高，沉睡时又会降下来。渐渐的，它的活跃期变长了，整体污染度也在提升。

    但目前也不过三级，按照帝都颁布的标准，四级以上才有危险。

    可就像你们说的，它在苏醒。

    有趣吧！

    不过最近几天它有些异常，活跃紊乱，又没了规律。今天中午的突然爆发，真的很意外。

    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了核心区。

    当然，这是我自己命名的。就是整片葡萄地能量的聚集区。换句话说，能量，不仅在时间上呈现周期变化，在一天中有强弱。

    而且，在空间上也开始聚集。”

    说着，博士投屏庄园3d地图，圈出上面一个深色区域，“看到了吗,就是这个位置。核心区渐渐在变强，范围却变小，

    就好像，在孕育什么——”

    博士停下来，看得目不转睛，如痴如醉。

    顾念星一惊。

    似乎领悟了什么。

    之前他猜测，魔物带来了灾难。也许，不是入侵，而是本地生物因为灾难被污染，突变进化。因为处于不同环境地貌，形成不同特殊能力。

    云川在此轮的灾难中，并没受影响，被认为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

    也许只是还在孕育。

    那么帝国的其它地方，是否也离灾乱不远了……

    东边临海，滨城被淹没，发现控水的海怪；西北荒漠，梦城塌方，风暴不断，流沙四起，出现控沙的魔物。它们毫无人性，残忍杀戮，像天神罚世。

    外表似乎和人类无异，却无法沟通，能力无法用科学解释。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和灾难同时出现。而且不止一个。

    至少他目前去过的灾难地，都有它们的身影。

    魔物到底从何而来？

    博士的话，让他的脑海里，出现一个更大胆的猜想——

    这里在孕育什么？

    如果魔物是被污染的人类。

    核心区就是污染度最高地方。

    诞生于这片葡萄田，似乎也很有可能。云川是帝都闻名的植物王国，超能力也许就是控制植物……是否有人会在这里被污染，成为一个新的魔物？

    “听说失踪了一个女仆？”

    顾念星脱口而出。苏霈似乎也想到什么，紧接着问：“或者近期,这里还有其它什么奇异的事情吗？比如那种，超能力异常现象？”

    “什么？是有女仆失踪。可和我这研究有什么关系？哎……你们年轻人，就是注意力不集中。”博士一愣，又侃侃而谈起来：

    “女仆的事情你们也听说了？不知怎么的，在网上沸沸扬扬。什么闹鬼，我从不信这些。我可是科学工作者。

    要说这事嘛,我也略有耳闻，哪里有什么神啊鬼啊的。实际上，这女仆已经是第二次失踪了。

    前几天她就失踪过一次。那次是两个人，另一人是我的一个研究员。没想到过了一天，就在酒窖不远的葡萄地里被找到了。两人都喝得大醉，什么都不记得。

    带坏我的学生。我的研究员是个好姑娘，平日里可是滴酒不沾的。工作一向严谨又认真。

    谁能想到，今早那女仆又失踪了，据说一宿没回屋。搞不好又是藏在哪里酗酒偷懒，又遇上今天这植物异动，怕是晕在哪里还没被找到。

    这次我们报警了。

    云川柏警长亲自带队过来的，和你们一样二话不说就准备开除草机甲“杀”进去找人，我劝了好久差点拦不住，还是那老管家抬出公爵，那些人立马妥协。

    但凭这一点，我就觉得他们业务不行，还是得你们。

    虽说是个女仆，她毕竟是公爵的人，网上各种猜测影响不小，定是要找到，给个交代，才能平息舆论的。

    年轻人莽撞不周全。我给你们提个醒，这事不能任由警政厅去办，你们上点心，出点力。也当是还公爵个人情。毕竟，她慷慨给我们提供住所。

    虽然发生这种事情……

    可谁又能料到。”

    博士叽里呱啦大半天，感觉一片诡异的安静。通讯的另一头顾念星没声音。苏霈不表态，眉头深锁。

    哎，也不过是个20多岁的年轻人。

    他忍不住又宽慰起来：

    “孩子，放轻松点，找人这事难不倒你的。况且，这边的植物可不像梦城，都是沉睡的小可爱，没有攻击性的。

    哦，对，中午的事情，要我说也是小题大做了。你也别太有压力。

    那时，我正在午休，突然警报被拉响，房间闯进人来，全副武装，我还以为是劫匪呢，就被你那手下，套上防护面具，架起来往外跑。

    慌乱间，只见藤曼顺着窗台爬进来，撑开窗户挤近别墅，后来，我查看监控，果然这葡萄藤进入了活跃期。

    楼下的研究员，包括好几个仆从都昏迷，疑似慢性中毒。就是被污染了，我看了都不严重，但也都安排送医。

    研究团里，居然只有我安然无恙。

    在去新基地路上，我思来想去，整理衣服时，叫我发现了这个——”

    说着，博士小心翼翼从口袋，掏出一个取样袋，汁液染绿手指，苍老干瘦，有好些抓挠痕迹。

    透明的取样袋里，是一片树叶。

    半枯萎，掌状叶片，带着放射的网状脉络。

    却不是葡萄藤。

    “我突然就想起，别墅我的房间里有一盆绿植。置于书柜顶，长枝披垂，缠绕成一片。我当闲研究，无意碰到汁液，皮肤就红痒一片，出现红斑。

    才发现它的汁液含轻微毒素。

    这种草怎么能种在室内呢？

    有一次，就是失踪的那女仆，正踩着楼梯浇水。我问过她，她说这是云川本土植物，云川人常常把它种在家里，可以净化空气——本地人称它‘生命之花’、‘净化草’。

    我突然灵光一闪，有一个大胆猜想。

    这会不会是我没有被污染的原因！

    也许不是，总之，我想回去查看。肯定是我那房间里有什么，否则同吃同住这么些天，我那帮年轻的研究员门无一幸免，我这个老头子却毫发无伤。

    难不成，我天生有抗污染的基因？这说不过去啊。

    相信我，有任何发现，都将提供一个缓解污染的新方向，是降低污染浓度的重大突破。很有实用性和推广价值。

    今天你们帮我这个忙。之后，我提供所有资料，帮你们处理藤曼。研究也好，铲光了也好。怎么都好，我全力配合。

    当然，那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先救人。

    虽说中午爆发过一次，但是按我之前的监测数据, 通常情况，这葡萄藤入夜后会进入活跃期，现在太阳已经快落山，得抓紧行动了。”

    一阵沉默后，苏霈拍板——

    主力机甲队继续协助搬运物资，后勤队警戒，原地待命。顾念星指挥飞行小队，简单清理别墅周围，由苏霈带博士进去调查。

    之后，机甲队开展全面探测，确定已进入葡萄园的具体人数及位置。10分钟后，再议救援方案。等人都救出来，再处理这片葡萄田。

    顾念星知道苏霈肯定会同意。

    但贸然清理会不会触发反击，刺激植物活跃度？梦城的植物，一向是越斩越勇。更何况，皇女还在自己机甲上。他不由为安全问题担忧。

    正犹豫，苏霈已经下达命令，结束通讯。

    副驾驶上，皇女的声音低低响在耳畔。

    她笑得善解人意，似乎在安抚自己，又像自言自语，“果然跟着你们才是最安全的，还能看见真实的战斗，长见识！

    控制好剂量，只清理别墅周围，肯定没问题的，这些葡萄藤果真看起来像在沉睡呢，和梦城的植物很不一样……”

    说着她转过头去，优雅又乖巧。

    顾念星惊讶挑眉，不置可否，驾驶出去。

    小皇女好敏锐。

    *

    “行动”

    随着一声令下，雾状液体自楼顶盘旋的4台机甲上喷洒而下，在阳光中折射出五彩的光泽，像是给别墅挂上了一轮彩虹。

    而现实却没这么美好，沾染上除草喷雾，那些攀附而上的藤曼，开始从外壁滑落，不见火光，却被灼痛般卷曲，焦化，干枯。

    绿色褪去，叶片枯萎。

    留下枯稿的树藤扒在墙头，像一双双粗粝的爪子，依旧死死攀在外壁，不见坠落。

    “放”

    又是一个简短的命令，4台飞行机甲发射出阵阵红色激光，断裂声响起，那些攀在墙壁上的爪子，一只只应声而断，摧枯拉朽般垂落下去，化为飞灰。

    “轰隆隆！”

    巨大的响动，连带着整片葡萄园都震颤起来。最终在别墅四周形成一片没有植物的空间。

    “漂亮！我们进去了，你继续任务，保持联系。”

    “收到”

    顾念星回复苏霈的通话后，调换到飞行队频道，利落发布命令：

    “3、4号机，保持警戒，继续监控。配合陆上人员疏散物资，协助苏队行动。1、2号机，搜索全区域，根据来报，进去警员6人加上1名女仆，一共7人，尽快确定各人员具体位置。”

    一声声收到的简讯后，2号机甲疾速驶来。就在两机快要擦到的瞬间，转向错开，紧紧贴着顾念星所驾驶的1号机腹部而过，向左飞远了。

    近得几乎能看见驾驶座上，胖子坏兮兮的得意嘴脸。

    臭小子。

    顾及旁边的女士，顾念星只在心里笑骂一声，却见一旁的小皇女表情微妙，像是听见了。

    这怕不是敏锐。

    这洞察力是会读心啊？

    “你队员技术真好。”说着她侧头看向窗外，微微发白的脸一闪而过，似乎在掩饰自己被吓到。

    怪异感被压下，顾念星没再多想，驾驶1号机甲，拉起角度，飞高环绕，确认别墅周围3m植物已经清理完成。

    又瞥见剩下的两架机甲舱门大开，有人顺着垂下的绳索，溜出来，迅速从窗口进到别墅里去。

    确认无异状，照例驾驶机甲向右旋飞走，他习惯和胖子分一左一右巡回监控。

    突然，眼前出现绿色的屏障。

    藤曼如同活过来一般。张牙舞爪，往天空伸展。

    瞬间疯长的葡萄藤，一时已经和机甲比肩。阳光穿过叶子间的细缝，泛起道道金波，像游动的千万条金蛇缠在枝间，若隐若现。

    渐渐起伏收拢，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

    顾念星迅速拉起手把，让飞机爬升，想冲破束缚。瞥见任务机甲上，有人从绳索坠落。

    他大惊，急急在通讯频道上喊话：

    “撤退。回来，回来！”

    没有信号。

    复杂的控制台面上，仪表盘乱转，一阵乱响，操作毫无反应。伴随着皇女的阵阵惊呼。

    两人所在的1号机甲，失去控制，直直坠落。

    仿佛跌入那片正在苏醒的，

    葡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