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名

    “陛下,不知您是否满意这个礼物?”

    礼物?

    这个老东西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在吉萨附近苦寻六年,却被维西尔以一个奴隶的名义作为礼物献上。

    她的眼睛像是宝石般闪耀,纯净得如同稚子。

    可是这个人却显得如此破碎,比纸草还要轻。

    维西尔脸上的神情是微笑着的,那种微妙的弧度,让伊布杜心中警铃大作。

    忠心的大将军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灼灼地紧盯着法老下一步的动作,希冀着他英明的君主能如同往日一般巧妙地化解毒蝎的诱惑与诡计,法老理应这样做。

    然而他意识到了,法老这一次恐怕不会如他所愿。

    身为法老最信任的近臣,他知道法老六年前就在找一个人。

    这座古老王宫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等待。

    终于,法老的命令下达:

    “将她带回我的寝宫。”

    他是拉的儿子,尼罗河流经的每一寸土地都归他所有,在这片属于他的土地上,没有人能质疑他的决定。

    没有人会说出口,法老收下了这个卑贱的奴隶,收下了魔鬼的礼物,掉进毒蝎编织的陷阱中。

    沙漠的夜晚很危险,无论是潜藏在黄沙深处的毒蛇、蝎子,还是藏匿踪迹的老鼠,都会在这个时间离开洞穴,寻找自己的猎物。

    安克赫娜蒙由侍女引导着重新洗漱,她换上了新的白色长裙,即使不施粉黛,也照样拥有令人惊叹的美貌。

    只是明明是埃及人的长相,侍女却一时犹豫着不知从何处下手为法老新的美人装扮。

    及腰的长发。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沙漠干燥炎热的气候并不适宜留长发。

    妆容还没有来得及化,法老踏进寝宫的脚步便传了进来。

    奥索尔孔的动作十分迅疾,不一会儿铜镜中就有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侍女们连忙朝他行礼,只有安克赫娜蒙仍然坐在铜镜面前,转过头时一双眼睛不躲不避的对上。

    奥索尔孔看清楚了她,一如六年前的那片绿洲时的模样。毫无矫饰的素净,却透露着无法遏制的魔力。

    他察觉到自己的喉结微微滚动,先移开了目光,伸手挥退了侍女。

    安克赫娜蒙也随之低垂了目光。

    寂夜的月光自窗户之外照耀进来,凉风伴随着水池中盛开的蓝莲花的清香吹动安克赫娜蒙周身浮动的朦胧热气。

    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仿佛露水落下的花瓣,在风中轻轻地一颤。

    奥索尔孔的睫毛仿佛落雪,低下头颅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温热的唇瓣出乎意料的柔软,与法老刚毅的外表不符。他的动作很轻,像蝴蝶扇动翅膀,弯腰任身形小心翼翼的遮挡住凉风。

    极为虔诚的姿态。

    同样极易令人惶恐。

    安克赫娜蒙不由得闭上眼,苍白的指尖掐入手心,隐隐渗出冷汗。

    而下一刻身体突然悬空,奥索尔孔将她打横抱起,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不过片刻就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安静。

    透过单薄的亚麻裙,安克赫娜蒙刚洗沐过的温度和馨香沾染了奥索尔孔的胸口,传导到了心底,呼吸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乱了节奏。她的重量比他想象的要轻得多,而落入他眼中不容忽视的紧张与颤抖,让她闯进心扉的温暖都化作无比清晰的疼痛。

    奥索尔孔的声音低沉而和缓,更像是一种安慰,“没事。”

    安克赫娜蒙的身体却忽而紧绷了,抬起头去看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是再清晰不过的情绪。

    她的视线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奥索尔孔从中读出一点疑惑,然而他没有回答她。

    无论如何,这不过是再平常而无奈的一件事。

    他等待着她放松下来,她也确实如他所愿,没一会儿就放弃了从他那里找到答案,默然的伸手勾紧了他的脖子。

    他抱着她走过一块又一块往日再熟悉不过的地砖,直到寝宫深处,将她放置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

    安克赫娜蒙顺从地缩成一团,像是不太敢看他一般垂下眼帘。

    奥索尔孔却半蹲下来,在床沿前的阶梯上仰头去看她。

    这样的角度安克赫娜蒙再熟悉不过,几乎是习惯性的想去躲避,然而法老近在咫尺的面容清晰俊美,上位者的威压与姿态被他收拢起来,几近谦卑。这样的举动远远超出安克赫娜蒙的预料,就像一头巨大的狮子在兔子面前俯首称臣,为了获取兔子的信任证明自己已经放弃了本能。

    他在以这样的方式安慰她,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兔子。

    安克赫娜蒙抓紧被子的手慢慢松了下来,这位法老给予了她真正的耐心。

    甚至,奥索尔孔在为之疼痛。

    他问道:“你叫什么?”

    “安克赫娜蒙,”安克赫娜蒙回答,嗓音很轻柔,像是羽毛划过耳廓,“您也可以称呼我为‘安赫’。”

    法老却沉默了,又问了一遍,“你的名字是这个吗?”

    安克赫娜蒙想回答“是”,但不知为什么,面对他的询问,她却说不出话了。

    她的回答,实在是没必要。

    又或许,只是不想对一个愿意付出自己最大善意的人说谎。

    “请称呼我为‘安克赫娜蒙’,陛下。”

    她这样回答了。

    然后,她忽而笑了,她问:“您呢?陛下,您叫什么名字?”

    奥索尔孔的喉头动了动,发觉自己似乎在那个瞬间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一个遥远的名字在他心中浮现,他知道在埃及,真名蕴含着魔力,理智在告诫他不要将自己沉沦在沙海,而魔鬼附身了他,魔鬼麻痹了他,魔鬼念出了那个名字:

    “森穆特。”

    在埃及的神话之中,太阳神拉拥有至高的权力,而他深爱的女儿伊西斯为了探究拉的真名所蕴含的魔法,创造出了一条恶毒的眼镜蛇,毒蛇使拉神痛苦不堪,伊西斯以拯救的名义,用她狠毒的心肠,骗取了拉的真名,获得了此世最神秘的魔法。

    我们伟大的法老,他是那样的坦诚和愚蠢。他和他的父亲犯下相同的错误,将自己无人知晓的真名,托付给了一条恶毒的眼镜蛇。

    整个孟菲斯都在传言,法老无可遏制地爱上了一个奴隶。他的要为她在底比斯建造一座独一无二的宫殿,要招揽全埃及最好的艺人为她取乐,要搜寻各地的至宝来博取她的欢心,甚至想将一个奴隶立为王后。

    伊布杜知道,这些所谓的传言几乎都拥有着令人惊讶的可信度。而能够将法老的一言一行如此清楚的传遍王都,除了多嘴的侍从,必定少不了维西尔家的推波助澜。

    更让伊布杜担心的是法老的状态。

    奥索尔孔在上个月提出了要为安克赫娜蒙修建陵寝与雕像的诉求,遭到了神殿祭司们的强烈反对,称法老被享乐蒙蔽了双眼,让卑贱之人的污浊侵蚀了拉的光辉。

    说出这话的祭司在下一刻就被法老的赫卡权杖砸中脑袋。

    鲜血迸溅到了法老的脸上,祭司断气时医官才从安克赫娜蒙那里赶过来。

    这不是法老第二次如此草率地杀死一位神职,甚至这位祭司是属于阿蒙神的,可以称为法老的拥护者,比起六年前,法老所展现的暴戾与失控,似乎更加深刻。

    在大神官反应迅速的跪下谢罪并请求传见医官时,法老只是神情漠然地警告众人,“我是埃及的法老,是拉的儿子,在这片受到阿蒙拉庇护的土地上,不会有被魔鬼沾染之人。”

    伊布杜对法老的忠心毋庸置疑,只是,在传唤医官时故意叫走他的女子,伊布杜也实在无法认同她会有多善良。

    死去的祭司是阿蒙一派,身为法老宠爱的妃子,这样无理取闹地叫走神殿传唤的医官也太过不识好歹。

    在孟菲斯,普塔神的第一祭司自然是由维西尔-阿佩尔担任,其次则是从赫里奥波里斯来的拉神第一祭司梅卡。随着王室对阿蒙神信仰的支持,梅卡一脉早已与王室达成共识,梅卡的姐姐正是早逝的先王后,作为两族同气连枝的证明,奥索尔孔在十几岁时便娶了梅卡的女儿贝尼芮布,成为现任的王后。

    那些传言之中,或许唯有将安克赫娜蒙立为王后一件事,称得上空穴来风。

    这件事的阻力可比为安克赫娜蒙建造陵寝要艰难得多。

    拉神的光辉向来覆盖埃及的每一寸土地,普塔却主要集中于孟菲斯,最初尊崇阿蒙的法老就一直在试图转化拉神的信仰,将拉与阿蒙合体,称之为“阿蒙拉”。

    谁不喜欢太阳呢。

    温暖的,灿烂的,高傲的,慷慨的,甚至暴戾的。

    伊布杜算是阿蒙的祭司之一,还负责着法老的守卫,拥有每天出入王宫的机会。王国军队也有不少追随法老的小贵族,没几天就忍不住找到伊布杜请求他发声劝谏。

    伊布杜不愿意得罪他们,却认为自己的发声是对法老的不信任,尽管他也认为法老近来有些太沉伦了。

    他试图将这些说给他们听,可他们仍显得忧心忡忡。最后,伊布杜只好答应他们去劝说法老,但之后法老怎么做,希望他们相信自己的君主。

    贵族们纷纷表了忠心,伊布杜也理解他们。都是追随法老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勇士,法老在少年时就有着自己的宏图大志,并用一场又一场胜利获得了大家的信任,前法老为他准备了如此多的条件与责任,没有人会认为他会是一个无能昏庸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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