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本着直往上游必能破水而出的死理,长右毫不犹豫仰着头往上游。

    阳光经过海水的打磨柔化,再入眼的光就化成了笼了层纱般的温和,再经过浪朝的洗礼,金光蹁跹得像一幅画,外面的天色和她心情相差无几,是个晴朗的午后。

    她奋力一游,用了极大的力气却依然龟速前行,勤劳的尾鳍跟加了马达一样,摆动到都有残影了。

    头顶阳光越来越刺眼,虽然对大海不了解,但她也知道,能够透光的都是浅海,并不是很深,所以她已经离海面很近了。

    直到即将浮出水面,她兴高采烈地伸出手想先探一探,想感受海风拂过手缝间,水里憋太久,她都有些记不清外面干燥的空气了。

    盈着的笑溢满在海水里,最终凝固在周身散不出去,几寸的距离近在眼前,可怎么也够不到水面,她的鱼尾被什么东西拉扯着,越动越紧,越动越退。

    分明只差一点点就能破水而出了!

    我游了这么久!混蛋!

    “谁!”长右暴怒回头,恨不得一尾巴扇死对方。

    一名手中拽着海棘条的男鲛人冷漠地看着她,板着个棺材脸淡淡道:“公主殿下伤势未愈,女皇说您绝不能出沧海一步,请公主不要为难我。”

    长右瞪着眼睛,“我马上就能出海了!你就让我看一眼就行!”

    男鲛人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又抬头望了望波动的海面,“这里是沧海最深处,被结界笼罩,因阵法才能有浅海景象,出去就是深不见光的深海,离海面尚有很长的距离。”

    说完他还松了松缠着长右鱼尾的海棘条,示意长右试试。

    长右扑腾了一下,不死心地把手伸出那近在咫尺的海面。

    没有阳光。

    没有海风。

    什么都没有,只有海水。

    果然,鲛人族生活的地方不可能在轻易能够到达的浅海。

    “公主既然明白了,就回去吧,女皇陛下还在等我复命。”男鲛人收了自己的法器。

    长右一听顿时蔫了下来,她莫名对鲛人女皇的话有着无法言说的顺从,两人虽然一面未见也是这般如此。可这会子女皇跳出来阻拦她,长右恼极了,却又对此无能为力。

    她只想远离这里,远离海水,远离鱼尾!

    长右气得双眼紧闭,忍耐着对地面的渴望才压下去怒火,瞪着男鲛人的背影紧咬牙关沉默跟着,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早晚有办法让她偷溜出去。

    伤势未愈!伤势未愈?!

    长右站在嵌满彩贝珍珠的铜镜前,已经仔细不能再仔细的验查自己的身体,这具身体,这具魂穿的完美无瑕的身体,连一根寒毛都没掉过!

    到底伤在哪?分明就是软禁她的借口!

    那男鲛人提醒过自己,说是鲛人女皇并没有限制自己在鲛人宫的自由,唯有一条规矩,不能出领地结界,为此甚至还调派人手,加强了巡逻!

    这一条死规钉死了长右的行动与思考,宛如等死的囹圄困兽。

    她旁敲侧击问过丛丛鱼尾该怎么才能变成双腿,可当丛丛回答说出水就能自行变化时,长右心里的逃跑欲燃烧得更加剧烈。

    几天时间里她没心思在海底闲逛,仅仅在宫殿周围琢磨着路线。宫门一定是不能去的,完全属于露脸就被认出的程度,如果直接往鲛人宫上游的话会,必会被人其他鲛人盯住。

    她还得装着病体躲哥哥姐姐,生怕自己被盯上,心累的她撑着额角在珊瑚窗里连连叹气。

    远处的鱼圈群们尾咬着尾,成群结队肆意穿游在水中,激起的泡泡随水流而去,形成蜿蜿蜒蜒的一阵银色密网。

    今天的鱼圈似乎格外密集,长右疲惫地抬眸,她空洞无神地看着各类大小不一的鱼儿们尽情在海浪中游移。

    稍微胆大些的鱼儿也会凑近,它们在珊瑚窗外跟长右默不作声对视着。

    鱼儿进不来,珊瑚窗有禁制,但是长右可以主动引进一条以供玩乐。今天这条幸运的蓝尾花斑鱼有些特殊,它周围布满了莹莹光泽,像是能避开水流一般,她抬指抚过背鳍,清凉柔顺。

    长右这几天摸过的小鱼各个滑腻无比,这条却分外与众不同,一下就激起了她的兴趣,随即颇有些爱不释手地把鱼拖在手掌凑近亲昵。

    那鱼儿也逗趣似的绕着她的手掌游来游去,丝毫不怕人,还会轻轻嘬她的指尖产生些微痒意,让她这几天阴云密布的心情都得到了些宽慰。

    外面天色渐暗 ,长右察觉到眼前晃起了夜明珠特有的冷白光芒,便怏怏不乐地收回了手指,她知道这一天的时间即将流逝完毕,自己却还被锁在这精心打造的牢笼中,每天还要在担惊受怕中度日如年。

    长右病恹恹的,把整个人蜷缩成团,头也被她深深埋在了臂弯中缄默不语。

    整座寝宫就像无人居住一般,除了水流声只剩数不清的寂静。

    “云长右你想走吗,我可以带你出去。”穿梭在红珊瑚株的蓝尾花斑鱼突然口吐人言,“不过我有个条件。”

    长右猛不丁被这么一句吓一跳,抬头时没仔细瞧,头直登登撞在珊瑚栏上,顿时隆起一个小包,不过她顾不上这个,随意揉了揉,眼环四周寻找着声源。

    那尾鱼在红珊瑚中只露出脑袋,像条冷傲矜贵的世外高鱼,他等着长右寻来此处,便不作声地静静等着。

    长右过来了没错,不过眼神立马就掠到了别处,完全不觉得是他在说话。

    那鱼眼神冷冷的,灵活地往前游了一截,大半身体都露出珊瑚丛了,但还是没有引起长右的注意,他只好再次出声,有几分无语,“这儿。”

    正准备跨步出门寻声的长右,因为再次听到声音,确定不是幻听后欣喜转身,可见到是那尾适才与她玩的不亦乐乎的鱼时,整个人呆怔在原地。

    她望向小小一条鱼,拢共没她巴掌大,瞧着刚开灵智呢,屁大点鱼口气倒不小。

    “你......你还没化形吧?”长右瞥往红珊瑚好几眼才憋出这么一句伤鱼的话,“乖小鱼不要闹,我不是要出房门呢,而是要出沧海。”

    “我说我可以带你出沧海。”蓝鱼的这句话如磐石不可疑。

    鱼儿慢条斯理地游至长右眼前,又围着她身转了个圈后才停留,继而忖量着什么,整个过程都沉闷不语。

    长右从始至终没有一点多余动作,她觉得眼前的鱼总会有办法的,心中暗想可以一试。

    许是被困久了,什么话都敢听,不管怎么样也好过在这鲛人宫等死。

    那鱼想了半天终于开口,“作为交换,我要一颗鲛皇……鲛珠。”

    “你且等我一等,骤然想落泪也得酝酿一番愁情不是?”长右看着蓝尾花斑鱼,双眸泛着光讨好道。

    那尾鱼摆了摆语气似乎想拦下她,话到嘴边却打了个弯,“好,随你哭,正巧我也想细瞧一下鲛珠的幻化。”

    这话说得有意思极了,听下来全是对鲛珠幻化过程的兴趣,虽说想看不假。可过细一品,可里边却尽是摆布人般的教唆挑弄。

    不知缘由的,还以为是熟人之间言语过重的调侃。

    长右此时顾不上这些,自然也没听出字句里的别意。

    她抬眼左右找着什么,那尾鱼闲适的立于红珊瑚顶就这么看着她围在海藤桌边打转。

    她的动作间透露出对自己寝殿的生疏,时而弯腰弓膝,时而仰头侧目,生涩又迫切的样子,像个急如星火的盗贼。

    “在找什么?”那鱼问道,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情绪。

    “啊?我在找可以装鲛珠的盒子,但是我这房内除了供人玩赏之物外也就只有彩色龙绡巾帕了。”长右苦恼不已,害怕自己的鲛珠不能如鱼意,有些讪讪,“那龙绡太过轻柔薄软,我想寻个好物件,最好是能把鲛珠保存得完好无损那种,方便你携带最好了。”

    鲛珠易毁,鲛珠对鲛人而言稀松平常,可对他人来说却是异宝奇珍,都想得到,所以长右也没有对这尾鱼的目的怀疑太多。

    “不用麻烦,鲛珠我是吃来长修为的灵物。”鱼儿说着要鲛珠,但语气又冷漠平淡,浑不在意,态度莫名,让人心疑。

    长右停下手上动作,转过身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双眸一直在豆大点的鱼嘴上来回逡巡,她想到了那张小嘴硬塞鲛珠的惊人画面。

    她展颜含笑商量着说道:“等会我给你打磨成粉吧,再以灵泉相佐,提升修为会更多,说不准你马上就会化形呢。”

    那尾鱼定定的望向长右,一言不发。

    长右在床头寻得了个扇贝盘置于手中,随后扯过一方素色龙绡巾垫好,细致入微地视察完后,抱着盘稳坐塌边开始想着难过的事入定。

    她的头低垂在盘的上方,两手拢在一起摩挲,半晌过去脑中想得最多的居然是大姑妈让她带孩子的画面!偶尔会浮现出海洋的零散画面,不过不再是蔚蓝绵亘的景象。

    那尾鱼保持姿态看着,眼神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些许缱绻绵绵。小小一尾鱼深陷回忆难以脱身,竟然带出丝丝缕缕数不清的挚情。

    长右抿着唇扭捏着尴尬抬头,想告诉鱼儿自己没能成功落泪的事实,一时半会儿也起不了愁情。

    骤然回首就看到那尾鱼怔定望向这边,一副空泛寂寥的模样,不知为何就说不出实情了。

    泛滥的菩萨心肠她没有,只是为了想要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又害怕哭不出来连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握不住。

    所以她暗暗咬牙决定狠掐自己一把,便带着笑对鱼儿柔声道:“马上就好了,再等等。”

    鱼儿依旧然不答,不过在见到长右发狠似的掐着大腿时,他摆着尾动了下,就连周身的光泽也在微颤,瞧着她那两下掐得不轻,精致灵动的五官都快凑一处还再继续埋头用力掐。

    长右眼圈泛了红,水光闪动,可眼泪却迟迟不落,指尖的力气尽数使到自己身上,她疼得都快叫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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