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痛

    自行宫那样松快的地方,回到宫中。元瑛只觉得甚是乏累,六个月身孕对这位年轻的皇后也是一种挑战。

    索性元瑛不是死板不知变通之人,再向皇帝建议让杨妃令妃辅助处理宫务被婉拒后。她就把繁杂耗费心神的庶务交由芳蕙、杜衡来管。

    陛下的顾虑的确有理。今日得了宫权养大野心,明日收回权利,若心生不满那如何是好?不如从苗头就掐灭。倒是十足为吾着想,慵懒侧靠在扶手上的元瑛想到这儿,面上露出柔和笑意。

    杜衡掀开珠帘回话,“娘娘,王贵人娘娘先到了。”元瑛坐正身子,“哦?王贵人来的这样的早,快请。”

    王黑黑王贵人由贴身大宫女陪伴,稳步上前向皇后福身行礼。“妾王黑黑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端坐主位的皇后哑然失笑,“贵人何须如此客气,快快请坐。更何况你身怀有孕,万事慰贴龙裔为上。”

    坐在右手侧最末席的王贵人又是起身称是,“谢娘娘关怀,妾定铭记于心。”元瑛只觉王氏此人无趣,摆摆手让她坐下饮水。王氏杯盏中非茶是水,坤宁宫对她很是体贴。

    凤梧殿殿门前,一阵女子的欢笑。皇后一听就笑了,“杨妃令妃一道来了呢,快进来喝茶。”令妃一身娇粉衣裙,旋风一样进殿。“给皇后娘娘请安。”女子的声音不是两道,而是三道。恒珍嫔跟在她们身后,一齐向正位上端坐的元瑛请安。

    皇后身怀有孕,位居中宫,又和皇帝情谊正浓。中宫宝座坐得不能再稳当,对妃嫔们自是笑语晏晏。免去行礼,诸妃嫔次序入座。

    皇后下右侧第一座上的令妃正试图插科打诨,杨妃在皇后下左手第一位沉静地低头啜饮盏中香片。恒珍嫔是个不爱说话的温柔性子,看着眼巴巴看着她的令妃倒也附和几句,不至于让话落在地上。而王贵人最是谨慎,说她在宫中谨言慎行不为过,这种人绝不会在凤梧殿内造次。

    令妃眼见她开玩笑逗乐没人给搭戏台子,自讨没趣儿也就偃旗息鼓,老实喝着茶。对面的杨妃,看她老老实实坐着,才把脸从茶盏里抬起来,投去带着笑意的目光。

    皇后对众嫔妃训话,内容大意是既已入宫,那就不闻前尘。姊妹们要和睦相处,有难以调停处要及时上报陛下太后或者吾处,免得事情升级。

    杨妃垂着头,只对着茶盏入定一样,看不清面上有什么神色。恒珍嫔与王贵人均口称是,王贵人的面上真是一丝波澜也无,这王氏好沉稳的气度,好到位的面上功夫。而恒珍嫔呢,不说是恐惧,也多少流露出一瞬的心有戚戚。

    提点的也该提点了,敲打的也该敲打了。

    皇后看不惯她们闷葫芦一样,连话也不说几句。莺莺燕燕圈在自己殿内看着都心烦,开始打发人。“好了,各宫妹妹们。茶也喝得差不多,陛下和娘娘宽和每月一次也拜见过。今儿都起得这样早,索性无事,不如都回宫好好歇息去。”

    杨妃搁下茶盏,接到。“妾们就各回各宫,不多叨扰娘娘了。”由杨妃领头,孟宫寥寥几位妃嫔向皇后屈膝行礼后,纷纷告退。

    令妃临走前倒是留下甜甜一笑,粉衫回眸,说不出的含情带怯。这讨人喜爱的模样,让皇后心顺不少。年纪轻轻,都跟个庙里似的沉着脸。元瑛看着都觉得无趣,等独属于新人的新鲜劲儿过了,陛下难道不觉得无趣?

    芳蕙嘱咐宫人们撤掉差点,和杜衡一左一右服侍皇后往里间休息区。“娘娘不要忧心,孕中忌多思。”元瑛哑然失笑,“倒是让你们教训上我了。”芳蕙和杜衡听言,立即谢罪。“好了,不是在怪罪你们。我也是奇怪了,往日里这样的小事儿,我连放都不会放在心上,心宽似海。”她垂下头,轻抚耸起的腹部。“这孩子想必是个谨慎人儿,才带的我,也如此多思多虑。”

    芳蕙附和道,“小主子现在就思绪多,日后也会多多体贴娘娘的。”元瑛闻言大笑起来,“这话我爱听。只是怀胎十月,不知这是皇子呢?还是公主呢?”她语渐呢喃。两位大宫女没有一个敢在这时候多言。

    孟宫内只有皇后和王贵人有孕,皇帝太后更是紧着皇后的龙胎。就现在的情形,即便是位公主那也无妨。金枝玉叶,也是很好的事。想到这儿,皇后的眉头松动,两旁侍立的大宫女也跟着主子娘娘松了一口气。

    元瑛顺着敞开的窗扇,极目远眺。“日头少见的不烈,走,御花园转转去。”皇后蓦地起身,带着六个月的肚子,无比敏捷。倒显得两旁的芳蕙和杜衡,笨拙而不够知情识趣了。皇后的人队浩浩荡荡,从坤宁宫凤梧殿出发往御花园去了。

    元瑛在池水边蹲下,轻轻浮水。池中的锦鲤们蜂拥来到岸边,没头脑地簇拥她的手。她啧一声,嫌恶地抽回手起身。来到附近的湖心亭内休息,宫人们带上的点心现在派上用场。她舒舒服服坐在杜衡铺好的垫子上,观赏御花园的风景,享受亭内的凉风吹拂。

    她笑眯眯地用着乌梅做的小点心,就看见皇帝身后带着聆安溜达进御花园。“陛下,想必是下完早朝,来休闲玩耍。”她这样想着。随即吩咐芳蕙去请陛下和聆安公公,一起来湖心亭歇息。

    皇帝眼明,一下就捕捉到湖心亭内皇后的身影。帝后视线相交,均是心情舒畅的神态。看到皇后的大宫女自亭内而来,皇帝就想到是皇后请他一道小坐,欣然站在原地等待芳蕙上前。

    芳蕙快步上前传达皇后的邀请,她没有小步跑也不颠簸,她代表着坤宁宫皇后举止那是极为稳重。皇帝刚走没几步,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亭内的元瑛和皇帝对视,他们纷纷变了脸色。

    皇帝瞬间拧起眉头,“什么声音,怎么回事儿?”身后的聆安同样紧皱眉头,“陛下奴才这就派人去看看。小木子快去瞧瞧前头出了什么事。”小木子迅速回答,“是。奴才这就去。”小木子匆匆向前方赶去,查看情况。皇后也反应迅速,打发坤宁宫太监,去前方看看什么事情。

    “还有您看娘娘还等着呢,这怎么是好。”聆安询问皇帝,又对着旁边的芳蕙点头致意。“去向你们娘娘回话,若她无不适那我们一同去。若是后宫事,理应由皇后主持大局。”芳蕙先向皇帝行礼,再对聆安颔首。主仆二人随着快步回报芳蕙离去的方向转身,就见到皇后已然端立湖心亭中,神色肃穆由杜衡扶着,正听着芳蕙的回话。

    皇后察觉到视线,对着皇帝微微一笑,倒是冲破些许惨叫声带来的沉重。皇后由杜衡扶着,芳蕙随侍。金红罗裙扫过湖心亭的台阶,来到皇帝身前。欲行礼,刚刚屈膝,皇帝就一把捞起妻子来。“免礼。说过多少次,这样大的肚子,何苦守这些虚礼。”

    皇后也不矫情,微行没有行完的礼,就顺着皇帝的力道起身。“礼不可费嘛,陛下。再说我的身孕还没有重到无法行礼的地步,您和母后都是如此紧张。那再过几个月,还不担心坏啦。”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等着各自的太监回话。

    没过多久,小木子和坤宁宫小太监都火烧屁股一样,急匆匆从前方返回。“陛下!娘娘!师父!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聆安脸色沉下来,训斥徒弟。“陛下和娘娘面前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究竟出什么大事了!?”

    坤宁宫的小太监畏畏缩缩,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回禀皇后。芳蕙杜衡几番催促,他都嚅嗫着听不清说什么。小木子这边一脸惊恐,“不好了陛下!不好了娘娘!”看着两个太监的模样,皇帝皇后心中只觉不好。

    小木子和坤宁宫小太监下一句话重叠在一起,二重唱一样,震得人心发慌。“王贵人肚子里的龙种怕是没了!”“王贵人龙胎怕是不保了!”

    皇帝惊到,“你说什么?”与此同时,皇后对着小太监难以置信地说,“什么?王贵人的龙胎不好了?”

    “怎么回事?还不快快说清楚些!”聆安追问着小木子。坤宁宫的小太监低声说了些什么,离得近的皇后和两位大宫女当即脸色大变。

    “陛下!娘娘!您二位快些去瞧瞧吧!张太医已经赶去了,王贵人已经被抬到附近的空殿里去了!”“走!瑛姐儿!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皇后点点头,“陛下先走,我现在走不快,人又多,我马上就跟去。”皇帝攥攥皇后的手,“保重自己才是主要,吾先去瞧瞧王氏。”

    说完风一样离开,跟在皇帝身边急行的小木子的话语随风飘过来。“奴才也不知道更详细的,只知道和恒珍嫔娘娘有关...”“把她也给朕叫过去,要快!”皇帝的指令明确而清晰。小木子大声应下,“是!”就急急地去往永乐宫的方向。

    留在原地,被随行宫人包围的皇后听得真切,她转头看向小太监。小太监猛然跪地,“是与恒珍嫔娘娘有关...”元瑛冷哼一声,在她眼皮子底下,王贵人的龙胎居然有误。

    眼见御花园纷乱的宫人都涌向王贵人所在的空殿,没多少人能冲撞她。元瑛带着杜衡芳蕙和后赶来的坤宁宫宫人,在宫人的随行下,浩浩荡荡前往空殿。

    一炷香后,还没迈进殿门的元瑛就看见宫女们端着一盆盆血水从厢房往外走。“不好,王氏这胎不保。”元瑛只想着王贵人的龙胎,没看见芳蕙和杜衡都小心观察她的面色,生怕这样的场面冲撞到还未生产的娘娘。见到她只有凝重没有惊惧,这才放下心来。扶着娘娘进入厢房,不然就算顶着挨训斥、受罚,也要劝娘娘返回凤梧殿置身事外。

    元瑛刚进厢房,就见到床幔边跪着一个面色仓皇、面白如纸的小宫女,正歇斯底里地大哭。皇后紧皱眉头,王氏刚刚失去龙胎,怎么能经受这样哭嚎的骚扰,好不懂事的宫女。王氏的大宫女哪里去了,怎么顾不上护着她。

    她使了个眼神给杜衡,杜衡带着小太监把人拖去了院中再看守起来,免得惊扰王贵人,也许已经是王嫔。遭遇这样的无妄之灾,连龙嗣也失去,陛下想必会晋封王氏以示亲近和安慰。

    王太医正对着厢房内皇帝跪下请罪,“陛下,微臣无能。”见到随后而来的皇后,更是双膝跪地挪动着过来,再向皇后请罪。“娘娘,微臣无能。”皇帝叹息一声,“张太医下去吧。朕想找个当时在御花园内、知道事情经过的人来问问。”

    皇后更是弯下腰,伸手来扶白发苍苍、跪倒在地上的张太医。张太医怎敢受皇后的搀扶,连忙自己起身躬身回话。“是。谢陛下,谢娘娘。臣当时不在御花园,可是左嬷嬷当时就在御花园,陛下可以找左嬷嬷问话。”

    “行,就把左嬷嬷找来。”聆安带着几个小太监抬进来的两把椅子回话,“陛下娘娘,左嬷嬷正在外头候着。”皇帝不愿坐下,却搭了把手把皇后摁在椅子上坐好。

    “宣。”

    聆安向厢房外吩咐,“把人带上来。”左嬷嬷颤颤巍巍跪倒在这对天家夫妇面前,“奴婢叩见陛下、娘娘,陛下万岁万万岁,娘娘万岁万万岁。”皇后靠在椅背上,微微颔首。折腾好些时候,她也是有些乏累。

    皇帝没那么多耐心,直接打断。“起来回话,别说废话了。朕要问你,当时在御花园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好端端的王贵人的孩子,怎么就出现这么大的闪失?”

    左嬷嬷战战兢兢,不敢见天颜。只低着头说,“回陛下娘娘,当时奴婢正和几个小宫女在御花园帮着修剪花木。而王贵人娘娘就在离奴婢不远处散步。娘娘身怀龙嗣,来到御花园散步身边自然跟着不少宫人。一个个看上去都小心得很,就怕出现什么差错。”

    “那是怎么回事?”皇帝追问道。

    左嬷嬷颇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继续,“这时候,奴婢就看到御花园另一边匆匆跑过来一个人影。那人奴婢也认得,正是恒珍嫔娘娘身边的美树姑娘。美树姑娘是恒珍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大家互相也熟,所以奴婢也就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从奴婢站着的角度看,美树姑娘转过弯儿就会撞上王娘娘,可是王娘娘和美树都不在奴婢的位置,她们都不知道。”

    左嬷嬷轻吁一口气,“奴婢本想出声提醒,可美树的速度实在太快。太晚了,等奴婢回过神,美树就已经撞上王娘娘身边的人!娘娘她们可都吓了一大跳,这可是险些冲撞到双身子的王娘娘,娘娘身边的双乐直接就急了。抬手就要打美树巴掌,美树却要躲,这双乐卯足了的手劲儿就打个空。双乐就这么直直摔在地上,这一摔,就狠狠把王娘娘也给带倒在地上。”

    左嬷嬷转头瞥了眼院子中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的小宫女,“陛下,这位就是双乐。”聆安看着一站一坐两位主子,出言询问。“陛下...娘娘...您二位看...”皇帝先征询了皇后的意见,“皇后看呢?”

    “陛下,妾只晓得王贵人的两位大宫女是如意和吉祥。如意和吉祥行事稳重不轻浮,很有她们主子的风范。这双乐嘛,却是不怎么常见。”

    皇帝点点头,“将人拉下去,就是这种没脑子的蠢货才让王氏痛失龙胎。王贵人宫内宫人罚一月月钱,以示惩戒。”聆安低头给旁边的人使眼色,几个粗壮的太监上前把院子里两股战战的双乐强行拖走,两行鞋印在青石板上留下深深的擦痕。

    双乐满脸都是泪,竭尽全力从颤抖的嗓子里挤出一声微弱的尖叫,“娘娘!救救奴婢!”她还想要唤醒厢房内因剧痛昏迷的王贵人,旁边的粗壮的嬷嬷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狠狠堵上她的嘴。只能听见呜呜声,渐渐远了。

    厢房内陷入沉寂,最后还是皇帝发话。“左嬷嬷下去吧。聆安,去把恒珍嫔叫来。”

    聆安的“是。”和左嬷嬷的“奴婢告退。”依次响起。皇帝不愿再去看他们,皇后轻声说,“等处理过那个叫美树的奴婢,咱们去探望王贵人吧。若贵人还醒着,陛下就多陪陪她。她突遭横祸,失了孩子,还不知怎样伤心呢?”皇帝深深吸气呼气,“瑛姐儿说的很对,多谢提醒。王氏今日当真可怜...”

    恒珍嫔自院外而来,面色惨白弱柳扶风,不是两旁宫女搀扶,她怕是要一头栽倒在院中。她拒绝宫女的帮助,独自一人勉强迈入厢房中。

    涉事宫女美树跪在院中,等待皇帝的判决。四肢瘫软的跪不住,时不时需要太监的厉声呵斥,更或者踢上一脚才能勉强支撑身体保持跪姿。

    “妾,参见陛下、娘娘。”恒珍嫔脸色苍白全无血色,额角上布满汗珠,她的声线颤抖而苦涩。

    “事情的经过你都知道了?这是你的大宫女惹出的祸,说说是怎么回事。”皇帝本是冷冷的语气,但看见恒珍嫔惶恐的样子。她渡海而来身世可怜,也是心软,逐渐缓和语气。

    恒珍嫔缓缓开口,“...是...是妾身的一件衣裳,不小心沾染石榴花汁液。妾身曾听人说,若是衣料沾染石榴花汁,非常难清理,需得立刻把沾到到衣裳立即清洗才行。...那衣裳的料子恰好是陛下先前所赏,妾身不敢拖延耽搁。就即刻让美树带去尙衣局清洗...”恒珍嫔跪倒在地,垂着头。“妾身...真的没想到美树会酿此大错...”

    “人是你的人,孩子已经没了。你说说,该怎么罚?”皇帝说起王氏和他无缘的孩子,就怒火烧心。言语间,又带有格外严厉的训斥之意。

    恒珍嫔已经是止不住的泪,珠链子一般连串的顺着她压低的尖瘦下颌落下。她抹了抹眼泪,不敢抬起头。“美树铸成大错,妾身没有约束好宫人。妾身不敢、也没有脸求情。还请陛下责罚。”听到这儿,皇帝的面色才有所缓和,皇后也是对恒珍嫔点点头。

    “陛下,您看?”

    “美树直接拉出去。恒珍嫔宫内宫人罚月钱一年。美树固然有错,但你这个主子也是管教无方!永乐宫朱槿轩闭门一月,恒珍嫔在禁足期间好好反思,也好好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抄些地藏经。让他的母亲供在地藏王菩萨的法相前,只愿这可怜的孩子早日解脱。”

    对美树的决定一出,聆安马上吩咐下去。这次没有双乐被拖走时的吵嚷,太监们吸取了经验,一早就把院内跪着的美树嘴塞的严严的,不让她泄露一丝一毫的声音。而现在旨意一到,太监们干净利落快速把美树拖出院门。

    恒珍嫔摇摇晃晃起身,垂下挂满眼泪的脸蛋。“妾身谨遵陛下教诲...”想到王氏和孩子,皇帝的脾气又上来了,完全不理会她。“聆安回头让张太医开几个温补身体的好方子。失了孩子,王氏也算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说完头也不回,脚步放轻悄悄进厢房看望王贵人去。

    恒珍嫔还没有告退,不敢擅自离开,只能在原地勉强站着。最后还是皇后从椅子上起身,“去吧,恒珍嫔。”“谢皇后娘娘,妾身先行告退...”

    她迈过门槛,几欲被门槛绊倒,栽倒在门前。还好两位宫女手急眼快搀扶她,几乎是被架起来快速离开。恒珍嫔垂着头,不愿意让满院子的宫人们看她满脸的泪痕,看她的笑话。

    皇后追着皇帝的脚步,步子轻巧进入厢房内,小心翼翼回身关门。皇后发现王贵人已经苏醒,皇帝正侧坐在床边,轻轻握着她的手。王氏见皇后进来,想要行礼但体力难支。

    皇后赶忙阻止,“王妹妹这是做什么,你已经是身心受苦,何必再行虚礼。”

    皇后也顺着坐在床边,轻声安慰她。“妹妹养好身子,身体康健不愁将来没有孩子。只有你过好了,这孩子也能早日解脱而去。”

    “皇后姐姐,妾谁也不怪,只怪自己不够谨慎,让双乐在身边服侍。说到底还是妾这个做母亲的不够慰贴,这才连累了这孩子。”眼见王氏要哭出声,还又要钻牛角尖的迹象。

    皇后连连开导她,“王妹妹,小月子中可不能流泪。”她抽出袖中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泪滴。“唉,非人祸天灾也。你如何防呢?”

    “皇后说的十分有理。万万要保重身子,孩子我们还会有的。”皇帝也轻言宽慰她。虚浮而苍白的王氏躺在床幔后,无力而茫然。她的泪珠滑过眼角,隐没进发中。

    皇帝实在想不到更能宽慰她的方式,“正好朕和皇后都在,免去你行礼的繁琐。至于慈宁宫太后处,等你出月子再去拜见即刻。朕本想着等你诞下孩子,再行册封。现在...不说那些伤心事儿惹你眼泪了。”

    “永乐宫西偏殿贵人王黑黑,册从四品嫔位,封号端。端嫔出月后,移居永乐宫西侧殿。西侧殿改为瑞彩堂,收拾妥当等端嫔居住。”端嫔的大宫女已经跪倒,面色沉静的轻声恭贺自己主子。

    皇帝坐下来,皇后更是微笑看着床内的端嫔。“你瞧,妹妹,陛下拿你很是心疼。你现在最忌讳多思伤神,更应该好好修养。”

    端嫔苍白冰冷的手从被中探出来,在被面上伸过来。皇后看出她的意思,牢牢握住端嫔的手。“多谢陛下厚爱,也多谢皇后姐姐如此宽慰妾,妾之后必定亲自道谢。”皇帝皇后听出她的心绪已经回转,都十分欣慰。

    如意端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娘娘该用药了。”帝后闻言纷纷起身。端嫔忍着苦涩一饮而尽手中的汤药,她长出一口气。由吉祥如意服侍着躺下,面色苍白的端嫔裹在被中昏昏欲睡起来。帝后见状无言交换一个眼神,轻手轻脚出了厢房。

    如意出来恭送帝后,这宫女跪在地上千恩万谢。“谢陛下,谢娘娘。”皇帝摆摆手,“无事,起来吧。等你家娘娘醒来,再告诉她我们改日再来看她。”

    皇帝跟着皇后回了她的凤梧殿,一路上一前一后两辆步撵摇晃,却是一路无话。他们在殿内坐下,凤梧殿内呈上晚餐。这二人好一顿用膳,才觉得缓解些许疲累。二人移步,皇帝饮茶,皇后饮果水。

    一阵默默无言后,皇帝终于开口。“端嫔今日遭逢大难,但这恒珍嫔一贯不像是包藏祸心之人。”“陛下也觉得哪儿不对吗?”皇后见皇帝察觉出什么,也不掩饰自己的态度。“这石榴花汁液固然难以清洗,却也没有难到如此地步。对待主子们昂贵娇弱的衣料,尙衣局的浣衣宫女们自有处理办法。”她自女子视角,道出疑点。

    “果然,瑛姐儿也是如此感受。只不知‘这曾有人’,是宫内还是宫外者。若是宫内...那就不是无心之失。等等看,若百合子无辜。那必是有人暗中搅风弄雨,想必是不会善罢甘休。”“陛下说的是,咱们就静候下一步招儿。”

    元瑛突然从椅子上离身,快步行到皇帝面前,蹲下行礼请罪。“妾执掌中馈,掌管后宫诸事务。今有失察之责,还请陛下恕罪。”皇帝这次没有阻拦她的行礼,只是说。“非你之失,何罪之有。”皇后却是不从,“陛下把后宫交给妾掌管,如今妾辜负陛下信任,这是妾失信于陛下。”

    皇帝无奈地笑了,站起身拉起皇后。把她放进椅子里,弯下腰轻轻抚摸皇后耸起的腹部。他引开伤心的话题,“这孩子倒是强壮,十足让人喜爱。”皇后的手交叠在皇帝的手上,“的确很听话呢,妾也不怎么害喜难受,现在就是个体贴孩子。”皇帝哑然失笑,这还没出生就又护又夸的。

    元瑛也意识到,俏脸上浮现两抹羞怯的红意。皇帝拍拍她的手,“咱们之间,不看你笑话。”

    八月剩下的时间却是静悄悄,没有丝毫波澜。皇帝来到慈宁宫,预备给母后请安。刚进慈宁宫正殿就看到穿着孝衫的明欣郡主迎上来,“陛下来了!明欣见过陛下,陛下万福!”这姑娘行礼大方得当,言语也是知颜色懂进退,楚穆侯和侯夫人真是教养个好女儿。

    皇帝露出和善的笑,“明欣在这儿啊,朕来瞧瞧太后。”明欣投桃报李也笑盈盈地说,“太后娘娘正念着陛下呢,陛下快进去看娘娘吧。明欣去泡茶,拿些点心。”“明欣长大了,真是懂事。那朕便进去了,一会也过来聊聊。”

    明欣腼腆一笑露出面颊上两颗小小的梨涡,衬得笑容格外甜美。“是,陛下,明欣遵旨。”

    “儿臣给母后请安。”皇帝向慈宁宫太后娘娘行礼,太后一边扶起自己的皇儿。一边嗔怪道。“皇儿起吧,怎地如此多礼。今儿怎么有空来本宫这慈宁宫了。”

    皇帝坐下,亲母子之间也没有课避讳的,加上明欣也不在。皇帝直抒胸臆,就索性开了口。“母后,实不相瞒,为的是端嫔一事。朕与皇后,都觉得恒珍嫔所述中有蹊跷之处,恒珍嫔怕不是也当了挡箭的靶子。”

    太后点点头,“你们都这么觉得,那八成没什么异议。那恒珍嫔来慈宁宫请安,我常常见,人也是柔顺端和,不是包藏祸心的主儿。”太后端起茶盏,啜饮香茶。不抬头,不看人的忽然蹦出来一句。“明年是皇儿你登记第二年,宫内应当进行一次选秀。英国公有一对双生女儿,听外命妇夫人们说生得如花似玉,想来是要参加这次选秀的。”太后搁下茶盏,“这事儿皇帝自己知道,心里有数就好。”

    皇帝拱拱手,“谢母后。”明欣郡主带着端着茶点的慈宁宫的小宫女款步而来,太后与皇帝都不约而同闭口,终止刚才的话题。

    皇帝趁着夜色去往永和宫瑞彩堂看望端嫔去,在太医的许可下,瑞彩堂宫人把端嫔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起来运回她的宫内。端嫔小月中,本是吹不得风、最好不要挪动的道理,但架不住苦主本人在御花园偏殿的厢房里呆着实在憋屈。

    再一次皇帝探望端嫔时,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埋怨愤恨的端嫔。靠在床柱上满脸的欲言又止,皇帝默默叹气,在心底做好准备面对端嫔要他惩治恒珍嫔的眼泪。“说吧,看这心事重重的样子。”

    端嫔小声开口,“陛下,妾...想回自己的瑞彩堂去,这儿...实在是不习惯了些。”皇帝看着她带着请求希望的眼睛和仍然苍白的面容,不但有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惭愧,更有自己和皇后没有管理好内廷,让她遭受丧子之痛的愧疚。皇帝默默然,叹了口气。“就让宫人给你裹严实些,别见风就好。”

    端嫔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谢陛下,妾在这儿实在憋得慌。”皇帝坐在她的床边,“也是朕疏忽,都忙昏了头。这厢房哪里比得上你的瑞彩堂宽敞,朕还去看过收拾的很是宽敞明亮。你的大宫女盯着,还与你之前的住处风格很是相似。你挪过去,心情更好,身体也就更好。两全其美的事儿,都给忘干净。”

    正说着话,就感觉手被另一只更小、更冰凉的手牵住了,是王黑黑牵住姜士武的手。“不是陛下的错,不怪陛下。”更多没诉说尽的、她对他的体谅和他对她的怜惜,都在无言语的双目相对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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