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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裴季泽从前是个极温柔之人。

    谢柔嘉八岁时被他从冰冷刺骨的太液池抱起来时,就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不顾阿娘与哥哥的警告,偏偏非要称呼明明比自己大五岁,甚至还是自己半个老师的少年叫做“小泽”。

    他曾给她做了七年的小泽。

    后来,他们形同陌路。

    如今再听到他对她的称呼,谢柔嘉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说了一句“殿下,好了”,谢柔嘉才回过神来,望着眼前清冷疏离的男人,以为方才那一声“柔柔”不过是错觉。

    他道:“我就住在隔壁,若是殿下有需要,唤一声便可。”言罢收了东西要走。

    谢柔嘉忍不住叫住他。

    他回眸,问:“可还有事?”

    谢柔嘉摇摇头,“无事。”说完这句话便躺下来背对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白日里行得太累,谢柔嘉这一夜睡得极好。

    次日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她听到外头有猫叫声,起床推窗一看,只见院子一棵梨树下坐着一广袖白袍的男子。

    他神情慵懒地望着不远处正在吃东西的几只狸花猫,细碎的金色阳光在他过分苍白的面容上镀上一层淡淡的暖意。

    那对风流多情的眼眸微微弯着,波光潋滟的眸光摄人心魂。

    偶尔,一阵风拂过,堆雪砌酥的梨花簌簌地落在他身上,就跟梨花成了精似的。

    谢柔嘉一时望得出了神。

    直到容颜若雪的男人突然转过脸,来不及收回视线的女子被他抓个正着。

    窗前一袭素色白袍的女子粉白修长的颈微弯着,绯色从她雪白的脸颊蔓延至耳后。

    她长睫微微颤动,故作镇定地道了一声“早安”

    男人的眸光在她绯红饱满的耳珠上停顿片刻,喉结微微地上下滚动一下,起身敛衽向她行了一礼,“早饭已经好了。”

    她“嗯”了一声,“腿不舒服,不必多礼。”言罢关上窗子。

    待脸上热意消退,她用手指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深吸一口气朝外走去。

    一推开门,门槛处搁着一对崭新的鹿皮皂靴。

    她试了一下,大小刚好合适,忍不住望向裴季泽。

    梨树下的男人正在逗弄一只巴掌大小橘黄色小猫,惬意而又随性。

    谢柔嘉收回视线,眸光落在靴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去盥洗。

    今日天气好,童子将食案摆到院子里来。

    早饭十分简单,不过一碟子包子,一碟醋芹菜,两碗小米红枣粥。

    那包子倒是闻着极香,谢柔嘉才拿起,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叫自己。抬睫一看,绿荫小道疾步行来一身着草绿色衣裳的高瘦少年。

    近了,斯文俊秀的少年把手里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果子递给她,“后山摘的,很甜。”

    谢柔嘉搁下包子,接过来尝了一口。

    “如何?”崔钰迫不及待地问:“可喜欢吃?”

    谢柔嘉颔首,“确实不错。”说着又从他手里拿了一个。

    昨日天阴,倒没怎注意。今日晴天,再加上她又未戴斗笠,崔钰将她的样貌瞧个真切。

    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晨起时大抵并未梳头,几缕凌乱的发丝垂在如同蝶翼一般浓密纤长的睫毛上。

    比上等的白釉还要细腻三分的雪肤上微微地透着粉色,看起来又乖又软,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把。

    仔细一瞧,挺翘的鼻梁左侧上有一极小的朱砂痣。

    虽一袭皱巴巴的素袍,可举手投足散发着逼人的贵气。

    就连吃东西都比他见过的女子还要文雅细致。

    想来小谢从前家世一定很好……

    崔钰的眸光落在“少年”被汁液染红的饱满红唇上,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不自在地偏过脸去,却对上一对冰冷黝黑的眼眸,顿时心里的旖旎心思吓得烟消云散。

    再一瞧,裴先生又好像没有看自己。

    裴先生是个涵养极好之人,定是他看错了。

    崔钰扫了一眼桌上的早饭,揉着肚子道:“我也还没用早饭。”

    不待主人家招呼,他就在一旁坐下,笑,“今日的早饭好像格外香。”

    一旁的锦书拆穿他,“不都是一样的早饭。”

    “那怎能一样,”他想也不想反驳,“我那里没有小谢。”

    说完,见在场所有的人盯着自己,脸倏地红了,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一个人用饭,怪无聊的。”

    谢柔嘉深以为然,“确实如此。”她还想再吃一个果子,一个包子递到她面前。

    清冷疏离的男人神色淡漠,“吃多会胃酸。”

    谢柔嘉只好作罢。

    饭毕,崔钰一脸期待的望向谢柔嘉,“小谢,你,要不要去我院子里瞧一瞧,就在隔壁,不远的。”

    顿了顿,又道:“我有些话想要同你说。”

    谢柔嘉想到他一大早给自己摘了果子,颔首,“也好。”

    崔钰带着两个侍从住在隔壁。

    才入院,他就将谢柔嘉拉到自己屋里去。

    谢柔嘉正欲问他要做什么,他突然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塞到她手里。

    谢柔嘉看着手里面值几百贯钱的银票,惊讶,“你这是做什么?”

    他道:“这些钱你先拿去用。若是不够,再来问我便是。总之,你以后莫要再赌了。”

    谢柔嘉愣住。随即想到他昨日说什么不会瞧不起自己的话来。

    感情他是把自己当成赌徒了。

    这个傻子。

    她似笑非笑,“我可没有钱还你。”

    “不用还!”他道:“你,你生得这样好看,若是穿上漂亮的衣裳,恐怕——”

    “恐怕什么?”谢柔嘉冷睨他一眼,“怎么,你瞧我穿得不好,同我做朋友,觉得我丢你的人!”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眼神清澈的少年向她解释,“我家里做生意,所以从小到大便知晓一个道理,那就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我,我不想旁人瞧不起谢兄。”

    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谢柔嘉却听得明白。

    他虽呆,人倒是通透。

    她正要把钱还给他,这时外头传来书童的声音,说是裴季泽想要指点他的功课,请他现在过去。

    他赶紧叫谢柔嘉将钱收好,吩咐书童拿好笔墨纸砚与她一块回去隔壁院子。

    到了以后,裴季泽已经端坐在书案前看书。

    锦书问:“崔公子怎这样高兴?”

    崔钰飞速地看了一眼谢柔嘉,结巴道:“适,适才听到裴先生要指点某功课,心中自然喜不自胜。”

    锦书觑了一眼自家公子,不再言语。

    谢柔嘉见时辰不早,想要回去,裴季泽从书里抬起视线,“昨夜下过雨,路不好走,不如等马车回来再回去。”

    谢柔嘉脚还有些疼,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很是高兴的崔钰待她坐下后,才在她下首坐下。

    一个上午,禅院内不时传来郎朗的读书声。

    百无聊赖的谢柔嘉找裴季泽借了纸笔涂涂画画。

    一直到用完晌午饭,锦墨才自城中回来。

    谢柔嘉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崔钰忙跟着站起来,“不如我送谢兄回家。”

    谢柔嘉斜他一眼,“你不是要温书?”

    崔钰“哦”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望着她,“那过几日我再去找谢兄玩。”

    谢柔嘉不置可否,翻身上驴。

    直到她消失在林荫尽头,一脸颓然的崔钰才收回视线,见裴季泽同锦书正望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裴先生年长小生几岁,小生心中极敬重先生。谢兄与小生年岁相仿,意气相投,小生也不知怎的,一见到他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

    什么叫他与公主年纪相仿,岂不是说自家公子年纪大?

    见不得他故作天真,当着自家公子的面勾引公主殿下的锦书嘟哝:“她分明对你颐指气使,哪里待你意气相投?”

    崔钰没有作声。好一会儿,红着脸道:“小生在家中,我阿娘也是这样待我阿耶。想来亲近之人便是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妥。”

    此子竟然拿安乐公主与自己比作自己的父母,只怕不是个傻子都听出他的心思。

    锦书气急,“你知不知那是——”

    裴季泽斜睨他一眼。

    他有些不甘心地闭上嘴。

    不明所以的崔钰望向裴季泽,眼神里流露出羡慕,“小生若是有裴先生一半聪明就好了,这样小谢就会更喜欢同我玩。”

    裴季泽轻轻摩挲着腕骨处的紫檀木手串没作声。

    锦书却道:“我瞧崔公子聪明得很。”

    崔钰不解,“何意?”

    锦书忍不住出言讥讽,“其实崔公子哪里还要我们公子指点,直接去求谢公子,叫他求到公主跟前,这样莫说国子监,恐怕翰林院也入得。”

    崔钰闻言皱眉,“小生若有本事便自己考进去,若没本事不读便是,怎能如此,叫小谢瞧我不起!”

    锦书瞬间没了脾气。

    眼前之人虽呆,却是个心思单纯之人,难怪一向傲慢的安乐公主也当他是朋友。

    *

    别闲居。

    等了一夜的文鸢一见谢柔嘉回来,连忙迎上前,正要说话,就听她冷冷道:“你派人回宫查一查裴季泽。”

    文鸢不解,“查什么?”

    谢柔嘉道:“查一查他为何官复原职。”

    文鸢惊讶,“竟然官复原职了!”

    距离天子下令将裴氏逐回原籍也不过半个多月而已。

    谢柔嘉道:“所以才要查清楚。越快越好。”

    她要知晓裴季泽究竟做了什么,才能令他的父亲朝令夕改。

    一连三日谢柔嘉都没有踏出别闲居的院门。

    这日一早,她用完早饭,问:“宫里的人还没有回消息?”

    文鸢摇头,“只确定裴侍从确实官复原职,可具体为何还未有确切的消息。”

    谢柔嘉没再说什么。

    文鸢见她自从上回去了清谈会回来后心事重重,问:“公主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谢柔嘉想了想,将那日遇见裴季泽之后的所有事情与她详说一遍,末了,问:“你说,他究竟是何意?”

    文鸢知晓这三年来,她心底从未放下过裴侍从,沉思片刻,道:“公主若是想知,不如直接问问裴侍从?”

    谢柔嘉没作声,把脸颊埋进臂弯里。

    过了好一会儿,从臂弯里抬起闷得有些绯红的面颊,“他上回送的土产呢?拿来给我瞧瞧。”

    文鸢忙派人去取。

    所有的东西都搁在一个檀木箱笼里。

    谢柔嘉还在想着裴季泽老家究竟有什么土产,谁知打开一看,整个人愣住。

    里头装的几乎都是药。

    且上头还详细地说明那些药的作用与用法。

    字迹非常得漂亮。

    是裴季泽所书。

    文鸢忍不住感慨,“裴侍从嘴上没说,心里还是记挂着公主膝盖处的伤。”

    谢柔嘉望着那些药久久没有作声。

    过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她道:“你命人去香积寺走一趟。”

    文鸢问:“可是要请裴侍从过来?”

    谢柔嘉摇头,“我有些嘴馋,弄些糕点过来尝尝。”

    公主一向嘴刁,寺庙的糕点能有多好吃?

    文鸢心里犯嘀咕,正要着人去办,又被殿下叫住。

    “顺便查一查前日下午,裴侍从的马车可有出寺庙?”

    她倒要瞧瞧,是不是自己所猜想的那般。

    *

    香积寺距离庄园并不算太远,半个时辰后,庄园的仆从提着糕点回来。

    还是热的。

    同文鸢想的一样,不过是一些红豆糕,绿豆糕之类的普通糕点。

    谢柔嘉望着摆满桌子上的糕点,“全部在这儿了?”

    那仆从应了声“是”。

    谢柔嘉拿起一块绿豆糕尝了一口,随即皱眉。

    黛黛见状,忙拿了痰盂递到她面前。

    她将口中干涩的糕点吐到痰盂里。

    与那日吃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文鸢又道:“已经仔细询问过,裴侍从的马车除却公主回来那日,并未出过寺庙。”

    谢柔嘉闻言,吩咐,“备马,我要出门去。”

    文鸢担忧,“外头瞧着天气不好,像是要下雨,不如备马车?”

    “就要马,”谢柔嘉用指甲轻轻划着红漆桌面,眼睫轻颤,“下雨才好,下雨他便有理由留我。”

    只要他再主动留她一回,她定要问问他究竟是何意!

    如果不喜欢她,为何要细心体贴地准备那些药?

    如果不喜欢她,为何要提前准备她爱吃的糕点?

    如果不喜欢她,又为何要借故留她过夜?

    有些话她憋了三年,这回一定要问清楚!

    文鸢赶紧去备马。

    谢柔嘉出门时已经是乌云密布,等到马儿在裴季泽所居的禅院下马时,天空已经飘起雨丝。

    院子里空无一人。

    身上微湿的谢柔嘉一颗心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

    约站了半刻钟,她心绪平复些,才缓缓向裴季泽所居的禅房走去。

    门虚掩着。

    她正欲敲门,突然听到里头有说话的声音。

    是一女子的声音。

    温柔娇怯,很熟悉。

    谢柔嘉顿时整个人如坠冰窟。

    *

    “轰隆”一声雷响,倾盆大雨瓢泼而至。

    文鸢望着外面快要将白昼下成黑夜的大雨,心里十分的不安。

    上一回这样,还是公主远走朔方时。

    她在屋子里徘徊片刻,吩咐道:“去将阿奴找来。”

    片刻的功夫,一身形较常人高出许多,生得高鼻深目,金色眼睛的俊朗男人进来。

    正是公主的部曲首领阿奴。

    他身上有着一半的胡人血统,是公主十岁时自大街上捡来的乞儿,对公主忠心耿耿。

    不待他说话,文鸢便道:“你随我出去一趟。”

    雨下得很大,田埂上到处都是泥水,马车的车轮子陷进泥泞里,几乎寸步难行。

    文鸢心急如焚地举目四望,远远地,瞧见田埂上走来一匹高头骏马。

    是公主的马!

    不待靠近,文鸢与阿奴跳下马车,深一脚浅一脚的朝马儿走去。

    近了,才发现马背上托着一个人。

    正是谢柔嘉。

    出门时还好好的女子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在滴水。

    文鸢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连忙将身上的蓑衣披在她身上。

    似听到动静的女子自马背上坐起来,见是他二人,动了动唇,哑声道:“文鸢,我腿疼。”

    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如泥鳅似地自马背上滑下来。

    幸好阿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才不至于栽到泥泞里。

    两个人赶紧将她搀回马车里往回赶。

    两刻钟后,马车终于回到别闲居内。

    文鸢赶紧命人备水。

    直到在热水泡了半个时辰,谢柔嘉冻得乌青的唇色才好些。

    文鸢喂她吃了些姜茶,柔声问:“公主不是去见裴侍从,怎会弄成这样?”

    谢柔嘉并未回答,抱着自己削瘦的肩膀,把脸埋进刺痛难忍的膝盖,哽着嗓子道:“你那日同我说,他给花魁娘子赎身,其实我,我心里总些不信。”

    “那日我在太液池同他说,我是为裴叔叔。我只是不想叫他觉得,因为救命之恩,而觉得亏欠于我。”

    “这些年我在朔方时,常常在想,也许他当初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他肯来瞧我一眼,我立刻就原谅他。我等了两年多,可他一回没有来,连封信都不曾写给我……”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能放下自己的身段来就一就他……”

    “那个女子,我从前其实偷偷地瞧过一眼。娇怯怯的,比江贵妃瞧着还要柔弱。”

    “我一想到,他也那样温柔体贴地待另外一个女子,我心有不甘。”

    “十年。”渐渐地有些语无伦次的女子扬起满是泪痕的脸,哽咽,“本宫认识他十年,究竟哪里比不过那样一个女子!”

    “没有比不过!”

    文鸢望着眼前打小就十分倔强的女子,此刻为情伤成这般模样,一瞬间泪如雨下,不停地拿帕子替她拭着泪,哄,“公主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是裴侍从配不上公主!”

    “你说得对,是他配不上本宫!”

    身子微微颤栗的女子把脸埋进她的心口,想起自己在禅院见到的那一幕。

    暗沉无光的屋子里,一袭白裙的柔弱女子踞坐在樱桃木色的地板上,扬起一张挂着泪痕的雪白小脸,充满敬慕的望着端坐在轮椅上,显得高高在上的俊美男人,微微颤抖的手搭在他腿上。

    “泽哥哥,腿还疼吗?”

    她那样亲昵地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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