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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香积寺的斋菜远近闻名,谢柔嘉闲来无事,觉得去尝尝也无妨。

    一行人原路下山,裴季泽不良于行,坐了抬撵,她与崔钰则则步行。

    只是她今日穿了草鞋,上山顶时就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下山又走了半个时辰,等到紫金顶山脚下时,脚上磨了好几个水泡。

    若不是因为裴季泽在,她恨不能直接躺在草地上。

    这时突然听到裴季泽道:“不如稍作片刻再走。”

    她松了一口气,斜了一眼崔钰。

    崔钰虽呆,倒极有眼色,立刻将她搀扶到一块石头上,又是用衣袖擦干净石头,又是拿扇子给她扇风。

    又累又渴的谢柔嘉指使他,“去找些干净的水来。”

    周身贵气的少年浑然没有瞧见周围人头来的异样眼神,听话地去找水,片刻的功夫捧着水去而复返。

    谢柔嘉望着少年宽大掌心叶子里不足一口的水微微蹙眉。

    他忙道:“这附近倒是有泉水,不过没有装水的壶,谢兄先吃,我多跑几趟就是。”说着将那捧水小心捧到她唇边。

    一向被人服侍管了谢柔嘉并未觉得不妥,正欲就着他的手吃水,这时只觉得一道冷冷的眸光黏在自己身上,忍不住抬头。

    目光所及处是不远处坐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的裴季泽。

    绿荫下容颜似玉的俊美郎君并未在看她,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

    看来是她想多了。

    她收回视线,见他的贴身侍从锦书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将一水壶恭敬地递给她,“这是公子的水壶,还没被用过。”

    口渴至极的裴柔嘉想也不想接过来。

    泉水倒是十分甘甜,里头还放了薄荷叶。

    谢柔嘉吃了好几口,整个人都舒爽起来,正要将水壶还给锦书,见崔钰正望着自己。

    他见被她发现,立刻收回视线,假装看风景。

    谢柔嘉抬起袖拭去流到下巴的水珠,“你这样瞧我做什么?”

    他摇摇头,有一下没一下撕扯着手里的树叶。

    歇够了的谢柔嘉颐指气使,“去把驴子牵过来。”

    原本瞧着不大高兴的少年立刻眉开眼笑,应了声“好”,赶紧去将驴牵了来。

    一旁的锦书目瞪口呆。

    谢柔嘉将水壶还给他,翻身上驴。

    脚离了地,整个人都舒服不少。

    崔钰许是为迁就她,今日竟也骑驴。

    两个人骑着驴子慢悠悠地跟在裴季泽的马车后面,颇为怡然自得。

    坐在马车里的锦书听着外面的说笑声,不时地拿眸光觑着自家公子。

    神情淡漠的男人摩挲着右手腕骨处的檀香珠串,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心中替自家公子委屈,忍不住开口,“公子,赐婚一事——”

    话音未落,公子抬起眼睫望他一眼。

    他立刻住口,不再言语,时不时地透过窗户看向聊得热络的二人,一脸的不忿。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一行人到达香积寺。

    坐在驴背上的谢柔嘉一想到要走路,忍不住蹙眉。不过来都来了,也不好掉头就走,她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谁知却听刚下马车的裴季泽道:“裴某住的地方还远,谢公子骑驴过去便可。”

    崔钰闻言,颇有些惊讶地望向裴季泽。

    谢柔嘉闻言,心底不自觉松一口气,跟在裴季泽身后。

    路上,崔钰低声对谢柔嘉道:“裴先生待小谢倒是一见如故。”

    谢柔嘉斜他一眼,“何意?”

    崔钰道:“自打裴兄住进来后,有不少人曾登门拜访,全部都被裴先生拒之门外。便是某与裴先生相交,也是借了相互为邻的便利。可今日裴先生才见谢兄第一面,竟主动邀请谢兄去居处。”

    谢柔嘉眼神落在前头端坐在轮椅里的男人身上,口中淡淡应了句:“是吗?”

    崔钰为了自己所言非虚,一一历数这段日子曾来拜访裴季泽的人。

    谢柔嘉心不在焉地听着,猜测着裴季泽究竟是什么缘由留在长安。

    不知不觉,便来到一条林荫小道

    小道宽不过一丈,道路两旁遮天蔽日的绿荫成了天然的屏障,将光切割成无数的碎片,细碎地洒落在小道上。几只不知名的雀鸟在林间叽叽喳喳地跳跃。

    道路的尽头是几间建在离地一尺的木屋,屋檐地下挂着一排风铃,随风发出叮铃响声。

    仔细一听,屋子后头好像还有溪水流淌的声音。

    偶尔地,还听到几声猫叫。

    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谢柔嘉被眼前极佳的景色吸引住,“想不到这寺内竟还有这等好去处。”

    一时顾不得脚疼的谢柔嘉翻身下驴,寻着猫叫声往后面走去。

    崔钰紧跟在身后介绍,“后头有几只狸花猫,十分可爱……”

    直到二人走远,锦书看了一眼自家公子。

    他收回视线,吩咐,“去准备一对干净的罗袜同木屐。”

    锦书应了声“是”。

    约半刻钟的功夫,谢柔嘉与崔钰有说有笑地回来。

    谢柔嘉见崔钰已经脱靴入内,也想要脱掉草鞋,可她脚上此刻伤痕累累,不便被人瞧见。

    正犹豫,一个童子上前,手里捧着一对雪白的罗袜与木屐,恭敬道:“地板上凉,还请公子换上。”

    谢柔嘉下意识地瞥向屋内。

    不知何时换了一件广袖白袍的男人微低着头,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崔钰听得十分专注,并没有往她这边瞧。

    她趁机迅速地脱掉草鞋,穿好罗袜与木屐。

    那罗袜木屐显然是男子所着,比她的脚掌长出一截,可比草鞋舒服千百倍。

    这时他二人已经不知何时入了屋子,谢柔嘉赶紧拖着过大的木屐抬脚入了屋子。

    三人坐定后,童子端了几样茶点。

    都是谢柔嘉最爱吃的。

    想不到这寺庙竟还有这样好的糕点。

    谢柔嘉拿起一块玫瑰花糍便吃了起来。

    刚吃完,一杯温热的茶水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由地抬起眼睫,见坐在对面的男人正认真聆听崔钰说话,仿佛倒水的不是他。

    她收回视线,小口小口抿着茶水,听着崔钰说起国子监秋试一事。

    崔钰出自河东崔氏的一支旁支,家里虽家财万贯,却没能出个入仕之人。

    崔钰的祖父一直引以为憾,临终前特地交代叫家里人将崔钰送到长安来读书。

    还给他定了一个目标:考进国子监

    崔钰愁眉苦脸,“国子监是那么容易考吗?”

    谢柔嘉接话,“你上回不是同我说想要拜师,不如就拜裴先生为师?”

    若论老师,再也没有比裴季泽更好的。

    崔钰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某资质平庸,岂敢劳烦裴兄。”

    谢柔嘉斜他一眼,“能做我的朋友岂是资质平庸之辈?”

    崔钰闻言,顿时弯着眼睛笑,“我知小谢待我最好。”

    谢柔嘉抬眸看向裴季泽,“裴先生觉得我这提议如何?”

    裴季泽此人最怕麻烦,她也不知为何自己非要咄咄逼人。

    不过若是他不答应,她自会去帮崔钰找一名好的老师。

    谁知对方却微微颔首,“拜师倒不必,若是不嫌弃,裴某可指点一二。”

    崔钰顿时呆楞住。

    亦没想到的谢柔嘉斜他一眼:“呆子,傻愣着作甚么?”

    反应过来的崔钰连忙起身,向裴季泽拜了三拜,一脸激动,“小生定不负先生指教!”

    季泽神色淡淡地抿了一口茶,并未多说什么。

    这会儿锦书领了斋菜回来。

    一共四道素材,一道蘑菇汤。

    裴季泽盛了一碗蘑菇汤放在谢柔嘉面前,“这道汤不错。”

    一向嘴刁的谢柔嘉尝了一口,忍不住称赞,“果然极好。”

    饭毕,时辰尚早,裴季泽叫锦书拿茶具煮茶。

    裴季泽精通六艺,茶道更是一绝。

    谢柔嘉在朔方时,每每吃着当地的酥油茶,心里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裴季泽烹茶时的模样。

    如今真见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一盏茶还未用完,外头竟然飘起细密的雨丝。

    原本要起身告辞的谢柔嘉微微蹙眉,“不知裴先生可借马车一用?”

    裴季泽颔首,唤锦书进来。

    锦书却道:“方才公子所用宣纸没了,我让锦墨进城去了。”

    “看来是老天留客,”崔钰笑,“不如谢兄今晚与我同住,咱们可秉烛夜谈!”

    话音刚落,只听两道声音齐声拒绝,“不行!”

    崔钰一脸惊诧地望向裴季泽。

    裴先生虽不爱说话,可涵养一向极好,这样严厉还是头一回。

    谢柔嘉拿眼角觑向裴季泽。

    他神色淡淡,“旁边有多余的屋子,裴某已经叫人收拾出来。”言罢便坐上轮椅离开。

    有些失望的崔钰耷拉着脑袋向谢柔嘉告辞。

    很快锦书过来领谢柔嘉去禅房。

    禅房里打扫得极干净,里头还燃了淡淡的香。

    谢柔嘉坐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方才裴季泽的神情,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正想得入神,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锦书。

    他端来一盆黑漆漆的药汤,“公子说公主走了一日的山里,泡一泡脚好睡些。”言罢行礼告退。

    谢柔嘉这才觉得自己脚上的水泡又开始疼。

    她忍着疼褪去粘连在伤口,已经染了血迹的罗袜,小心地把脚搁进药浴里。

    也不知里头搁了什么草药,泡了一会儿疼痛果然有所缓解。

    才擦干净脚,外头又传来敲门声。

    她头也未抬,“你家公子又吩咐你做什么?”

    无人作答。

    她抬睫一看,是裴季泽。

    谢柔嘉愣了一下,连忙把脚藏进被窝里,有些不自在,“有事?”

    他道:“微臣来替公主上药。”

    他真官复原职了!

    谢柔嘉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他已经入内。

    从来不会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的谢柔嘉把藏在被窝里的脚露出来。

    两只原本修长雪白的脚上多了几个黄豆大小的水泡,脚后跟处有一处水泡破裂,渗出血丝。

    他净手后,自药箱里拿出银针,嗓音低哑,“会有些疼,公主且忍一忍。”

    冰凉的银针才碰着伤口,谢柔嘉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脚,却被他一把握住。

    他道:“若是不刺破,明日可能会更疼。”

    他的掌心很暖,谢柔嘉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盯着他捏着银针的修长手指。

    水泡一个个地被他挑破,待挤出水液后,他将碧绿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之上。

    药膏里应是搁了冰片,火辣辣的伤口舒服些许。

    谢柔嘉在朔方时,每回受伤,总是幻想着出眼前场景。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眼睛,指尖快要碰到他凌厉的眉峰时,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花魁娘子含泪的面容,硬生生地收回来。

    好在神情专注的男人并没有察觉。

    谢柔嘉眸光落在他腿上,问:“你的腿究竟如何?”

    正在替她上药的洁白手指一顿,随即道:“无碍。”

    “无碍?”谢柔嘉才不相信,“既然无碍,那便给我瞧一眼。”

    说着伸手去摸他的腿,却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容颜似玉的男人抬起长睫,漆黑幽深的眼眸里映进她的面容。

    “柔柔,不要看。”

    他轻声道。

    不知是拒绝还是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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