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途

    这位不知是哪宫中人,倒是没裹草席,盖了一裳洁白的棉布,发髻上还妆点了精致高贵的孔雀点翠钗。棉布已经湿透,勾勒出了世间少见美人轮廓。

    敛香心里一阵叹息,步履重启,如今与苏贵妃和赫连玥相会才是要紧事。早就说过这皇城是吃人的,可这苏相欢不听劝,偏要为了个男人往蛇口里闯。不过她如今已是贵妃,想必皇帝对她不赖。

    抬着人担子尾巴的大监可能年纪较轻,没见过这种场面,手抖得像是得了痉挛症,牙齿也在互相打架,竹竿咯咯吱吱响。

    雨天、运死人、处理尸体这三件事本来就够烦人的,再来一个手脚不利索的干事,让一旁监督的大监火气大发,吊着嗓子噎他:“死的又不是你!你抖什么!小心皇后怪罪下来,你也得死!”

    谁会想死啊,耳边听见这个“死”字,反而吓得小太监的脚一软,手一滑,手指头没了骨节儿似的脱了力,哐嘡一声担子掉在了地上,把前面抬担太监也吓个了七魂不见了六魄。

    那边的小太监还在被打骂,这边的敛香被不明之物绊了一脚。原是平静如水的情绪,低头看去后,突然心被莫名揪了一把,鼻子一酸,一股凉气上了额。

    担上滚落的人头与金钗散落了两地,与尸身也分离了开来。滚动的人头停在了脚边,脖子切面平整,表情平和安详,就像正在睡一个普通的觉,让人觉得她也许这一觉完,便会睁眼醒来。但身首分离的状况,却明明白白告知着她已经死去。

    大雨淋在人头上,冲淡了胭脂,冲散了青丝,露出了惨白但动人心魄的美丽面容来。

    她,就是当年那个金銮殿前为国批命的大巫祝,也是烟花宫墙柳下一舞动京城的苏贵妃。

    敛香被定在了原地,手中的油纸伞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手,雨水汩汩挂在了面上。她慢蹲下来,手指微颤抚摸苏相欢的脸颊,往日吹弹可破的皮肤如今已经失去了活性,触碰过的地方稍稍用力就会留下凹陷,敛香不敢再碰。摸起眠一旁的点翠钗藏到了怀里,小心翼翼整了整她的发丝,轻捧着断头放回了担中。

    吵闹的人堆齐刷刷地向敛香看了过来,眼睛瞪的要掉出来,想必是惊讶这女娃儿胆子真大。马屁太监大声呵斥:“你这奴才,哪个宫里的?没有刘公公的吩咐就敢起身?赶紧跪下!”

    敛香却并不回话,转身背对着这一群惊讶地看着她的人,决绝离开。

    马屁太监上前拍了敛香的背:“狗奴才,你是哪个宫里的,哪能没得刘公公同意就走!给我回……”从敛香的衣物织缝中钻出了一条密密麻麻的虫线,行到指尖刺了进去,再通过五指血管汇合,到手腕,到手臂,到心房,再到肢端。血液里的恶念充沛,蛊虫们繁衍得也极快,从内到外,侵占领地。

    痛上心头,话音截断,不过十步,后面传来了惨叫的声音,敛香知道,那是被万蛊啃咬的痛苦,是看见自己的手臂渐渐消失在眼前的恐惧,是感觉到自己身骨逐渐瘫软却毫无办法的绝望。一阵骚乱之后,成千上万的蛊虫从那些散乱、摊在地上、空荡荡的曳撒中钻了出来,一拥而上回到了她的衣裙之中。那些蛊虫将血污也都舔食了个干净,连空气中的血腥味也不剩下。

    忽然长巷寂静,连风雨之声也戛然而止,恰似天空翻了个面,一瞬间雨过天晴。

    “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打破了宁静。这声音穿透力极强,还没挪步的空档,便引来了四面八方的宫廷守卫。

    刚刚是被冲昏了头,没能控制住蛊王心,又被那马屁太监摸了蛊,如今蛊虫都吃饱喝足,再无动静。这些蛊虫闻着恶念的味儿就喜欢往里钻,只是这世上又有谁没恶念呢?这么多年全靠敛香独自苦苦支撑罢了。

    她十分悔恨,早知道就先将苏相欢的事放一放。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又得花费脑子想办法脱身了。

    听这些急促的脚步声,想必是惊动了羽林军,且人数众多,敛香自思此番是难以逃脱了。抬眼望去,只看见了那宫女的衣角从内门消失,没看到她的正脸,于是也正欲向那个方向奔去。

    “站住!再动一步杀无赦!”莲步还未动,背后便传来了掷地有声的男音,还有拔剑出鞘的铁器摩擦声,敛香不由得停了脚步。

    “葵统领,是皇后身边那位刘公公的制服。”

    敛香不敢转身,只听着那位被称为葵统领的人渐渐靠近,直到连他的呼吸都能听清。太阳在雨后露出脸来,统领伟岸的身影拉得老长,完完全全将她笼在了中间。

    早听说过这羽林军统领葵六爻骁勇善战、刚正不阿,还是个提头忠臣,动不动就以死明鉴。以头铁闻名,无人不敬佩、不胆寒。不过这朝皇帝着实算得上是个明君,不顾他的贫苦出身将他提拔,但可惜是个短命的。

    “转过身来。我问你,刘公公他人在哪里?”

    “……”

    见她许久不语,葵统领握住双肩将她翻了过来。

    虽然此女身形普通,但他见到此女面容的一瞬间,惊讶异常,手脚无措后退了两步,像是犯了大错。随后单膝重重跪地,侧脸羞愧抱拳。

    “请贵妃娘娘恕罪,微臣对娘娘不敬,愿断臂谢罪。”

    统领少年英雄,脸面却是显着与武将不相符的白嫩姣好,虎目剑眉,浅色眼瞳点缀囧囧神光,如果不是因为身着铁甲,他必然更像是个手握笔杆的翩翩贵公子。

    她在统领拔剑之前伸手拦了下来,纤纤玉手将他扶起:“统领不必如此,本宫路过这里,看到这般景象也是受到了惊吓,挪不开脚来,所以未能及时回话。”

    她与苏相欢两人旧时交好,曾经互诉心事,同被而眠,完全是你知我深浅,我知你根底的关系,所以扮起她来是得心应手。苏相欢在外人面前面面俱到,要是交了心,那才会发现这真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奇女子。

    统领抬眼看她,脸上闪过迟疑的神色。两人离得近,他的轮廓被阳光印得分明。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斗胆问娘娘,出了这巷是前朝,退了这门是后宫,您说挪不开脚,那娘娘为何穿着宫女的服饰?您溜达到这儿的这几步又是为何啊?”

    敛香眼睛微眯,神色淡定,但此时心里已经万马奔腾了。早知道这样,刚刚这厮要砍胳膊就应该放任他砍好了。本想好言相说就能逃过一劫,哪料这葵统领不是个好惹的,问题排山倒海而来,咄咄逼人。

    “母妃!”

    敛香转过身去,后宫禁门内蹦跳着出现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面如桃花般粉嫩,直奔自己而来。

    上次见赫连玥时,她不过是个婴孩儿,只是那左眼的泪痣点的太过妖媚,直叫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十三年如白驹过隙,她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继承了她母亲的大部分美貌。赫连玥身着粉紫交襟内里,套着浅绿褙子金边袖,与内里同色的两侧桃花华盛压着一刀切的披肩齐发,显得她天真浪漫,跳脱可爱。

    她一把挽起敛香的胳膊,笑靥如花,娇嗔说道:“母妃是你说的,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找到我,这雨都停了你还没找到我!你输了!捉迷藏输了就要亲手给我做桂花糕,你可别赖账啊!”

    敛香摸了摸她的发丝,露出慈母笑点了点头。表面平静然则心中大喜,瞌睡遇到枕头,来得正是时候。

    赫连玥转头看着眼前满面愁容的葵六爻,也招呼他一声:“葵统领今天这是怎么了,喊了这么多人围着我母妃,也是在玩捉迷藏么?”

    捉迷藏这个理由确实不错,如果是玩耍的话,扮成宫女到处溜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况且公主年纪尚小,葵六爻身后那般诡异的场景已经惊住了贵妃,要是再把公主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又该如何跟皇上交代?

    听她这般打趣,葵六爻眉头展开,走到一旁将掉落的油纸伞收了起来,双手呈上弯了腰:“公主说笑了,今日是误会,微臣还有皇上吩咐的要事在身,就先告退了。”

    敛香接过伞,带着些许懊恼:“多谢葵统领,只是地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还是早些收拾为好。”

    葵六爻感觉到油纸伞离了手,转身抬头给底下那些不见活儿的使了个眼神,一行人便七手八脚的将地面收拾了干净,一股脑的从长巷中退了出去。

    他连忙跑回了府,一脸愁容,疯狂摇晃着哥哥葵司南的双肩:“我刚刚摸贵妃娘娘了,我对不起皇上!”

    司南是在东华山随意寺出生的,恰逢天生异象,方丈便觉得其慧根颇深,欲收他为弟子。可母亲却不愿,却不料司南突然之间竟没了气。方丈倾其修为将司南救了回来。为念其恩德,母亲留下了司南。司南虽修为高深,却始终是俗家弟子。

    司南这时正挽着袖子浇花,温柔看他:“贵妃娘娘已经西去了,你说的那位,怕是妖物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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