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以晴跟出来，问他：“怎么了？”
周围捕捉到异常动静的人也有序靠近，柏乐逸略略摇头，带他们离车远些：“没事。”
水以晴：“那个小姑娘呢？”
柏乐逸敷衍：“藏起来了。”
隔着停车位和门廊间的草坪，他看到那对夫妇也跟了出来。
女士的情绪好像特别激动，眼眶是红的。
她先生手放在她的肩头安抚片刻，推着轮椅到他们跟前，问道：“小逸，冒昧请教——刚才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柏乐逸唇角抿直，眼神机警看向他。
水以晴见缝插针介绍道：“这两位是妈妈很重要的朋友，之前一直在外地奔波，你没怎么见过——米阿姨，姜叔叔。”
“米”字，让柏乐逸耳管神经一动。
他朝他们点头，客气寒暄道：“叔叔阿姨，很荣幸认识你们。”
两边风度归风度，但都没忘了把所有人聚集到这儿的那个关键人物。
米女士眼中急切，两手揪着膝盖上的羊绒薄毯，男人提问过后，也一瞬不瞬看着他。
柏乐逸的睫毛颤了颤。
看得出，他们对于米旋儿的身份十分在意。而从他们的长相上，稍稍仔细一点，就能分辨出些许端倪。
片刻迟疑后，柏乐逸还是心一横，强行敷衍道：“她是我一个朋友。”
米女士努力平静，声音仍有些颤抖，不甘心地追问道：“请告诉我，她叫什么？”
到这时，不但这两位，周围其他人也都察觉到蹊跷，悄悄地看着他。
柏乐逸沉默一瞬，眼光如冰，坚持道：“对不起，我需要先跟她商量。”
米阿姨还想问，姜叔叔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她眸光一颤，暗暗咬紧嘴唇，努力按捺下来。
水以晴见状，也有几分动容。打圆场说：“也好。但这件事很重要哦，小逸你也看到了，小姑娘也……”
她打住，因为她一提到米旋儿，那二位的眼神就似乎要把她揪住绑起来。
柏乐逸微微颔首，对那两位说：“请放心。”
看来这次跟他妈的私聊会是完不成了。他简单跟姜米夫妇和他妈寒暄几句，就告了辞。
他们的车驶出“满庭芳”。
保镖群里，“静待花开”又在跳，问他怎么这么快就走，他干脆就没理。
不多久，他的信息渠道，也发来了刚才那二位的背景调查。
男的叫姜翰林，来自一个实业起家，如今业务横跨金融、核电、矿产和交通等多领域的豪门。
柏乐逸自己也曾关注过他们家的部分业务。但出于各种原因，他自己的商业策略还没有深度介入。
女的叫米思楠，是姜翰林的太太。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众面前活跃，甚至都没怎么在朋友圈里出现。姜家的商业帝国在多年的大半自主运行后，也已从曾经的如日中天，日渐显出衰退之势。
只不过饿死的骆驼比马大。眼下，姜氏集团的实力仍在顶层圈里，甚至比陆宇星家还再强几分。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在熟人圈里尽人皆知。
多年前，刚嫁入姜家的米思楠，因不满姜翰林一心扑在事业上，一赌气，留下封诀别信跑路，却不知自己已有了孕。
也因为她跑的时候，决心够大，没有给丈夫留下任何去向的蛛丝马迹。
这导致姜翰林三年后，才在一个名叫“果香村”的小村庄里找到她。
远倒是不远，就在吴城旁边。
但这也是“灯下黑”的盲区。
加上果香村早年是真的偏僻、贫穷且默默无闻，姜翰林的人几次经过那边，都错开了。
等他终于打听到妻子的下落，冲进果香村后，一通当场请罪原谅亲吻哭泣，情绪跌宕剧烈。
等两人好不容易平息一些，米思楠回过头，想给丈夫一个惊喜时，却惊恐发现，女儿不见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于是两口子之后，又穷尽所有精力找女儿。这一找，就是十八年，直到今天。
柏乐逸：“……”
不知道怎么说。
他略略回过头，用耳朵和侧脸感受了一下后排的空气。
若隐若现的气场。
然而就在他伸出耳朵的同时，就连这一点气场也没有了。
她似乎连拉了一百层隐身遮罩。
但柏乐逸直觉她还在。
那就没问题。
回想起刚刚，她见到米姜夫妇时，身体瞬间出现的僵硬。
很难想象她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
但显而易见的是，她不单单不想见他们。
因为意外撞见他们，瞬间爆发的情绪，让她现在谁都不想见。
柏乐逸决定不打扰，让她自己待会儿。
没想到米旋儿这一躲，躲得还挺久。
后半夜，柏乐逸一个人没滋没味走完日常，都没有往日那种一波接一波的甜食芳香出现过。
要睡觉时，她才感到自己房间的空地上，总算出现了她的气息。
柏乐逸直截了当问：“带枕头没？”
空气里，缓缓出现枕头的一角，再缓缓缩回去。
表示带了。
柏乐逸：“……被子呢？”
半空中又慢慢出现一角被子。折叠好的。
但这个物事比枕头大得多，她不是那么好拿，就出现得慢，回缩过程也慢了些。
柏乐逸：“……”
他又问：“你晚上住这儿吗？”
试图挑破一些窗户纸，大家别这么累。
不料，空气里却传来闷闷的声音，说：“没有。”顿了顿，嘴硬道，“路过。”
柏乐逸：“……”
小丫头不肯出现，他心里不知为什么多出那么多耐性，隔几秒又问：“那，要不要吹头发？”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终于，眼前光影一动，两手插在浴袍兜兜里的姑娘出现。
她头发果然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气压有点低，一双干净的眼睛看了看他，又把脑袋低下去。
糯糯的声音，小小声，温温说：“要。”
柏乐逸：“……”
他站起身，领着她往隔壁浴室里走，懒懒道：“本店高规格服务，吹一次头发，收费一百万。”
回头睨她一眼，低头脑袋的姑娘先是惊讶，随后反应过来，嘴角抿起，微微上扬。
一个无声的笑，尽管只出现了一秒。
空气却终于松开来。
小姑娘第二次在柏乐逸的浴室镜前落座，姿势已相当娴熟。
他垂睫，斜斜地往下，从镜子里不经意似的扫一眼她的表情。
小脸已经不那么丧了。
看得出她的情绪正在恢复，注意力甚至更多放在了他的动作上。
柏乐逸的心，像被那对纤长卷翘的睫毛扫了扫。
他按下开关，手心试温。吹风机的嗡嗡声又一次在他的浴室里响起。
米旋儿的发质很好，浓密蓬松又柔顺。
满满一把托在手心里，微凉像缎子。
是很多人的梦中情发。
显然柏乐逸的业务能力也不错。
在他的服务过程中，她舒服地眯着眼睛，露出奶猫一般慵懒迷蒙的表情。
柏乐逸想，今天她要是再打瞌睡，他一定要小心，不能再吓到她。
但他的担心多余了。
米旋儿今晚的情绪趋于平稳，跟他的关系也比之前更近，但意识却并不如昨晚放松。
似乎他昨晚恶作剧的一吓，就已经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柏乐逸有些不是滋味。
小心吹干后，他用手帮她顺了顺毛。
米旋儿抬起浮光丝丝点点的黑眸，像个孩子般抬头看他。
柏乐逸：“饿不饿？”
米旋儿没吭声。
柏乐逸拍拍她后背：“下去吃点。”
他放下吹风机，率先出门，她乖乖地跟上来。
两人下到一楼饭厅，桌上是柏乐逸让于大厨专门给米旋儿保温的饭菜。
温暖的灯光下，柏乐逸还是坐在他惯常的位置上，面前放着一杯水。
手里闲闲地滑着手机。其实没怎么看内容，主要是陪邻边这个小丫头。
米旋儿默默无声地慢慢吃东西。
随着美食抚慰，她身上的气压渐渐回升至正常水平。
愿意抬脸看看他。眸光闪动，但更像是在想愉快的事，脸色也变得有了光彩。
柏乐逸却没有趁此机会，假装没事地糊弄过去。
他想了想，问：“在系统里，也会不开心吗？”
米旋儿停了停手里的筷子，眼睛看着盘子里的食物，声音温温道：“有时会。”
柏乐逸：“哦？”
米旋儿：“师父话多，我又睡不好。”
柏乐逸看着她：“那你师父和我的按头师父，真不是一类人。”
米旋儿猛地回过视线，眼里光点亮了许多。
但下一秒，她似乎结合柏乐逸促狭的眼神，恍然明白了“按头师父”的意思，光点又暗了下去。
刚听岔了，还以为他心一软就妥协拜了师。
空欢喜一场。
米旋儿没说话，雪白的腮边有点气鼓鼓地。她扭过头去，继续一点点扒拉盘子里的东西。
现在是在跟他赌气了。
但感觉得到，她的心情又比先前好了一截。
于是，柏乐逸想了想，试探问道：“下午的事，很难过么？”
米旋儿比他想象的还要干脆。
她摇摇头：“过去很久。”
可这个答案明明跟她当时浑身僵硬、夺路而逃、完了还躲了大半天的真实表现不符。
于是柏乐逸追问道：“但还是很在意？”
米旋儿没有看他，垂眸盯着自己面前的盘子边缘，声音抻得很平，有点不假以颜色的意思，就是腮边更鼓了。
几秒后，她说：“亲生父母也没用。”
柏乐逸：“……”
虽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他想起来，在那个唐总找到她之后，她说自己是“替了芯子”的。
也就是说，米姜夫妇多年没寻到她的下落，其实是因为……
答案呼之欲出。柏乐逸沉默地看看她。
也就是说，在她的亲生父母于众人艳羡的热闹中，动情团圆的同一时刻，她小小一个人，却在孤零零中辞世。
无法想象那个时刻，她是怎么渡过的。
再之后，回望那个时刻，她又是怎样的感受。
虽说她并没有真正飞灰湮灭地“死亡”，而是在仙境样的“系统中心”里，由一群特别厉害的神仙养大。
但她的某些部分还是缺失了。
她说“过去很久”，好像浑不在意。但她的表现却说明，那个坎还在。
柏乐逸试图安慰，但仔细想想，又认为这种事，几句话并没什么用。
疗愈需要时间，足够多的体谅和补偿。
急不来。
他顿了顿，似不经意般转移话题道：“所以跟你学的气氛里，有没有让人高兴的？”
米旋儿重新抬起眼眸，沉默两秒后，长睫一扇。
她直觉柏乐逸并不真的感兴趣。这个问题只是个哄她开心的幌子。
但她想不出他的真正用意，也没有经受住专业领域的话题诱惑，顿了顿就认真答道：“有，很多。”
柏乐逸似在深思，又问：“那有没有让人遗忘的？”
米旋儿又顿了顿，缓缓点头：“可以暂时遗忘。有很多。”
她有点紧张，似乎对柏乐逸接下来的提问，既有些担心，又有些期待。
果然，柏乐逸接着便眸光深邃，问：“那我想学，让你高高兴兴、暂时忘掉一些事的气氛……”
米旋儿握紧了筷子，眸光晶亮。
他的话，包含了太多令她欢呼的信息。
首先第一件，就是——表示他要叫她师父啦！
柏乐逸把她脸上按捺窃喜的小表情，都看进了眼里。他深思熟虑般，点点头，说：“然后，先让你忘了要收我。”
米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