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为什么，米旋儿没怎么被逆徒的一贯忤逆气到。

    有刹那，凭直觉，她甚至相信，柏乐逸很可能真的想说，“如果我会那个气氛，我会让你暂时忘了那些事，高兴起来”。

    但就她这段时间的了解，知道柏乐逸不是那种靠“如果”，给人乱灌鸡汤的人。

    他有能力办到的事，会直接把最漂亮的结果放到你面前。

    换言之，他要是说“如果”，那就是单纯在逗她了。

    米旋儿虽不生气，却因此想到什么。

    她放下手里的筷子，腕上手串落进手心，托到柏乐逸面前：“有什么？”

    柏乐逸看着她白皙的手指，粉嫩的掌心，以及掌中那串莹白润泽的白玉手串：“有空气。”

    米旋儿腮边鼓了鼓，手放下去，玲珑回到腕上。

    她转过头，抱着果汁小小喝了一口，就往椅子边挪，打算闪人。

    柏乐逸啧了一声：“等等。”

    米旋儿停住，侧边脸对着他。

    柏乐逸：“饱了？”

    米旋儿：“嗯。”

    柏乐逸顿了顿，终究还是在意姑娘的心结，试探性地问：“你能不能给我爸妈，还有你不想见的那两位，放个气氛？”

    否则别说激动的米姜夫妇可能最多忍过今晚，明天一早就会上门来拜访他——单就水以晴，或通过“满庭芳”其他人传出去的风，就够整个圈子的人过来，把他问死。

    但他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提到“那两位”时，她会怎么反应。

    米旋儿的表情安静了几秒，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更深的郁闷，也没有下午那种猝不及防遇见时的慌乱。

    也许这么多年来，她早已学会如何封存这段经历和与之相关的感情。

    安静的那几秒，也只是在考虑他的建议是否合理而已。

    这一刻，柏乐逸很想揉揉她的脑袋。

    “哦。”米旋儿转过如常纯净的目光，望向他的手机。

    柏乐逸心领神会，把手机递过去。

    一只鸟影从她耳后飞出，落到他递到半空的手机上。低头对屏幕“嗑”地一啄，又扑棱蓝色的翅膀，飞回她脑后。

    米旋儿从他手机上抬眸，小羽翎般的睫毛扇了扇。水灵灵的黑眸送出一个句号，表示活儿干完了。

    整个过程，柏乐逸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分辨着她的情绪。

    他忽然问：“你小时候叫什么？”

    米旋儿目光一静。

    如柏乐逸的预判，她对这个问题有抗拒，有轻微逃避，但更多的，是因此而生的怀念，和某种连她自己都没想过的探知欲。

    似乎是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问过她这方面经历。因此，连她自己也想知道，那段经历是不是真的过去了。

    如果没过，要怎么过；以及它到底能不能提，能提多少；自己到底是会逐渐免疫，还是更加计较，等等。

    长久的安静后，她睫下眸光微微一闪，说：“‘妹妹’。”

    柏乐逸的心口像被人揉了一把。

    他说：“噢。”

    可以推断，这是米思楠独守孤村中，以一己之力抚养自己这个小女儿时，那种含蓄的感情。

    但这个不像名字的名字，却非常适合她。

    柏乐逸眼中笑意渐深：“哦。刷个牙，准备睡觉——妹妹。”

    米旋儿似乎屏住了呼吸。

    她抬着水光光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几秒后，她长睫扑闪，樱唇轻动：“小逸。”

    柏乐逸侧头：“叫‘哥哥’。”

    姑娘玉白的小脸表情稳定：“叫‘师父’。”

    柏乐逸轻哂一声，声音低沉：“妹妹。”

    这样不正经的模样，却英俊得晃眼。

    米旋儿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想象中的烦闷并不翻江倒海，心底反而有一丝微妙的温柔蜿蜒上攀。

    她没回应，推开椅子站起身，在逆徒的注视下，模棱两可丢下一句：“睡了。”

    拉上遮罩，闪人。

    柏乐逸注视着小姑娘的身影凭空消失，带着一丝看似气咻咻的架势，实则透露着小小的羞涩。

    但她的精气神已完全恢复。

    他眸光幽深，起身上楼。

    刚到卧室，手机微震。

    界面亮起，收到一条来自资产向特助的短信：【老板，密报。】

    柏乐逸抬头，望了一眼前面那张贵妃榻。

    淡淡地灯的温柔映照里，那团看不见的气场稳稳地呆着。

    但在他进门后，它才从一团比较警醒的场域，一下放松开来，好像在渐渐变得扁平。

    都可以想象小姑娘一开始裹着被子坐着，直到他进门后，才放心躺下，准备睡觉的样子。

    以前不确定她作为一个小神仙，为什么总要偷偷跟他呆在一个房间里。

    现在知道了她的“生前”经历，确定，这一定是个很怕黑、怕孤独的小姑娘。

    手机屏幕再次微震发亮，特助追了一条：【您方便连线吗？】

    这位特助叫“严灵”，跟他合作多年，彼此有默契。

    一般像这种半夜的汇报需求，特别重要的，他会直接打电话；但不那么重要的，也不会在这种时段找他。

    柏乐逸悄声退出卧室，拉上门去三楼会议室。

    等他开完会回来，推开门却蓦然瞥见，那团透明的气，似乎又回升了一点高度。

    鉴于他对小姑娘的了解，现在再凭借直觉，他几乎能“看”到她抱着被子坐在那头，安静等他回来的模样。

    柏乐逸心里一酸。

    但人家固守着“我不在”的假象，他也不好挑破。

    只能默默加快效率上床，闭眼，关大灯。再用剩下的感官，去捕捉那边的动静。

    不久，那头的场域重回到放松的状态。

    柏乐逸：“……”

    半小时后，那头彻底没了动静。

    小姑娘也许睡着了，他却回想着今天的几段经历，逐渐失眠……

    *

    跟柏乐逸不同，今天被米旋儿大幅度影响了三观的陆宇星，一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就像有什么力量，把他往梦里拖拽。

    在意识往梦境里跌落的过程中，他才逐渐发现、想起和看见——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水逆事件，原来早就出现在他近来每天的梦里。

    无非是梦一醒，他就全忘了。

    现在，雪崩般的梦境，再次把他湮没。

    他梦到，跟他一起远离家族大本营，回国在亚洲娱乐业的中心城市，吴城，打拼的姐姐，陆晓云，突然病了。

    病因不明，一开始也不重——有天突然接到警察通知，让他去派出所接她。

    起因是：陆晓云在P牌试衣服时，因为穿不下XS码的某款裙子，柜姐给她拿了条S号的过来，并解释说，那个版型偏小，除非非常瘦，否则大明星也穿不进。

    明明是很在理的劝解。

    但不知是不是柜姐的笑容里带上了安慰的味道，陆晓云突然崩溃大哭。

    越劝越哭，到后来，人直接过呼吸，哭晕了过去。

    P牌的店长吓坏了，打完救护车电话，又连忙报警。

    好在陆晓云很快醒过来，情绪变得平静，只是忘记了自己家在哪。

    警方也是从她的手机里，找到收藏列表里的“弟弟”。打过去才得知，原来她的弟弟，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宇星。

    那是第一次。

    当时看到他，陆晓云就正常了。

    她向他解释说，自己应该是连续很多天没睡好觉，又因为重感冒，吃了过量的药，才出现了情绪失控和记忆断点的。

    她确信自己没问题，让他不要担心，并且求他不要告诉爸妈。

    陆宇星本不该轻易相信她的。

    但他太忙了，每天满世界赶来赶去，时间按分钟在规划，什么事都很难往深处去思考。

    临时被叫去派出所领人这一趟，外加和陆晓云谈心，就已经把他当晚只有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砍到剩三小时。

    他浅浅回想了一遍姐姐的生长轨迹：从小到大，她总是健康活泼，快快乐乐的。遇事勇敢坚强，无所不能。

    确实不像会出什么大问题的样子。

    可能真的只是偶然失控而已——哭了一场罢了。

    这种程度的失控，谁还没有呢？

    他信了她，关照她好好休息，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没想到之后不久，她又因为索要P牌一名男顾客的联系方式，被拒绝而崩溃——据说，那位男顾客倒不是因为看不上她，而是她的状态在跟人搭讪时就不太对劲。

    那位男顾客是出于风度，婉拒了她。

    没想到就被她揪住袖子，爆哭到晕。

    那次起，陆宇星就把自己的业务号码给了P牌店长，让她再遇到陆晓云出事，直接打他电话。

    再之后，就是今天。

    他姐逛店，逛着逛着就逛到男装部，然后就拉着男装部的柜哥，非要和人家“领证去”。

    但人家那位柜哥，恰好喜欢的也是男生。受到陆晓云如此热情的邀请，吓得要死，婉拒颤抖跑路一条龙。

    陆晓云就又崩溃了。

    梦中，陆宇星想起来，今天遇见柏乐逸和米旋儿之前，关于陆晓云的所有事件，是一样的。

    不同点在于，梦里这个版本的自己，因为演技不好，又状态不佳，导致这天的拍摄任务不是下午四点完成的，而是活活拖到了后半夜，凌晨四点。

    过程中，助理不敢打扰他的工作，所以没有及时向他转告陆晓云又出了事。

    等他收到这条消息时，陆晓云人又在派出所呆着了。

    而这一次，她甚至在那边呆到了清醒，并在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道下，为自己的言行大受打击。

    也是这一次，让陆晓云、陆宇星，以及突然造访的陆妈陆爸不得不正视现实：陆晓云的精神健康出了问题。

    陆妈陆爸当然是爱女儿的。

    但他们作为一个富有家族的三代，一生顺遂，没经历过这种事。

    短暂的慌乱过后，老两口商量出一个结论：不能给儿子的事业，和陆氏的股价添麻烦。

    这件事要保密。

    他们认为，陆晓云的问题一定出在工作压力太大——一个女孩子，从零起创建一家高科技公司，哪能不生病呢？

    只要让她脱离工作环境，呆在舒适熟悉的家里，由父母悉心照料，就一定能好转。

    陆宇星一开始对这个决定抱有疑问，但他对父母的信任和依赖也是很强的。

    于是，他又一次放开了对陆晓云的关心——前一次相信她能自我修复，这一次，相信爸妈能修复她。

    他则如他们所期待的，“放心去飞”、“你是我们全家和陆氏的骄傲和希望”。

    分工好像很明确。

    陆宇星的事业步步踩在对的点上，偶有行差踏错，陆氏便拔毛助他平安渡过。

    可他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从小他跟姐姐的感情就非常好。姐姐疼他、保护他，时时想要做他的好榜样；现在她出了问题，他却什么都不用管。

    时间一久，目睹父母迅速衰老，姐姐却没有好转，陆宇星渐渐感到，他的内心疲惫不堪。

    “阳光花美男”人设，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他遇见了他生命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