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旋儿一开始没觉得跟自己有关。
左后侧的柏乐逸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好像没有任何异样。
但车内隐隐涌动着愉快的气氛。
米旋儿默默观察两秒，居然没看出这气氛究竟来自前座表情像在憋八卦的刘师傅，还是来自面无表情，好似睡着了的准逆徒。
她不擅长猜心，算了。
继续乖乖坐着，眼睛透过车窗，看完面前的橱窗，就转开去看路过的行人。
反正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对她来说都是新的。
但没看多久。
几分钟后，柏乐逸升起椅背。他那侧的车门打开，米旋儿后知后觉回过头，才发现程捷已经回来了。
但他没有马上上车，而是领着四五个穿着不同风格衣服的女店员，出现在柏乐逸那侧的门外。
她们都戴着白手套，手里举着一两套罩着透明防尘罩的衣裙，笑容甜得能滴蜜。
米旋儿很新奇，又满头问号。
准逆徒要给他妈妈买衣服？
但她明明记得，原书里提到柏乐逸家的背景时，说柏家人常年只穿几个大牌的高级私人定制，极少到市面上购买成品啊。
就是说，眼下就是那种“极少数”的情况？
为什么呢？
反正她也不懂，继续微调坐姿，以便更仔细地围观这类凡间交易活动。
不料，身侧的柏乐逸略略扫过围着他们展示的衣服后，就侧过脸来，不经意似的，问米旋儿道：“这几件怎么样？”
米旋儿一顿。
都是刚才路过的几家店里，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的漂亮衣服。
有奇怪的跃动在心底滋生。
目光跟身旁这双含星黑眸对撞，米旋儿大脑有点迟缓。对方却在短暂的安静后，漂亮的眼褶微动，似乎想到什么。
然后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潇洒抬腿，下车去了。
柏乐逸日常用的是一辆低调的商务SUV，车内朝外的观察空间有限。但他下去以后，米旋儿对外的视野就完全够用了。
体贴让位的柏乐逸还不忘丢下一句：“公司有置装预算，你看喜不喜欢。”
米旋儿脑子里一亮！
原来是给她的？
然后就听他在外面问：“是她的号吗？”
敞开的车门框里，女店员们用和善精明的目光，打量过端坐在里面座位的米旋儿，就转过脸，用专业的语气，笃定向柏乐逸保证：“是的！”“刚好！”“如果有局部不合身，我们上门为小姐修改！”
米旋儿抿着嘴唇，觉得人间的交易活动很令人愉快。
柏乐逸却并没有表示出跟她一样的满意。
他沉吟几秒，忽然又问：“鞋呢？”
短短两个字，引发了一波让车外众人倍觉甜蜜的骚乱。
外围的程捷应声说“在后面”，马上有人挤开前面衣服的展示圈，朝米旋儿捧出几只鞋盒，在柏乐逸腾出的位置上一一打开；也有举着衣服的店员不甘示弱，嘴里说着“马上”，努力腾出手，揿下腰间的对讲机按钮，对着耳机说话。
米旋儿懵懂兴奋，还有点慌。
以前出入各个世界，都是去摆平跟角色心理活动相关的任务。那些任务总出现在巨大的危机前，或者夜深人静时。
米旋儿做完任务就离开，不会专门停下来，看人家怎么吃饭睡觉逛商店。
原来买衣服是这种流程，逛街是这种逛法！
柏乐逸站在车外，人那么多，他却没有再退开一步，而是微微弯下腰，眼睛看进来，问她：“你穿几码的鞋？”
米旋儿：“……？”
柏乐逸像是并不意外，眼中甚至浅淡流过一点笑意。
他转过头，把目光对上了身后众人。
洞开的车门框里，陆续歪过来几颗脑袋。
脑袋们退出去，米旋儿听到男男女女的声音，相继说道：“五点五！”“五号半！”“我家也是，标准的五号半！”
然后又是一阵默契的甜蜜混乱。这一次是调换码数。
米旋儿思维缓慢地望着车外。
有人在打包她看上的衣服，有人收回刚才递出来的鞋盒，飞跑着离开，不多久又捧着另一沓鞋盒回来，重新递到她面前。
她有点忐忑，脸都烫了。
但回想起柏乐逸说，“公司有置装预算”，不好意思的感觉霎时消解，只剩开心。
她打量着几双手递上来的一堆新鞋。
高中低跟都有，颜色或淡雅恬静，或浓烈吸睛，鞋型别致时尚，从质感到装饰细节都很美。
她有些看花眼了。
这时，门口的柏乐逸伸手，修长漂亮的手指，点了点其中几双，细跟的，尖头的，漆皮的，声音朝外道：“这几双不要。”再指指另外几双说，“换一下颜色。”
车外第三次响起甜蜜的混乱。
从旁经过的路人们，用带着羡慕和好奇的眼光，试图越过忙碌的众人往车里瞧。
米旋儿感到局促而温暖。
等柏乐逸总算坐回车里时，商务车的后座上已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礼品盒。
米旋儿侧过头，久久地欣赏着它们。
车重新启动，柏乐逸的手机一震。
他滑开，一眼就能扫到保镖群里，顶着“静待花开”的柏泽厚艾特他，说：【@呵 [疑惑][疑惑][疑惑]哇！小少爷！刚才您在名品街花了一百多万买女孩子的衣服？？？那么大手笔，都是给公司新人的预算？？？】
这时，米旋儿回过头来，她的高兴不加掩饰，眸中水光潋滟动人。
她温温的声音，说：“逛街真开心！”
五个字，已经是她闲聊的用词巅峰了。
柏乐逸牵牵嘴角，说：“嗯。”又说，“开心就好。”
眼看她又转回头去，不知是不是隔着包装盒也能看到里面的东西。柏乐逸心情上扬，有了闲情逸致进微信打字。
呵：【敝公司的运作规则。这位小兄弟形象如何？有实力也可以来尝试。】
前座同在群里的程捷一声轻微的“噗”。
随便想想就知道，老柏八成会被气得吹胡子。
柏乐逸把群静音，收起手机。
霞光满天，华灯初上。窗外繁华如常的都市景色，带了点日暮时分的朦胧雾气，向后轻快地浮动起来。
柏乐逸爸妈的常住处，在“无上华府”里也是最有名的一栋，叫“满庭芳”，是座占地三千平方的庄园。
刘师傅把车停到主楼门口，马上有巡查的保镖上来问好。
程捷默契到后备箱拿出几只大箱子递过去，都是柏乐逸日常回家的伴手礼。
爹妈当然不在意他回来带不带东西，这些小礼物，照例也是转头就分给手下人的。
但心意很重要。
米旋儿完全不懂这些，睁大眼睛好奇观察。
柏乐逸跟“满庭芳”上前来问好的资深管家和保镖队长打过招呼，回头看到她又在偷看后座上那些属于她的大小盒子。
他嘴角微微牵了牵，问：“要不要穿新衣服？”
米旋儿回过眼睛，一副意外的模样，然后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就像小朋友被不熟悉的叔叔阿姨问“要不要吃奶油巧克力蛋糕”。
她明明想吃，却又顾忌爸妈的警告，“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以及担心自己要是点头，会不会给叔叔阿姨留下馋嘴丫头的印象。
柏乐逸：“……”
这种小事，您的思想斗争倒是挺复杂！
他下车，从后座抽出两盒，回过身来递给紧紧盯着他看的米旋儿，蛊惑道：“老柏今天不在，我妈在二楼，我上去找她——你就在一楼，随便找个房间换一下。”
他们车旁边，柏家来来往往的工作人们都不动声色地围观这一幕。
不明白他家跟老板三句话不离互呛的小老板，到底是对谁这样轻言细语有耐心。
米旋儿眼睛水汽朦胧，亮晶晶地，充满了小朋友被大人不由分说往怀里塞满糖果的喜悦。
可不知道她小脑筋里想了些什么，都这样了，还悄声问：“礼貌？”
柏乐逸无奈，一本正经答道：“嗯。凡间就这样，客人上门拜访，要穿新衣服，才能表示对主人家的尊重。”
——也不知是哪个神经病的凡间。
但总算，米旋儿“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她抱着两只盒子，愉快地跟着柏乐逸下车，一路进了主楼。
本以为如柏乐逸所说，一楼没人。
然而，在两人进入客厅的刹那，却入目看到好多人。
米旋儿眼皮一跳。
柏乐逸也顿了顿——家里有客。
本来不奇怪，他爸妈爱热闹，“满庭芳”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不是大聚会就是小派对。
但因为柏乐逸自立门户后，一周就回来打个卡，所以每周的这个时段，是专门留给他的。
陪他妈吃饭聊天最重要。以前哪怕跟老柏最水火不容的阶段，父子俩另找时间约架，也绝不会侵占这一周一次的母子聚会。
除非有真正重要的客人。
今天一进客厅，就看到一对容貌气质十分出众的中年夫妇。女士坐在轮椅里，她先生则站在旁边，俯身跟她小声讨论着什么。
他妈水以晴亲自上阵，指挥一个阿姨去拿哪套名贵的茶具。
看到他，再看到他身边的米旋儿，水以晴眼里的笑意直接泛起金光。
她快步往这边靠近，声音充满活力招呼道：“小逸，回来啦！这位小姐是？”
柏乐逸的手轻轻往前带了带米旋儿的后背，正想介绍，却意外发现她浑身僵硬。
侧过头，见她连眼神也定定地，看向跟他们隔了大半个客厅的中年女士，唇色都白了几分。
柏乐逸：“……？”
忽然，他怀里被人塞了东西。低头一看，是她刚才还宝贝一样抱在怀里的两只盒子。
柏乐逸一怔，再回头，就见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仓皇落跑。
水以晴都呆了，说：“哟……”
柏乐逸把盒子顺手塞到他妈怀里，转身几大步追出门。
前院里，程捷也正接过管家送来的一堆盒子。照例是水以晴给柏乐逸准备的吃的用的。
两人轻车熟路，把这些人情往来，往他们后备箱里放。
看到柏乐逸气息不稳地冲出来，众人都有点迷茫。
程捷、管家：“哥？”“小老板？”
柏乐逸四下扫一圈，大步走近他们：“她呢？”
程捷眼睛迷蒙：“谁？”
柏乐逸有几分烦躁：“还有谁！”
程捷：“……不是跟您进去了吗？”
下车帮忙的刘师傅也一脸困惑。
柏乐逸又四面看了圈，再探身进他们空无一人的车里。
本来没抱希望，这些举动落在别人眼里也跟神经病差不多，他却忽然平静下来。
什么都没看见，但直觉告诉他，她在。
蜷缩成一小团，躲在后座和中排座椅的空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