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画里，门“嘭！”地摔上，男人走了。

    黑暗中的陆晓云深吸一口气，孔洞般的画面，变得亮了些。

    然而下一秒，画面里，一个视频电话申请接入。

    陆晓云哽住，狠狠换了几大口气，才点开接通。

    光斑“镜头”里，晃动出现了陆爸陆妈挤在一起的眼睛和嘴角。

    两边在视频电话里问好。

    陆晓云乖巧问：“爸、妈，你们怎么了？”

    陆爸垂了垂眼，没接话。

    陆妈却叹了口气，说：“嗐，小云啊，你也长大了，爸妈就不瞒你了——你知道也是应该的，这几年行业环境不好。我们陆家的发展也遇到了瓶颈，尤其今年……爸妈最近想去看看你们，放松放松。你跟小余感情好吧？”

    陆晓云顿了一下，画面变灰几度，她的声音却很明亮：“挺好的，你们来啊！我们带你们出去玩！……”

    音画又开始快速切换。

    但跟之前一样，它们呈现出了相当规律的走向。

    一开始是双方激烈争吵，年轻男女相互鄙视，“分手”无数次提起；但一旦父母打来电话，陆晓云就会向男人求和。

    中间，陆晓云也多次尝试跟父母摊牌。

    但每当她说到“我们不合适”时，陆爸陆妈就会开劝。

    内容一开始是：“男人要面子，女人情商要高一点，面子给他！”、“牙齿还咬着舌头呢，哪有伴侣关系不摩擦的？”，此类陈词滥调。

    他们试图松快地敷衍过去。

    可一旦陆晓云尝试坚持己见，他们的规劝就会变成：“不会是你大小姐脾气，欺负人家吧？”，或者，“你的脾气也要改一改”，要求她自我审查；

    最后，把陆晓云说到没声儿了，他俩以为自己说通了她，还会得意洋洋，以“我们陆家的女儿，不可能连这种小事都解决不了”，给她布置下“你自己来解决”的作业，结束谈话。

    他们就要一个结果：小两口要和和美美。

    至于如何达到这个结果，完全让陆晓云去搞定。

    因为“我们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要是陆晓云“过不来”，就表示，她还需要努力。

    一段杂乱的场景切换后，画面重新稳定下来。

    黑白框景里，出现了包饺子的场景。

    陆妈的声音响起，带着莫名的喜庆：“小云儿，这么几年了，你和小余，想好日子了吗？”

    观影现场安静。

    所有人都预感到，一个悲剧正在悄然降临。

    陆晓云静了好一会儿，才活泼地说：“嗯。我问问。”

    已收缩到只剩碗口大的视野里，陆晓云似乎注视着灰色的天空。

    男人阴鸷的声音从画外传来。

    他们在打电话。

    男人笑：“……你玩上瘾了吗，陆晓云？这半年，你爸妈不找你，你找过我吗？结婚？！——哎，我发现我是你打卡的工具人啊！”

    陆晓云气弱，喃喃道：“结了婚以后，我们好好……”

    男人：“好什么？！碰都不让碰的男女关系，你跟我提结婚？”

    陆晓云显然对于屈辱求和这一套已经很熟练，继续柔声道：“我爸妈说，他们以前……”

    男人冷笑：“你爸妈有毒！行吧，我也是想明白了——你们家，是讹上我了。想通过我，实现阶层跨越？但你以为我是傻缺吗？还‘结婚’……这些年求我睡的漂亮女人大把，想跟我结婚的，排队排到天上去！娶你，我脑子有坑吗？”

    陆晓云呆了，语无伦次地说：“……我们好的时候，你有跟其他女人……”

    男人烦躁打断：“那不然呢？为你守身如玉？陆晓云，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优质男性’？你是真傻吗？”

    陆晓云颤抖起来：“我爸妈说过，优秀的人，更应该管住自己……”

    男人提高声音：“去你妈的你爸妈！普信家庭，赶紧去死！”

    对面声音没了。

    陆晓云仅剩的视野里，天上的云彩、近处的树林，都变得模糊。

    她努力平息自己。但全屋四壁上，黑灰画面斑斑驳驳，浑浑噩噩，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观众们被晃得眼晕，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么郁闷的时刻，画面里却传来一声“叮咚”。

    门铃声。

    随后又是几声。

    陆爸陆妈的声音，隔了点距离传来：“……出去玩了吧？”“多大的人了还出去玩？别是去加班了吧！”

    画面“唰”地一下，变成全幅血红。

    陆晓云的理智全面出走。

    画面黑下来，放映结束。半空中的小球化身为灯泡，堪堪照亮现场。

    人们看到沙发上陆晓云蜷缩的背影，想到她的经历，都有些疲惫。

    沉默好一阵，陆妈长叹了一口气。

    “她从小我们就教她，要爱惜自己。没想到有一天，她还是走了最不爱惜自己的一条路。”

    陆爸抬手捏了捏眼角，拿下来时，眼周有点湿。

    他说：“小云是我们家最聪明的，也很听话。我向来很习惯……原来，我打击过她那么多次吗？”

    陆宇星抱了抱父母以示宽慰，疑惑道：“爸妈，我也不为家里工作啊！你们怎么都不说我？你们还花了那么多钱，供我训练、上课，还投资我拍电影，花钱替我做推广？”

    陆爸陆妈被问得有点懵，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男孩子有自己的事业，对的呀！”

    “你怎么那么想？投资什么不花钱？该花！”

    “你有给家里做贡献啊，你现在多有名气？给家里挣了美誉度……”

    “是啊是啊！”

    陆宇星无奈地看着他们，陆妈陆爸也自己住了口。

    他们也发现，他们的话圆不了。

    给陆宇星投的钱，早就不是小数目；在他红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就全力在投资、供养。

    何况，陆宇星红是自己红，从没提过他们家的产业，根本不存在什么“给家里挣美誉”的功劳。

    陆晓云办公司的钱，却都是用她那部分分红攒的。

    就算分红是她生在这种家庭里的福利，但陆宇星的事，是全家人带着所有亲朋好友，高高兴兴全力支持；而陆晓云的事业，却也是老两口，带着所有亲朋好友，大家协力泼冷水。

    如今，一双儿女在各自的领域里，都做得很好。

    可老两口听陆宇星的事，怎么都听不够；在陆晓云面前，却就只想听一个话题——她不擅长的、受尽挫折，甚至就是为了满足他们而强行开辟的那个话题。

    陆妈的眼睛红了，她哽咽道：“我们不也是希望，她不要那么辛苦吗？一个女孩子家，创什么业……再说，我们也只是建议，真要阻止她，她公司开得下去？”

    陆爸重重叹气，说：“我们确实考虑不周，对老大太严厉……但她也不对，搞事业不是很坚持自我吗？怎么这件事上，我们说什么她就听？”

    陆宇星柔声道：“可能就是因为事业上坚持自己，姐她觉得对不起你们，想在别的事情上弥补吧。她是太在意我们了。”

    他尽力说得委婉，但这种话越委婉，听起来就越显得二老不做人。

    陆妈陆爸急起来，委屈巴巴说：“那谁不是在意自己家人？”

    “我们也是关心则乱！”

    “她也不该拿自己人生大事，来满足我们的愿望啊！”

    场面眼看就要失控，变成相互指责推诿的一锅粥。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那你们到底希望她爱惜自己，还是听你们的话？”

    众人循声回头。

    米旋儿的眼睛潋滟盈动，似纯真无邪，又似看穿了一切。

    老两口反应一致。

    陆爸：“我们当然是希望她过得好——是她认为好的那种好！”

    陆妈：“是啊，日子是她在过，我们做父母的，哪有那么多想法！”

    老两口脸上都有羞愧，但更多是对女儿的在意。

    陆宇星察言观色，露出个明亮的笑容。

    他调侃道：“我以后也要更保护我姐才行——爸妈凶起来，太恐怖了！”

    陆爸陆妈幽怨望向他，动了动嘴，似乎想骂。

    嗫嚅几秒后，一家人却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心态调成一致的陆家三口，立刻意识到眼下更重要的问题。

    他们恭恭敬敬，朝米旋儿小心问道：“小师父，您有没有办法，让云儿她‘回来’？”

    米旋儿：“嗯。”

    陆家三口喜上眉梢，忽地，半空中的小球光亮收拢，凝聚成一束，射向沙发上的陆晓云。

    沙发所在的那面墙上，也同步投出了一条身影。

    是“人”。

    但人们却很快发现，那不是陆晓云的影子。

    它俯着身，仿佛趴在什么东西上，正在使劲。

    陆妈一声惊呼。

    众人循着她震惊的目光看去，只见陆晓云身上，渐渐显出一团虚虚的人形。

    姿势，跟墙上的投影一模一样。

    它的双“手”，正用力绞紧陆晓云的脖子。

    陆妈回过神来，抗拒着恐惧，冲上去，想要伸手抓它。

    手却一再从虚空中穿过。

    勇敢跟着冲上前的陆爸和陆宇星也发现，这个虚影根本没有任何着力处。

    他们碰不到它，它也完全不把他们的存在放在眼里。

    它全力攻击着沙发上的陆晓云。

    在虚影的钳制下，她一改蜷缩的侧卧姿，缓慢而痛苦地伸直身体，变成仰躺，同时抬起手，试图从脖子上扯下什么，扯不动。

    陆宇星回过头，声音颤抖：“师父，我们要怎么帮她？”

    米旋儿淡淡：“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