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陆妈反应快些，忙问米旋儿：“小师父，晓云她到底怎么了？”

    米旋儿：“走丢了。”

    陆妈陆爸：“……啊？”

    两人实在又急又乱，米旋儿不再尝试解释。她从“玲珑”里召出一颗橙子大小，通体透明的球。

    这一次，不等陆家父母发问，她就主动解释道：“放映球，放电影。”

    要帮陆晓云，往常那种一次性的气氛不够，要动用更强大的力量。

    在那之前，她也要仔细了解陆晓云迷失的原因。

    “放电影”是她从人间学到的少许词汇之一，希望能让众人快速理解，她接下来的行为步骤。

    陆妈陆爸：“……”他们刚刚问的什么来着？

    别人无所谓，米旋儿却很在意自己刚收的新徒弟。

    又乖又好看；声音还好听；能看到玲珑里的空间；选礼物也不贪心。

    简直完美。

    但问题是，这么难得的现场教学，陆宇星却不能懂她的话。

    她望望旁边神思清亮的柏乐逸——

    她的心理需求，柏乐逸扫一眼就懂了。

    但他接住她的目光，眸子里却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然后，他后退了半步。用行动表示，不给她当翻译。

    米旋儿：“……”

    没办法了，她决定莽。

    手往空中轻轻一托，启动放映球。

    剔透的大玻璃珠脱离地心引力，在陆晓云的客厅半空里悬浮。

    下一秒，人们眼前就黑了。

    众人：？？？

    他们身处的房间，像被丢进了一个漆黑的异次元；又像是他们自己，被丢进了灯光暗下的电影院。

    就在众人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时，放映球缓缓亮起，照亮四壁。

    ……实在太诡异了……

    人们下意识收声，默默朝彼此靠近。

    很快，小球投向四壁的光束，变得斑驳。

    有扭曲的影像，出现在客厅四壁、天花地板，和室内所有人的脸上、身上。

    好像是放大了的人脸。

    模糊，不成比例，而且在不停晃动。

    伴随着这样不稳定的画面，陆爸和陆妈的表情却渐渐明晰起来——那两张跨越了几面墙壁的巨大面孔，好像是他俩。

    忽然，一根火炬般大的蜡烛出现在其中一面墙上，烛顶的火苗横跨了正面墙壁和天花板一侧。

    四面都有震耳欲聋的人声传来，他们在唱《生日歌》。

    过后，一对年轻的男女声抢着说：“喔——我们小云儿今天一岁啦！恭喜你！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一个甜甜的幼女声，奶声奶气学舌道：“爱~你~！”

    蜡烛替换成年轻父母惊喜的脸：“云儿的第一句话！！！”

    新一轮欢呼填满整个房间。

    此时现实中，陆爸陆妈就站在陆晓云埋脸的沙发边。

    两人刚才因为害怕，下意识伸手拉住了对方。

    此时，两人忘了眼前的景象有多么不可思议。

    他们手牵手微笑，仿佛在跟一群好友，欣赏过去生活的珍贵记录。

    但他们也很快发现，这不是普通的“视频”，而是陆晓云的眼睛看出去的世界。

    它也不是逐分逐秒地重现过去的日子，因为画面里的场景，很快出现了意味深长的重叠。

    几段音画，都是在不同时间线下，陆爸陆妈年轻的大脸深情款款，各种语调说着“爸妈永远爱你”。

    小姑娘的声音，也由奶声变得清亮。她回应道：“我也爱爸爸妈妈！”后来加上了“和弟弟”。

    随后，音画加速切换。

    在斑驳的画面一阵猛晃过后，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喜滋滋传出，说：“爸、妈，我被录取了！M大的研究生哦！”

    按照之前的互动模式，一家人该欢呼庆贺才是。

    然而这次，眼前却出现了不同寻常的诡异安静。

    画面上，已略显沧桑的两双眼睛相互递眼色。

    看得出来，无论陆爸还是陆妈，都不想接陆晓云这话。

    隔着时空，都能感受到陆晓云的错愕和挫败。

    几秒后，老两口转过脸来。

    陆妈的笑容有点假，声音也一听就是在假嗨，说：“很好啊。但小云儿，妈妈跟你说的事，你有没有放在心上？”

    女孩强作欢颜的声音说：“有啊，当然有。但我现在还想好好学习。”

    陆爸更胜一筹，严肃道：“学习是小时候的重点；现在要还是只想学习，那你就搞错了人生阶段——怎么，你不会还想读博吧？”

    陆晓云哽住。她顶着压力，笑着说：“但我这个领域，大部分人，都是博士起步的呀……”

    陆爸斩钉截铁道：“所以你就不要死磕你那个领域了嘛！我们自己家的领域，还不够你探索的？”

    画外，观众柏乐逸轻嗤了声。

    不以为然得很明显。嘲讽也很直接。

    陆爸陆妈转过目光看他，表情有点复杂。陆宇星眼里却是一如既往的欣赏。

    “电影”里，陆妈的声音，拉回众人跑偏的注意力。

    她态度相对温和，说：“人各有所长啊云儿！你现在从头啃的业务领域，就算不失败，那又怎么能跟我们打了百年的基业比？还是该脚踏实地，做你一个女儿家该做的！”

    四壁画面更模糊了，总夹杂着灿烂金光的影像，也晦暗了许多。

    陆晓云的声音响起：“噢，好的！”

    现实中，握着手的陆妈陆爸对看一眼。

    陆妈犹豫道：“我们……是不是太冷淡了？M大的研究生，不管谁能上，都该好好庆祝一下的啊！”

    陆爸茫然：“我那时候就反对她自主创业啦？她那时候不是才22岁？还小嘛……”

    陆妈：“可她不是读完博士了吗？这些年，不也一直在经营她那家小公司？”

    言下之意，他们并没有强硬阻止女儿的发展，陆晓云不该有什么不满的。

    陆爸皱起眉，冷哼一声。

    老两口意味不明，却似乎都有了点不愉快。他们松开了握着的手，各站各的。

    四壁音画再次进入快速切换的蒙太奇。

    切换的画面内容是：陆晓云在M大用功读书，同时跟志同道合的优秀同学、甚至导师一起创业。

    学业事业不断取得各种成就，她总是会想要跟爸妈报喜。

    然而，父母回应她的正面情绪越来越少，指责反而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露骨、霸道。

    她的毕业演讲，听众席上没有家人的身影；拿下行业奖项后，回家也只敢把证书奖杯藏进柜子里，假装无事发生。

    画面越来越灰，可这样她也没能清静。

    总有声音在指责她，问她为什么不进自家公司，多大的人了还在外面游手好闲；问她为什么没有去赴某个约，人家好心要牵线，结果被另外的太太小姐抢了先等等。

    终于有一天，陆晓云的声音又欢快起来，说：“爸、妈，这是余阳。M大跟我同届的，另一个优秀毕业生代表。”

    画面中间再次出现了久违的金色。

    但同时，它周围原本的深灰色却彻底黑尽。

    这点光斑不像希望，反而更像绝望时，孤注一掷的幻想。

    原来横贯几面墙的阳光视野，此时，收缩到只有半身镜大小。

    就像一个人不再愿意敞开心胸面对世界，而是垂下了眼睛，只敢低头看自己眼前那点确定的安全环境。

    这点视野里，根本现不全任何人的脸。

    于是观众们被迫看到，突然一只眼球晃过，或者殷红的嘴角翘起一边。

    好在景别虽小，但因为陆晓云终于做对了一件合父母心意的事，她自己的心情也很好，这段回忆的颜色，偏离得不很离谱。

    可以判断那些是谁的眼睛，谁的嘴唇。

    以及它们飞扬着，对一个年轻男人的一小片黑发说：“欢迎欢迎！”

    斑驳画面上，一小段久违的快乐。

    但匆忙的选择，没有拯救陆晓云，反而把她推向了一个更大的困境。

    画面上很快爆发一连串争吵。

    陆晓云的声音，一开始还有存在感，男人则试图隐忍；没过两段，晃动不清的画面里，越来越猛地，响起男人的怒骂，女声则逐渐微弱。

    现场，陆妈气得皱起眉来，愤怒道：“哟，他怎么回事啊？这么凶！”

    陆爸脸色铁青，却没说话。

    同步争吵的场景里，出现了几句高频词。

    来自陆晓云。

    “我爸妈说的……”，“我爸妈不是这样的”，以及“我爸妈会怎么想”。

    叫余阳的男人咬牙切齿：“当初追我的时候，你不是说，只要确认关系，就什么都听我的？你听了吗？”

    陆妈：“是小云……追的他？”

    陆爸表情严肃，却眼睛一亮，似跟老伴同时看出了小两口问题的症结，说：“女追男，掉价呀！”

    陆宇星忍了忍，提示道：“姐是不是……太着急了，随便找的男朋友？”

    老两口异口同声：“胡说！她着什么急？”

    陆妈：“那时候，我们比她急……”

    说到这，她似乎也预感到，这将导向什么令人不愉快的结论。

    于是她自己打住，朝欲言又止的陆宇星，坚持摆出“你想多了”的表情，继续看墙。

    男人咬着牙笑起来，说：“我为什么要跟你爸一样？你不会是变态，想找个爸吧？”

    画面气得发抖，陆晓云尝试说什么，被男人的冷笑压住：“你爸妈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砸锅卖铁供你上大学的普通人？你至于这么崇拜？”

    女声哽住。

    陆爸陆妈对视一眼，终于咂摸出不一样的味道——女儿似乎，并不信任这个男人。

    陆爸说：“不错！不防着点，怎么看清他的真面目？”

    陆妈却不太理解，反问：“既然不相信他，那干嘛急着带给我们看？”

    所有问题，默然中，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老两口忽地，脸色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