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易是知道这件事的。
几天前，温柠给他发过一条消息，说自己又拿到了一个女二的角色。
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她的开心，沈知易很为她高兴，也高兴她愿意和自己分享。
公司也渐入正轨。
虽然霞光是家新公司，基于沈伯山的要求，还是从集团里调了两个有做影视经验的管理层过来。
第一批投拍的剧，在选角和挑剧本上大多由他们负责，沈知易并没有插手太多。
这一放手，就放出点问题来。
助理发过来的《星流之夜》初版选角名单里，温柠的名字写在女二后面。
但当他收到终版名单时，发现温柠的名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靳妮。
靳妮原是个偶像女团的成员。
转型演员之前，她的艺名叫Jenny。
沈知易并没有忙着去问缘由，而是不动声色地扣下了这份名单。
公司窗外的香樟树开始抽新芽。
窗户没有关，可以闻见空气里淡淡的潮湿清冷味道。
沈知易突然很想知道现在温柠在做什么。
他关掉电脑，光速下班。
开车路过小吃街时，顺手买了一份烤冷面。
少年时代，温柠总喜欢在放学路上偷偷买烤冷面吃，然后威胁沈知易不许告诉外婆。
沈知易起初还只是个保密人，后来被温柠强迫着塞了几口。
“现在你我是同一根麻绳上的蚂蚱了。”小温柠凶巴巴地说。
那时的沈知易，笑着点点头。
同一根麻绳上的蚂蚱，那也太好了。
还好，现在的温柠依然很喜欢烤冷面。
她只问了一嘴关于《星流之夜》是不是他投拍的问题。
沈知易垂眼继续看文件，但半天都没看进去一个字。
“没，我就问问。”温柠笑笑，“怎么绕来绕去都绕不过你是我老板。”
沈知易想了想，给了一个自认为比较中肯的解释：“这说明你我挑剧本眼光很一致。”
“剧本是你挑的？”
“嗯。”
“凡事都要这样亲力亲为？”
“这是工作的一部分。”沈知易失笑。
“噢。”温柠百无聊赖地点点头，“那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沈知易应了一声。
听着温柠上楼的脚步声，关门的声音，而后，是轻轻落锁的声音。
她搬来的第二天，沈知易就坚持要搬去楼上的房间。
“虽然你我已经结婚了，但是我不想强迫你，也不想过多地打扰你休息。”
“而且，你也可以把门锁着。”
他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不那么冒犯也不容易被误会。
但温柠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她那天本就是负气。沈知易只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沈知易却如释重负。天知道睡在温柠身旁让他有多煎熬。
沈知易将视线落回电脑屏幕，那份选角名单上。
终审人的那一栏赫然填着：赵志成。
是从沈氏带过来的两个人之一。
沈知易调出孙助理的对话框：赵志成资料发我一份。
孙助理立刻回复：全部吗？
沈知易：嗯。
孙助理秒回：了解。
·
温柠还是没有把自己角色被顶掉的事给沈知易说。
眼下先把去年那部网剧的配音工作完成。
录音棚在另一个区，离家很远。
温柠特地起了个大早，遇上了正在厨房烧菜的沈知易。
他依然是那件深灰色的薄绒衬衣，套着一件粉色的围裙。
温柠见过这件围裙，是王妈当初带来的，只是忘了收走，套在沈知易有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他在煎白糖饼，香气直往温柠鼻子里钻。
“起了？”注意到温柠就站在厨房门口，沈知易和她打了个招呼，“午餐已经给你装饭盒去了，等我一会。”
温柠抱臂盯着他的背影：“你是真的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这种词用来形容沈知易，是有点故意的成分在里头的。
但沈知易笑了笑：“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当然是夸。”温柠拉开椅子，在餐桌边坐下，“我可做不到像你这样。”
“你不必做到这样。”沈知易把早餐端上来。
白糖饼和豆奶放在温柠面前。
看得她食指大动，吹了吹拿起来就吃。
沈知易解了围裙在她对面坐下。
“今天你是不是要去录音棚，我可以捎你一路。”
“那谢谢了。”
“什么时候结束，我去接你回家？”
温柠迟滞一瞬：“你不加班？”
沈知易扬起眉：“你希望我加班？”
温柠被他直率的目光盯得不自觉又垂下眼去。
“我可没说。不知道几点结束。”
“晚点我问问，你好了就给我发信息。”
“……噢。”温柠啃着白糖饼，不是很想和他多聊。
平城已经渐渐褪去了早春的寒冷。
一路温柠都趴在车窗边看道旁树抽出的嫩绿新芽。
沈知易沉默着开车，偶尔接个电话，也不避着温柠。
“嗯，我知道，这个选角名单我还有点问题，你让他到我办公室等我。”
挂了电话，温柠回过头来看他。
脱去了那件粉色的围裙，他的身材被深灰色的薄绒衬衣包裹，勾勒出一个精瘦有力的线条。
兴许是长期保持运动的习惯，他的衣袖挽起，露出了肌肉紧实的手臂。
正如操纵方向盘一般，他似乎对一切都有种在掌控之中的自信沉稳。
注意到温柠的目光，沈知易也回过头来，递给她一个温和的笑。
温柠迅速把头转了过去，望着窗外。
“宁宁。”沈知易却没有轻易放过她。
“嗯？”温柠盯着远处的一家咖啡馆新做的招牌，假装突然很感兴趣。
“你有没有考虑过签一家经纪公司？”
温柠一愣，缓缓回过头来，不掩眼底讶异。
“签公司？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签个公司，或者开个工作室，帮你打理演戏以外的事，这样你也能腾出很多精力。”
说实话，温柠不是没考虑过。
但是，以她的咖位，先不说能不能签到好的公司。
就算签上了，她能有多少自由度，谁也说不定。
温柠已经习惯了现在自己去主动投简历面试的模式。
除了拍戏配音，急缺钱的时候她也会去做点兼职，去附近的旅游景点做花车表演。
赚的钱并不多，但终归够花。
“我能签什么公司呀。”温柠自嘲笑笑。
沈知易说：“我的公司。”
语气就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稀松平常。
温柠的笑意僵住，半晌才说：“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你怕别人说你借资源上位吗？”
“看，明明就很懂啊。”
“可我本就是你的资源，为何不用呢？”
沈知易的神情很诚挚。
温柠摇摇头，眼里并无丝毫嘲讽愤怒，回以同样的诚挚。
“沈少爷，沈家也是你的资源，当初留学的时候，你又是为什么不用呢？”
“……”
“我想，我和你的理由应该是一样的。”
“那签经纪公司的建议？”
“我会好好考虑。”温柠笑起来，眉眼弯弯。
沈知易点了点头。
车到录音棚的时候时间还早，门口没什么人。
温柠提着饭盒下车，对沈知易挥挥手。
沈知易摇下车窗：“快进去吧，外面冷。”
温柠却没急着走：“沈知易。”
沈知易也没发动车子，等她说下文。
哪知她问的是：“结束了我在这里等你？”
“这回不拒绝了？”
“有免费顺风车为什么不坐。”
沈知易笑着“嗯”了一声，补了一句：“别乱跑。”
温柠扬起眉不置可否地笑笑，转身往大楼走去。
她今日穿了一条绿色的裙子，长发松松束了个麻花辫在脑后，歪戴着一顶小小贝雷帽。
走在春风里，像抽芽的柳树。
沈知易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进了大楼，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重新发动车子。
沈氏集团的总部并不在这个区。
刚回国那阵子沈知易是在总部办公。
但自从霞光文化成立后，他大部分上班时间都是在霞光文化的写字楼度过。
助理早早等在了他办公室门口。
一起等着的，还有赵志成。
赵志成在总部做了很久，被调来霞光时也以为是给小少爷带带路的。
赵志成就不怎么把沈知易放在眼里。
他坐在助理身旁的沙发里，只简简单单地朝沈知易笑了笑：“知易啊，你找我有事？”
沈知易示意助理在门口守着，看也没看赵志成一眼，兀自拉开门走进去。
他神情冰冷，丝毫没有像赵志成预想中那般，给好脸色。
赵志成有点坐不住，站起来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敲了敲门。
沈知易清冽的声音响起：“进。”
赵志成忐忑地进去了。
沈知易平日里在公司基本不怎么说话，也不和员工们有私下来往。
开会时他往往面无表情沉默着听，鲜少会直接做出评判。
赵志成原以为年初那持续两月雷霆手段的大换血告一段落以后，自己暂且安全。
可今日看沈知易的脸色，分明有场劫在等着自己。
进去以后，沈知易正在看各部门送上来的周报。
他懒懒扫了赵志成一眼：“坐。”
赵志成咽了咽口水，在扶手椅坐下，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自己最近做了什么。
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明看起来没什么经验，却让赵志成莫名惧怕。
毕竟那日他就是站在总部的大厅里，笑着对钱经理说：
“正是因为沈氏记着您的好，才没有直接把证据提交警方，晚辈劝您安分点内退了，不给人添麻烦。”
分明是儒雅温和的口吻，措辞也彬彬有礼，可在场的人都听出了一丝冰冷的戾气。
最后钱经理不依不饶，沈知易也没惯着，让保安给拖了出去，一点面子没给。
后来有人联系了沈老爷子，却被老爷子骂了回来。
那一刻赵志成就知道，沈氏已经换了天。
但是自己好歹也是个元老，霞光现在刚刚起步，上上下下都在仰仗自己。
他没做什么事，沈知易不至于把自己怎么样。
“《星流之夜》的选角我看过了。”沈知易没有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
赵志成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谈这个的。
选角名单终审确实是他，但沈知易想再过一遍也不是不可以。
他原本紧绷的脊背松弛下来，手指百无聊赖地抠着扶手上的一个小小凹陷。
“那既然您看过了，没啥问题，我就安排下去了。”
沈知易一顿：“我说没问题吗？”
赵志成怔住了，在这等他呢。
“哪不对吗沈总？”
“吕银的角色，我记得初版定的是温柠，怎么换成了靳妮？”
“呃……这是出于人气的……”
“我还没说完。”沈知易冷冷道。
赵志成噤声。
“这个赵子黎，也不符合人设，形象就不过关。五大三粗的东北壮汉，这么白净矮小？”
赵志成听出一丝东西来。
“沈总说得是，他们选角导演不好好干事，我让人再去盯着点。”
话音一转，“不知道沈总，有什么好的人选推荐？”
沈知易终于瞥了他一眼。
也突然读懂了他的话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