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柠并没有答应。
她回答说:“我还是等水退了回去看看情况吧。”
大雨又持续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温柠去过一次春树小区。
小区已经成了一片泽国,远远就看见有人用家里的老式浴桶在当船使。
奋力地从居民楼划到小区门口,浴桶里装着的都是抢救出来的东西。
湿透了的身份证件,已经不能用了的家具家电……
温柠进不去家门。
好在房东也说了一切等水退了再说,给了她稍微喘息的空间。
这三天里,温柠住在朱雀小区,每天都在看平城的租房信息。
她不想跟人合租,合租或多或少总归要迁就别人一点,也不能完全保证安全。
大学时期有一个月在外地学习,跟人合租,结果那人把男朋友偷偷带进家来。温柠半夜起来喝水发现有人从洗手间迎面走出来,魂都吓飞了,慌慌张张退租,找了个便宜的招待所对付完剩下的日子。如今想想都是噩梦。
在剧组怎么住无所谓。
在自己家,那就要讲究。
可是平城这几年房价水涨船高,连带着租金也一直在涨。
温柠的钱大部分都被陈女士要去了,身上真的不剩多少。
就在她生日三天前,陈女士打牌输了还让她转了一笔钱过去救急。
温柠躺在偌大的床上发愣。
要去找田欢对付几天吗?
拍完戏那天田欢还在兴奋地向自己宣布和张副导正式同居了。
不说她现在人在外地,就算人在平城,自己也不好去打扰的。
再找找吧。
温柠打开了本地的租房软件。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温柠疑惑地开门,来的是个服务生打扮的人。
“您好,是温柠女士吗?”
“是我,您是?”
对方将手里的一个小篮子递给她:“祝您用餐愉快!”
“什么……”温柠接过小篮子,不明所以。
但对方并没有解释什么,客客气气点个头就走了。
是外卖?
但是温柠记得自己并没有叫过外卖。
精致的小篮子上是一家私房菜餐厅的logo。
这家店很有名,价格不贵,重点是菜做得好吃。
“差不多能赶上我外婆的手艺。”温柠曾经这样在朋友圈夸赞过。
温柠想起了沈知易。
柠:有人送吃的到家里来……
沈知易回复得很快:是我点的。
柠:家里不是还有菜吗?
沈知易:那些不够吃。
他们去超市的时候买的分量并不算多,吃个一两顿就没了。
柠:你不会打算一直点吧
沈知易:这样不好吗?
柠:这不太好,总花你的钱
这回沈知易没有回文字消息,而是打了个电话过来。
声音带着点疲惫,隐约能听见电话那头还有人在争论。
“宁宁,你要这样跟我客气到什么时候?”
“我不是跟你客气,一直这样,我会觉得欠你很多。”温柠坦诚说道。
欠得多了,怕自己就还不了,也跑不掉,避不开。
沈知易失笑:“觉得欠我的话就搬过来住。”
“我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也可以啊。”温柠继续坚持。
“你在外面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我搬过来才是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可以把房间门锁着。”沈知易听乐了。
“我是对我自己不放心。”
沈知易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好这时沈知易那边有人走近,说了句“沈总”。
温柠赶紧说道:“那你先忙。”
逃命似地挂断了电话。
头大了三天,雨一停,她就匆匆忙忙地逃回了春树小区。
这场大雨几乎毁了她家里的一切。
被褥都泡在水里,陈女士送的蛋糕,包装纸已经漂起来了,落在屋子的另一个角落。
整个房间透着一股难闻的潮气。
已经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她把椅子擦擦干净,坐着发了会呆,最后拍拍自己的脸。
干活干活!
得先把残留的水扫出去,把湿了的被褥拆出来洗干净。
看看什么已经坏了不能拯救了就丢掉,全部打扫完还得买消毒液消消毒。
心里一片混乱。
该去哪里?眼下的状况,一天都没法住。
去住酒店吗?那未免也太奢侈。
温柠甚至开始希望自己此刻是在剧组,好歹还有个公寓。
回沅城外婆家?不行,过两天她就要去棚里给网剧配音了。
果然还是先去酒店住几天吧。
温柠长叹一口气。
好容易把被子床单都给泡上了,发现放在柜子里换洗的床单也被泡得湿漉漉的,只得拿出来一起洗。
洗到一半,腰疼得厉害。
倒春寒伴随着潮湿,最近腰一直在反反复复作痛。
捶腰捶着,沈知易来了个电话。
上来就问:“你现在在家吗?”
温柠不确定地反问:“哪个家?”
“春树小区。”
“……在的。”
“那我可以上来吗?”
温柠错愕地跑到窗边一看,沈知易西装笔挺地站在她家楼下。
他还是那么清俊干净,和周围被洪水肆虐过的残花败柳泥泞满地显得极度格格不入。
“呃,可以。”温柠本想把头缩回去。
但仿佛是有感应一般,沈知易抬起头来望着她,微微一笑。
门并没有关。
沈知易出现在门口时,温柠正在努力把她那堆同样被泡湿的衣服挪到另一个盆里去。
沈知易今天穿得很正式,裁剪合身的黑色西装,搭配他梳上去的短发,显得神采奕奕。
和平日里不笑就很阴郁的他截然不同。看得温柠都怔了一秒。
“今天挺精神的啊沈总。”温柠笑着想开个玩笑来缓和自己现下的窘境。
沈知易却没跟着她笑,微微蹙眉,开门见山地问:“要怎么帮你收拾?”
“不用了吧,你站那就好了。”温柠拒绝道。
他的西装一看就不便宜,她可不想弄脏它,又欠他一份人情。
但沈知易四下环顾,不由分说把西装一脱,挂在衣架上,拿起拖把就去拖地上残留的水。
他干活比温柠想象的更麻利。
一遍遍地拖地喷洒消毒水,擦拭桌椅家具,整理。
温柠看他这么主动,实在没什么精力去制止。
只是当他过来帮温柠洗衣服时,温柠还是及时拒绝了。
“衣服我自己来吧。”温柠把沈知易拦在洗手间外面。
“嗯,好。”沈知易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那我去把垃圾丢了。”
“要不你还是,在那坐着吧。”
“……”
“说起来,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沈知易本想去拿堆在门口的垃圾袋,听她这么一问,又折返回来。
“我出差结束了。”
“啊……我知道。”沈知易前天就给她发过消息。
“一下飞机就过来看你。”
“……噢。”
“所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沈知易补充道。
是错觉吗?
他好像在邀功。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么糟糕的一幕。”温柠真诚地说道。
沈知易丝毫不介意地摇摇头:“我倒是很庆幸我来了,不然你一个人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我一个人当然行的,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温柠不服气道。
一个人在平城打拼的这几年,什么样的事没遇到过。
被人排挤,被人空降抢走角色,被抢钱被偷东西,太习惯了。
她早就不是小时候那个只会哭哭啼啼找沈知易帮忙的小姑娘。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不用再一个人去面对。”
沈知易认真地望着她瘦小的背影说道。
温柠迟迟没有回头。
“住酒店太不划算,租房的话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而且你家现在没法住人吧。”
沈知易继续说道:“如果是往常,我会尊重你的意愿,但是现在搬去我那是最优选。”
“能让我再考虑考虑吗?”温柠低着头。
“你有什么顾虑可以直接告诉我。”
沈知易的声音很坚定,带着前所未有的强势。
温柠差点忘了,他从来就不是多会顺从人的。
对自己的温柔妥协,都是因为他自己想这么做。
他越是如此,温柠就越不甘心。
就显得她那段时光的等待和绝望,她为了走出来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笑话。
你看,他根本就不在意,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只是在对他娶来的妻子好罢了。
自己又何必不领情呢,是吧。
“沈知易,为什么你就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不明白,你就是太明白了,才会跟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温柠站起身来,面对着他。
刚想说什么,房东就来了。
并没有搭理沈知易,而是径直对温柠说:
“你这约我也不打算续了,日子到了自己搬走吧,记得给我打扫干净。”
租房合同是本月底到期。
算算确实还有一周。
原本温柠是打算提前谈续租,但剧组一直到上周才杀青,一直没来得及提。
温柠淡淡扫了她一眼:“知道,押金记得退我。”
“押金那是不可能退你的。你自己看看我房子被你搞成什么样,没让你赔钱就不错了。”
房贷气势汹汹,叉着腰就是不干。
“这房子本身水管排布就有问题,也早已过了检修年限,你在租房时并没有告知,加上这次属于不可抗力损坏,怎么都算不到她头上。”沈知易突然出声。
房东被戳穿心思,极不友善地瞥了他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温柠突然冷笑一声,替他答道:“他是我老公。”
房东和沈知易齐刷刷转头看向温柠。
前者是疑惑,后者是一脸意外。
“你老公怎么了,看着也不像没钱啊,咋就让你出来……”房东骂骂咧咧地阴阳温柠。
“不劳您费心,我老公这次来就是接我回家住的。”温柠冷冷道。
沈知易深深地看了温柠一眼。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便签本,刷刷写了一行数字。
“我们会把房子给您恢复原样,但是关于押金和损失理赔,您可以和我的律师谈。”
“你这是……”
“这是我律师的联系方式。”
房东一看来真的了,面上有点挂不住,丢下一句“你们麻利点!”,骂骂咧咧地走了。
沈知易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深深呼吸片刻,转过身来。
“宁宁……”
温柠笑着看他,眼里全无笑意,而是深不见底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