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锋

    暗影中,一道迅捷的身影避开道道利刃,自大殿中央而过,朝殿外暗器袭来的方向追去。

    悬在穹顶的金色帷幔和串串银铃皆被斩断,帷幔在半空轻盈飘过,落至殿中那些个姑娘的身上。

    “什么情况?”

    “不...不知道啊,莫不是她方才惹得谷主不高兴,连带着我们也活不成了?”

    “对!都、都怪她!”

    一时之间,周遭唏嘘声不断,亦或疑虑,亦或指责。

    “此况再明显不过,怎可随你胡乱妄言,哪能怪得上我,这分明是有刺客!”

    郁桐连连扯掉掩在头上的薄纱,反手捂住云媂那张多话的嘴,拽着她的手躲在身侧的柱子旁。

    嘴被捂得严实,云媂却没想过去抵抗,仅是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侧眸看向郁桐,略带抱歉的模样。

    都怪她将将心急跑得太快,没注意身后这位姑娘,撞偏了。

    心知对方此刻不一定能看见,即更能看见,也不见得会领她的情。

    一手触在铁柱之上,徒然发现上面还有刻有凹凸不平的图腾,云媂抿了抿唇,再次愧上心头。

    “别动!”

    郁桐站在云媂的身后,察觉到细微的动作,垂首附在她的耳侧细声警告。

    云媂只得抓紧了手中的面纱,轻轻颔首。

    旋即一支带火的箭弩从她的眼前闪过,箭弩刺穿漂浮在半空的帷幔,带着零星火花,朝坐在大殿上的神秘人穿射而去。

    “葛旸,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随后一道冰冷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来人手提一盏灯,一步一步走至殿中央。

    她手中的灯笼闪着盈盈绿光,照亮一张明艳绮丽的脸。

    郁桐一开始只觉这人声似粟大娘,待见到来人过后,捂着云媂的那只手力道松懈几分。

    此人就是粟涟,她并没有认错。

    想了想自己现下的处境,郁桐将云媂的身子往柱子里侧带,将身形完全隐匿在暗淡的阴影里。

    云媂会意过来,朝里挪动一小步,尽管她已经跟小心了,可最后还是带动禁锢在脚腕上的镣铐。

    轻微的声响在安静的殿内清晰可闻,一探便知。

    粟涟循声朝他们这处看过来,发现只是一位躲藏起来的姑娘,便回敛视线。

    屠魃扔掉手中箭弩,一脚踩灭箭镞上的火,不曾看粟涟一眼,直直将她的身躯挡在跟前。

    “粟涟,谷主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些糊弄人的小把戏,早该适可而止了?”说话的是站在屠魃身后的颢鹰,语气里是满满的警告。

    听他说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顿然明白,粟涟并不是第一次这样明目张胆地行刺。

    被人拆穿心思,粟涟并不否认,明艳的脸上夹杂着一丝憎恨,将颢鹰警告抛之耳后,反问来人。

    “那我有没有警告过你,早晚你得被他给活活弄死。”

    话落屠魃便拔出腰后的斧子,将那对斧子拿在手上掂量一番,似等侯令。

    粟涟作势往后退出一步,朝着帷幔深处的神秘人狠声道:“他若敢动手,我便砸了这灯笼,大家同归于尽,我也算是为白郎报仇!”

    听粟涟手里的灯笼能要了在场所有人的命,姑娘们不觉窃窃私语起来。

    半晌后,那神秘人说了什么,打断在侧的嘈杂之音。

    郁桐隐在铁柱一侧,云里雾里地看着粟涟与神秘人对话,又见粟大娘站在那里气得直直跺脚。

    她甚至连手心的灯笼都提不住了,却还是故作镇定,颤抖着声音与其对峙。

    他们说的是南疆语,郁桐完全听不懂,但她能感觉到,粟大娘此刻的愤怒,当然也不排除,粟大娘本性易怒。

    冷不丁地,郁桐戳了戳云媂的细肩,云媂刚缓过神来,便听来人抵在她的耳边轻轻低语。

    “姑娘可是听得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嗯。”

    云媂微微点头,将娇躯往郁桐那处靠了一靠,以指掩嘴凑在郁桐的耳尖细声解释:“谷主说巫女失心疯犯了,让颢鹰带她下去歇息。”

    “......”

    郁桐无语,粟大娘怕不是失心疯。

    “巫女说她不是失心疯,而是被他逼的,又说谷主害死白疾、抓她女儿,还夺人妻。”

    说到这里,云媂侧首看粟涟一眼,那双水灵灵的眼里满是震惊,一边倾听一边忙不迭将粟涟的话转述出来。

    “暗中将幼时的花少谷主送至斗兽场不说,见孩子长大了又加以利用,处心积虑要其做尽冒险之事,还以为花少谷主不知,甚至妄想做他的爹爹,简直是痴人说梦,他才失心疯。”

    郁桐听觉荒唐,一时哑然。

    虽不是第一次听粟大娘说起花琰的事,却是没有云媂复述得那样全面,粟大娘当时仅是说了个大概。

    绿色的火光在灯笼里跳跃,云媂一次又一次复述粟涟的话,生怕漏了半句。

    “即便涣野当初不逃婚,雾绡也不会嫁给他这个无耻狂徒,雾绡不过是看他可怜施以援手,他却不识好歹、狼心狗肺,以怨报德。”

    “他这样的人,就该像她一样,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才对,这才是他应得的报应!”

    眼看在位之人坐不住了,粟涟最后大声斥责一句:“活该!”

    “活该!”

    云媂说得绘声绘色,许是被粟涟的气势给震慑到了,最后跟着她一起大声喊了出来。

    “......”

    郁桐想捂住云媂的嘴已是来不及,不过瞬息之间,一阵劲风吹过,殿内白烛逐一亮起。

    二人已无处遁形,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们身上。

    面纱被云媂扯下,此刻郁桐的样貌被人看得透彻,若是再遮遮掩掩,那也显得太过刻意了些。

    郁桐一脸从容,替云媂将松散的面纱系紧,从柱子一侧缓缓走出来。

    “粟大娘,好巧。”

    一声不冷不热的招呼,打破现下尴尬的局面。

    “巧什么巧,你怎会在此处?”粟涟气在当头,疑惑的话语中似带责备,本想问些她的近况,心知场合不对,换了种法子。

    “此事一言难尽,还是不说为好。”郁桐神色平静,看不出破绽。

    “涣...那小子现身在何处?你在此处作甚?”

    不理会她的婉辞,粟涟一连几问:“你们成亲不过几日,他便放任你不管?”

    不对,身中牵丝蛊不可能如此,除非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亦或是这丫头的问题。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还想说些什么,身前屠魃忽朝她这处走来,粟涟抬手将灯笼横在二人之间,以示警告。

    “你。”

    殿前的帷幔轻轻浮动,露出丝丝缝隙,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那人指使着郁桐:“走上前来。”

    场上的姑娘要么抱群成团,要么躲在柱子后方,还有一个和郁桐一样站在大殿中央。

    故而郁桐没有上前,同身旁的姑娘一样,只是站在原地。

    “别过去!”粟涟往后退出一步,将手中的灯笼高举,往郁桐那处走去。

    葛旸坐在殿前,一手捻着佛珠,垂眸打量着搁在案上的画像,“水清鱼难养,粟涟,我太过纵容你了。”

    “少在这给我假惺惺!”

    粟涟直视前方,似透过幕帘将他看穿一般,声音极尽讽刺,“我问你,究竟是不是你杀了白郎?”

    “这件事我跟你解释过不止一次。”葛旸风轻云淡回粟涟一句,随后抬眸扫郁桐一眼。

    “也不止骗我一次。”

    粟涟冷嗤一声:“先前不过是你想得到心法,才故意接近涣野,对其关怀备至,引得族人都以为你对她用情至深,非她不可。”

    郁桐以为刚才是自己听错了,没曾想事情的原委竟是如此,中间还有这样一段过往,恐是连苍梧都不知道。

    四下皆静,唯有粟涟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一字一句传来。

    “后又废去半条命,打破先人设下的重重难关,只因一句,破其碍者,便可娶圣女之言,也因如此,你落下了病根。”

    “涣野身来便肩负使命,本性古灵精怪,却一直循规蹈矩,可她并不想做什么圣女,也不喜欢你。”

    “还不止一次劝诫你、拒绝你,更不要你强硬破关做些无用之举,多次申明不会嫁给你,你非但不听,还硬将她给逼走,你虽破关,最终却得来全族人的笑话。”

    捻珠的手动作一滞,葛旸手背的青筋暴起,徒显几分狰狞。

    “唯雾绡见你可怜,将你收留,医好你的双腿,慰藉你若是雾泉谷待不下去,可以去中原看看。”

    “可你呢?你是如何报答她的?你学成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散人家!”

    烛火的阴影洒在粟涟的面上,她神色激动,声音近乎颤抖:“杀其夫夺人妻用其子,真是死皮赖脸、厚颜无耻!”

    伴随“啪嗒”一声,佛珠断裂,噼里啪啦的滚落一地。

    有什么东西从粟涟的眼前一闪而过,顷刻间被人狠狠扼住了喉咙,脖颈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葛旸阴狠地盯着粟涟,额前的青筋突突直跳,掐着她的脖子的手愈发用力。

    “你,还...囚禁她...”

    粟涟欲掰开葛旸的手腕,拼命挣扎着,可自始至终都无法撼动那如铁钳般的手。

    “你...”明明都不能人道,却囚禁人家多年。

    想说的话还未说完,粟涟眼中的血丝尽显,呼吸不畅,双唇微微抖动。

    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不要命似地,疯狂触碰他的逆鳞。

    葛旸脸色发青,面上的肌肉不断抽动着,怒视粟涟那张明艳的脸,仿佛随时都可能喷发的火山。

    眼看粟大娘面色逐渐涨红,呼吸愈发紊乱,郁桐眉头微蹙,连连开口:“谷主可否还要这舍裂蛊?”

    葛旸拿眼去瞧郁桐,眸中怒意未褪去半分,只撂下两字。

    “不急。”

    “那双灵心法呢?”郁桐再问。

    “别...别给...”听闻此话粟涟忽放弃了抵抗,艰难吐字。

    葛旸猛地松开她,用力一甩,将粟涟狠狠推倒在地。

    他侧身盯着郁桐,扬了扬手,朝颢鹰吩咐道:“拿家伙来。”

    颢鹰将备好的瓮坛取出,走至郁桐的身前,打开密封的盖子。

    郁桐能清楚地看到,一只指节大小的褐色虫豸自坛中爬出,双钳高举,长而扁平,末尾似钩。

    赤尾蝎。

    剧毒无比,被蛰一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能取其性命。

    花琰提醒过她,也告之她应对之法。

    “姑娘,得罪了。”颢鹰提醒她一声,见势要去拽她的手。

    郁桐先他一步,将手抵至坛口处。

    彼时追寻暗器来源的沈希礼去而复返,他行色匆匆,嘴里喘着大气单膝跪地,“禀报谷主,大事不妙,堡内东边起火,西面被炸。”

    颢鹰闻声将瓮坛径直递给郁桐,抽出挂在腿侧的铁刺鞭,扬长而去。

    两处皆归颢鹰管辖,同期出了问题,他责任重大。

    沈希礼当即瞥屠魃一眼,后继续补充道:“殿外护卫,半数都死于屠魃的部下。”

    话外之意便是,外面护卫之死,与屠魃脱不了干系。

    “你说什么?”

    屠魃讶然,随即反应过来,面向葛旸极力为自己辩解:“谷主,今晚事出有诡,断然不可听他一面之词!”

    明显的陷阱,想同时支开他和颢鹰二人,好对谷主下手!

    葛旸面上阴霾遍布,简直难看,指着屠魃的鼻子谩骂道:“一群废物,给我派人去查!”

    而后看向沈希礼,阴鸷的眼里闪过一抹狠毒。

    沈希礼领会,跟在屠魃的身后,前者刚踏出大殿,他果断将门给紧紧掩上。

    侧身拔剑,径直朝粟涟刺去,刀尖距粟涟的胸口不过半寸,未再前行。

    郁桐徒手握住指向粟大娘的剑刃,殷红血迹从她的指间不断溢出,顺着剑身流淌下来,手腕处明显有被赤尾蝎蛰的痕迹,乌紫一片。

    粟涟的视线扫过郁桐脚跟的蝎子,落在她握剑的手上,心中微微一顿。

    “江姑娘你干嘛?你疯了!”

    郁桐无视粟涟的话,手握剑刃,一点一点调整剑尖的方位,“谷主若不想落得人物两空,最好是早早抉择。”

    沈希礼被迫挪动剑身,最后将剑刃指向郁桐的喉间。

    葛旸疑心太重,想保住粟大娘,她不得不如此。

    “谷主也看到了,赤尾蝎伤不到我,您要是不信,可以我为鼎镬,缓解梵蛊带来的反噬之苦。”郁桐眼神清澈,句句坦诚。

    葛旸不动声色压下眼底的疑虑和猜忌,垂眸沉思她方才的话。

    舍裂蛊便是以人为鼎镬而成,若此法可行,他暂可留人一命,待梵蛊与五蕴圣瘴完全融合,再取她性命也不迟。

    若不成,粟涟与她渊源颇深,届时再取蛊杀人,未尝不可。

    且二者并不冲突,只要她配合,他亦无损失。

    沈希礼动了动手中剑刃,眼带警惕看向郁桐,“此女诡计多端,又喜投机取巧,我这一路吃了她不少苦头,谷主切莫听信此人谗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郁桐与之对视,话里有话,“我哪比得过沈公子,路上都不忘勾搭小姑娘,更是知晓如何伤人最深,在其无望之时,给她致命一击。”

    声声铁链发出清脆的响,沿声望去,云媂蹲在柱子一侧,双眸定定地看着沈希礼,眼角泛起一丝泪光。

    模样委屈极了,让人心生怜悯。

    郁桐轻笑出声,眼中尽是嘲讽,“这点,我可做不到。”

    “江姑娘,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见她如此决绝,粟涟勉强站起身来,似在提醒她,又似在嘱托:“我今日来此,就没想过要出去,西侧林间有密道,你身手利索,趁现在火势不大,你趁乱逃走。”

    “我不能走...”她若走萧澜他们就活不成了,郁桐话至一半,欲言又止。

    “谷主三思。”沈希礼忽略二人,劝诫葛旸。

    葛旸心中却是下定主意,愿以鼎镬一试。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至二人之间,双指夹过剑刃,眼底阴霾算计尽散,皆被假笑取代。

    “此事若成,我便放过粟涟。”

    心底却是在盘算,要他放人,愚不可及,妥妥的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那种。

    郁桐和沈希礼相继收回手,与此同时,殿内众人忽视的地方,一抹白影敏捷灵巧,闪至葛旸的身后。

    手指成爪,锁住他的喉头。

    倏尔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出现在她的掌间,扭动手腕,拿着短匕往葛旸的心口处重重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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