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少谷主如此费心。”
郁桐没与花琰客气,接过他手中的木盒,也不问问里面到底是何物,径直按向木盒侧边的按钮。
伴随轻轻一声,盒盖微微松动,木盒中央露出一条细小的缝隙来,郁桐的手指触在木盒盖子边沿的金属纹理处。
看着她手中的动作,花琰眼神微微闪烁,下意识开口:“古有卧龙锦囊妙计相助,才能让玄德得以脱身,萧涧主是聪明人,恐是明白这木盒的用处。”
闻言郁桐的手指稍顿,抬眸平静看向花琰,目中若有所思。
待过半晌,花琰便见她轻扣上木盒的盖子,又听闻她轻描淡写的声音。
“感激不尽。”
花琰面上明显有些意外,顿了一顿,末了又看郁桐一眼,惑人的眉眼蓄过一丝浅浅笑意。
“我派人送萧涧主一程。”
“那便麻烦了。”郁桐回得痛快,无半点的犹豫。
她并不觉得对方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且该做的都做了,不差这一步。
话音一落,郁桐便见一名紫衣蒙面女子,从黯淡的阴影中走出来,那女子行至她的身前,与她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郁桐收起木盒,朝来时的出口款款前行。
直至耳边的脚步声逐个消失,花琰适才转过身来,目色沉沉扫过跪在一侧的人,神色隐显几分不愠。
“星桓呢?”
那人趁机偷瞄花琰一眼,见其脸色不太好,后垂首颤颤巍巍说道:“禀报少谷主,谷主于您灭炎火一事耿耿于怀,勃言大怒...
彼时领头为混淆耳目冒充少谷主,蓄意向其暴露行踪负伤,幸未伤及要害,现下正在一处疗痒。”
“不过中了几道鞭子而已,何至于此。”花琰轻嗤一声,开口的嗓音里透着几分凉薄,“带他来见我。”
谷主麾下颢鹰的铁刺鞭,一鞭下去,虽要不了命,可鞭上倒刺会划开中鞭者的皮肉,鞭子抽出之时,皮肉分离疼痛难捱,更何况是身中数鞭。
可后者只能点头应是。
夜阑风犷,泠月如霜。
一抹黑影从幽暗的树从间游离,冷风拂过枝头的枯黄,撩起来人额间的鬈发,光影穿过枝叶的隙缝,晃落至他的眉眼处。
皎月清霜下,朦胧的夜色中,庭院的大门被人推开,不待片刻,一只飞禽扑棱着翅膀划过夜空。
一道利刃穿过飞禽的羽冠,惊得那信鸽发出“咕”的一声,直直掉在树林深处。
花琰自半空接过信鸽,取下其右腿竹筒上的信笺,看了一眼后将信鸽放飞,缓步走出林间。
星桓的肩上披着罩衣,还未走出屋子,便见花琰站在庭院之中,寒风呼啸而过,吹不进那双阴佞而晦暗的眼。
不等他开口,来人便启齿:“我说那老家伙为何一直知晓我在何处,原来一直是你在暗中捣鬼。枉我如此信你,他究竟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背叛我?”
星桓径直单膝跪地,满院的灯火也挡不住他脸上的苍白,虚着嗓子道:“属下愚钝,不知少谷主话中弦外之意。”
那传话之人正提着灯笼,身前是一道门槛,直直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识相低下头。
“素日不忘出谋献策,关键时刻反倒犯起浑来。”
暗淡的光影轻晃过花琰的脸,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眉间蕴过淡淡嘲意,“你觉得我会信吗?”
这苦肉计,演得太过逼真。
“属下愚钝。”星桓垂首只重复着这一句。
花琰看着他这副故作蒙昧无知的模样,唇边扬起一抹轻慢弧度,一字一句开口:“要怪只怪我没提醒你,雾雨珠被盗那日,我让你派人跟踪他们二人,后又告知你,关于舍裂蛊一事。”
“那夜仅你我二人在场,且除你之外,并未有第三人知晓舍裂蛊之事。”
星桓听着花琰的诉辞,额间徒然渗出一层薄汗来,垂在一侧的手掌瞬间握紧,继续听他质问。
“我很好奇,那老狐狸又是何如知晓,舍裂蛊藏在一个外族女子的身上?”
“又是从何处得知,她手里还有双灵心法的?”
星桓忍着疼痛,艰难开口:“段前时日,萧姑娘与粟涟同吃同住。”
一句话将此事从他的身上撇得干干净净。
既从碧悠潭出来,还顺利取出雾雨珠,她必会中情蛊,粟涟不会不知道。
“你真当我是傻的,还是太看得起那痴情种了?”
花琰面上的笑意收敛,一双眼凉飕飕地看着他,透着轻慢与蔑视,字字凉薄:“粟涟和那老狐狸从来都不对付,若不是因白疾,她恐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坐视不顾,又岂会多管闲事?”
谷中之人都知,粟涟当年被白疾抛弃,在得知白疾的死讯后,她一边庆幸,又一边难过。
庆幸的是这负心汉死得早,难过的是她怀了那王八蛋的孩子。
不知情的人多数以为,是粟涟对白疾暗中落蛊得以致死,而少数的知情人才知,白疾是失足落入悬崖。
虽说孩子无辜,但粟涟对白絮,更多的是责备与告诫,后以五蕴圣瘴为由,让其戒情戒爱,无情无欲。
此功后被谷主知晓,还暗中抓了白絮,数次威胁粟涟,让她为自己效力。
花琰知道郁桐要救白絮,才会故意放人,可现下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粟涟。
更因梵蛊的加持,使谷主功力精进不说,不仅没断情戒爱,还食色嗜欲,且每遇月圆之夜,便是谷主虚弱之时。
是以星桓那夜才会对花琰说出,要他利用郁桐以美色去对付谷主。
可星桓恐是万万没想到,花琰并未将此事谕告任何人,还阴差阳错地知晓谷主同时想要心法和舍裂蛊。
这不可能,星桓暗自腹诽,想要辩解些什么,哪知还未开口,又见花琰冷冷睨向他,似知晓他心中所惑一般,漫不经心开口,徒显几分凉薄。
“即便你通风报信又如何?”
“你该不会以为,只有那老狐狸会暗藏细作吧?”
“这么喜欢替人挨刀,不如我成全你。”
月影沉沉,一道寒光闪过,鲜血四溅,瞬间染红了地面。
寒风吹彻,枯叶离枝而落,堪堪擦过大地,发出沙沙的声响,犹如鬼魅咤语。
......
身前数道阶梯环绕,紫衣蒙面女子领着郁桐绕过悬空的连廊,跟着放缓了步调。
“前面便是姑娘来时的住处了。”
“多谢。”郁桐侧首看她,微微颔首。
“不过分内之事,姑娘不必如此。”紫衣蒙面女子眉梢染笑,轻欠腰身,举止从容大方得体。
“那便告辞了。”
二人相继道别。
待那女子走后,郁桐推门而入,看着躺在屋子里的人,她跑了出去。
同两个时辰之前一样,四处不见行人,身前过道纵横交错,高处望不到顶,地底之下也一眼见不到头。
郁桐回至客房,睨了一眼沈希礼,后朝屋内西侧走去,地板上、壁柜处都有先前打斗之时留下来的印记。
这确实是她来时的住处。
可钱大的尸首不见,地面和映在墙上的血迹也无故消失。
如果说这些都是沈希礼处理的,那他现下作出这副虚弱的状态,又要如何解释?
郁桐回首警惕看向沈希礼,双手绕后,摸向腕处的银镯,一步一步朝对方慢慢走过去。
走近之时,郁桐才察觉沈希礼的脸色是真的不太好,他双眉紧锁,唇边染血,右耳的后侧隐有道道黑线。
唇瓣隐显乌紫,满脸的苍白,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耳后的黑线还愈渐愈深。
看着他面上细微的变化,郁桐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只因她想到沈希礼先前拿宁悦要挟她时,宁悦也是这副模样。
“咳咳...”
沈希礼轻咳一声,面色苍白至极,见到郁桐没有丝毫惊讶反而笑了起来,“萧涧主,你现在可以报仇了。”
闻言郁桐便反手将刀刃抵在他的颈项处,却迟迟未动手。
如若真杀了沈希礼,那宁悦怎么办?
他现下的状况同宁悦当时的情况一模一样,还是说,沈希礼知她会如此,没有给宁悦全部的解药,故而留了一手?
不管如何,两种情况对她都不利。
郁桐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神色平静淡漠,轻轻启齿:“我的确很想杀你,但现在你命不该绝。”
沈希礼不甚在意笑笑,嗓音却是嘶哑:“那多谢了...”
他话还未说完,当即咳出一口血,唇瓣被鲜红的血迹染红,面色也越发苍白,胸膛起伏不定,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郁桐收手,漠然地看着他虚弱的模样,良久,似确定他尚存一丝气息,适才缓缓开口:“我现在要怎么做?”
沈希礼动了动唇,未发出任何声音。
郁桐起身走至方桌处,为沈希礼倒了一杯清水,哪知还没走近他,便听对方虚弱的嗓音。
“祭司...”
“什么?”郁桐来至他的身侧,俯身仔细辨认他口中的话语。
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大片血色在他的衣襟处蔓延开来,沈希礼干咽着喉咙,轻轻出声:“药...祭司手...”
郁桐安静听着他艰难吐出几字,最后问他一句:“你是想告诉我,解药在祭司手那里?”
沈希礼微微点头,满脸虚弱地看着郁桐,眼里燃着莫名的愉悦与兴奋。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一定会救你?不会在解药里掺杂其他的毒药。”郁桐淡声开口,一双眼宁静而清冷。
不等沈希礼在说些什么,郁桐侧身走出屋子,可不待片刻,沈希礼又见她出现在一旁。
见他满眼的疑惑,郁桐跟着解释:“不好意思,外面路形复杂,不见一人。”
沈希礼理解的话外之音便是,她不想救他。
郁桐想的却是,不仅花琰,还有那紫衣蒙面女子好似对此处甚为了解,且在她临走之时,有一阵怪异的铃音响起。
那铃音不似正常之声清脆空灵,而是跟粟大娘当初教她的一样,难听且逆耳,似在召唤什么。
若真是那紫衣女子催动沈希礼身上的蛊,那此刻,她是不论如何都找不到祭司手,也寻不到解药的。
再加之花琰方才所言,郁桐垂眸,打开花琰给他的木盒,取过盒中那枚红色的药丸。
没有一丝犹豫塞进沈希礼的嘴里,拿过刚头放在一侧的水杯,就着满嘴的鲜血,将药给他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