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矜尘的司机跟了他也有几年，在停与不停的为难里最终停下车，想着离了婚，客套还是在的。

    况且不是刚离，都已有一年。

    苏窈笑了笑：“好巧啊，你也来这。”

    像偶遇邻居，随口寒暄“今天太阳真好啊”，只是额外再加一些尾调的上扬。

    分明听起来乐观开朗大方活泼，车里其他人愣是慢慢坐直了身体。

    不巧，跳了二十年舞，对细微的动作她向来敏锐捕捉，苏窈余光看到，随即把视线重心调整回温矜尘脸上。

    时隔一年未见本尊，电视里广告牌上都是匆匆一瞥，现在这样的距离，很难不发出有些人果然是逆生长的不公平感。

    以前听影迷称他女娲毕设捏的玉面狐狸精，觉得夸张好笑，现在竟觉有几分道理在。

    他镜片上掠过一轮城市光影，明暗交错，清冽如水的眼里是浅浅的社交性笑意，对她点头：“庆功宴，露了个面。”

    “恭喜。”苏窈耸耸肩膀。

    车流艰难移动起来，温矜尘留意一眼路况，问苏窈：“要去哪？送你一程。”

    看见堵车堵得比二维码还密，某一瞬间她倒是真有上车的想法。

    但行动上反手指指后面某方向：“你先走吧，有人接。”

    要是二次坚持邀请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

    温矜尘却一笑：“忘了你有舞伴。”

    苏窈：“？”

    “那我们先走一步。”

    车窗上升，他的侧脸湮没在浓黑里。

    车尾灯混合车尾气，刺眼又刺鼻，苏窈不明就里，什么舞伴？

    思索中，接她的车到了，苏窈坐进车里，划开屏幕登上微博，看见自己名字挂在热搜前排。

    她一个舞者，纯粹的娱乐圈编外人员，本不该挂热搜，但从和温矜尘官宣结婚到离婚，她也成了风口常客。

    苏窈看了眼热门，陈沫录了视频首发，底下也有其他演员转发，想必是宣发的安排。

    只跟苏窈跳舞当然没什么好值得营销，重点是跟温矜尘扯上关系，作为他前妻，戏剧感拉满。

    她还在他的光环阴影里。

    苏窈目光放空，想到他刚才说“舞伴”，后知后觉总是品出一丝玩味。

    微信弹出条新消息，搅动思绪，她回神，点进去是霍勉从新拉的剧组群来加她，备注：“负荆请罪。”

    苏窈通过，对面秒发消息：【苏苏姐不好意思！希望热搜没给你造成困扰】

    她打字：【这有什么，别多想】

    好在霍勉不算吃粉丝饭的流量，否则她该被骂到泥里。

    那条宣发微博按说她这个当事人也该跟队形去转发一下，但对于这个剧组来说，她是幕后，且她对这个操作还是介意的。

    霍勉又闲聊些别的，她应付回了，等到他终于不再发消息，退出去。

    车走走停停，路上还在堵，苏窈无聊，又点进自己超话看。

    最初她没有个人超话，说来也巧，四年前因为家里长辈的缘故不得已和温矜尘结婚，她因为头顶上扣下来不属于自己的这圈光环难过，一个叫“慕窈1020”的粉丝牵头建立了她的个人超话，1020是她生日。

    后来人多起来，每天总有几个粉丝会打卡式分享生活，她有时会点个赞作为互动。

    印象最深的还是“慕窈1020”，她总能结合她每场舞台写出最合她心意的分析感想小作文，隔着屏幕灵魂共振，鼓励她这些年。

    苏窈手指轻滑屏幕，点了几个赞，看见最新一篇帖子：

    【双担狂喜！我既喜欢霍勉又爱苏老师，谁懂我看见他俩一起跳舞的感觉！】

    底下乌泱泱立马集结不少评论：

    【苏苏是要进剧组担任指导吗？】

    【我大胆磕一口苏霍，能成真吗姐姐？】

    再翻都是类似发言，苏窈无奈摇头，打算退出，视线里突然跳出熟悉ID。

    “慕窈1020”：【苏苏进组事业为重，少磕点】

    还得是老粉，每次发言都尽显稳重，深得她心，苏窈点了个赞。

    不知道是哪种神秘力量驱动，苏窈搜索@ 温矜尘出来，她这位塑料前夫万年不发一次微博，现在点进去居然在线。

    也是，都对着她说霍勉是她的舞伴了，多少也冲点浪的吧。

    想到他身处局外，悠哉悠哉吃她的瓜，苏窈不免一阵烦躁。

    ＊

    车行至机场，停靠到达出口的路边，温矜尘切回大号退出微博，靠在座椅上等人来。

    车窗外有女孩轻叩，他转头，示意司机下车帮忙放行李。

    女孩叫宋淼，从另一侧上了车，垂头丧脑地喊声：“小叔。”

    宋淼是温矜尘表哥的女儿，孩子家底丰厚相貌出众，唯独过分恋爱脑，谈了个异国流量小生，非想挤破头进行给人当经纪人，家里人劝不听，索性给她发配到温矜尘这里当几天助理，从基层感受娱乐圈打工人的痛苦，好知难而退。

    温矜尘神色平淡，点进某小程序，把手机递给宋淼：“自己选一家套房，在这玩几天老老实实回家，我不会告诉你父母。”

    宋淼摇头：“我既然来了就没有作弊的道理，你怎么和我爸妈一样看不起人？”

    温矜尘抬手看一眼表：“现在十一点，待会我要坐夜航去舟溪拍摄，你要跟着？”

    “啊？我刚下飞机……”

    “那就回去。”

    宋淼抱紧背包：“为了他，这点苦我吃得起。”

    司机在前面传达个征求眼神，温矜尘点点头，车起步往停车场去。

    宋淼总算松口气，窝在座椅里拿出手机刷微博，点进热搜看见一个名字，她缓缓坐直身体。

    苏窈，她素未谋面的表婶，应该是前表婶，她在国外浪了几年，没赶上婚礼，回来他们已经两散。

    宋淼有心问一嘴具体情况，但瞄了眼温矜尘侧脸，还是讪讪地收起了念头。

    她这位表叔情绪稳定得像万年无波的古井，辈分大但年龄相差并不大，所以小辈们都喜欢他，但即便如此，来之前爸妈也嘱咐她别跟温矜尘提苏窈，容易触霉头。

    ＊

    苏窈回酒店卸妆护肤，来电铃铃响，是她好友季斐然，这个点估计刚下夜戏。

    苏窈接通开了免提，把手机放洗漱台上，敷好面膜刷牙。

    “怎么回事？我到酒店就看见你热榜题名。”

    苏窈：“之前和你说的剧组，今晚见面，和其中一位跳了支舞而已。”

    季斐然：“难怪，营销号刻意往那方面引，我一看视频就知道毫无火花。”

    苏窈好笑：“跳支舞能有什么火花？”

    季斐然：“你和你前夫就有。”

    苏窈吐了一嘴泡沫：“你很像磕意难平上头的CP粉。”

    不过她理解季斐然，她们是大学室友，苏窈毕业的时候家里爷爷病重，病床上还念叨着想看孙女嫁给他电影厂老友的漂亮孙子。为全老人家最后心愿，两家达成一致，她和温矜尘结婚。

    苏窈周围的人亲眼看着她和最炙手可热的影星结合，谁都觉得她人生赢家，一毕业成温太太，但没人理解她介意这光环太盛，使人忘了舞台上苏窈亦独自耀眼。

    其实温矜尘可称全优丈夫，放在家里看着都赏心悦目调和激素，不干涉她且硬件优越服务意识强。一结婚就公开，有足够实力保证不受热度起伏的影响，顶多听些“英年早婚”的调侃。

    但她总不甘心。

    结婚第三年温矜尘突然爆出白月光传闻，网友凭一张糊照片看出和他一起的女人与苏窈过分相似，偏偏当时苏窈人在国外，一回来知道自己成了赝品替身。

    反正是塑料感情，苏窈借机跑路，离婚离得不痛不痒，倒是身边朋友唏嘘，但温矜尘有错在先，也都不好说什么。

    苏窈好奇，问季斐然：“你今晚哪根筋搭错？突然提他一嘴。”

    季斐然长长一叹：“因为你的热搜呗，再看谁在你身边都总觉得不对味儿。”

    “少来了。”苏窈凑近镜子，拍拍脸，“那么多戏白演剧本白看，哪有被当替身还原谅的道理？”

    季斐然咂一下嘴：“他当然大错特错，不过我总觉得你丝毫没在意，而且那不是你真实的离婚原因。”

    苏窈拍脸的手刹在半空，眼观鼻鼻观心，到底几年的朋友，直觉准确，她不仅不在意，离婚的时候甚至差点笑出声。

    苏窈清清嗓：“怎么会？我把自己关起来哭了三天。”

    两人聊到凌晨，苏窈睡前清消息，看见一小时前程一曼的微信，请她明天同去舟溪影视城，看独竹漂相关的场景。

    没及时回，苏窈不便再打扰，自己定了跟对方发来时间相应的闹钟。

    翌日一早联系，下午落地舟溪。

    山水自然间，空气都清透许多。

    舟溪是她的祖籍地，苏窈对这里有独特情结，小时候跟着阿婆在这学成了独竹漂，是她编舞灵感的来源。每次从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来到这，都像穿梭时间，打开记忆门。

    一路从机场坐车到影视城，进去的时候遇上剧组拍摄被迫绕路，她们索性下车。正巧碰到该组负责人，和程一曼聊起来，邀她们进去看看。

    里面场景半搭半就，演员还在走戏，舟溪气温稍低但是够晒，下午阳光斜斜地刺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苏窈两人到遮阳亭底下坐。

    这一晒人就容易暴躁，进来没多久就听见导演拿着麦克风高声喊停，摇臂摄像机下响起暴躁的讲戏声。

    程一曼正跟苏窈说起对这类场面司空见惯，那头导演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苏窈扭头，见场地侧边停一长排房车的地方，过来一辆黑色奔驰商务，她定眼看，挡风玻璃后面铭牌上三个首字母：WJC。

    颅内警报拉响。

    刚刚还气头蹦迪的导演一溜小跑，摇着扇子跑出泱泱人群，到那辆车旁边等着。

    车中间的自动门打开，左边蹦下来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背包拿水，像是助理，右边下车的人长身英挺，一身黑金古装戏服，发束高冠，活脱脱的手办成了精。

    周围“哇”声一片，苏窈无声，嘴角拉到平直。

    程一曼看着温矜尘这扮相，为之一震，关于男主换人产生了个大胆的想法。她回想这组的配置，猜测温矜尘大概是来客串，左不过一天半天的戏份。

    那头温矜尘和导演谈笑几句，助理小姑娘晒着大太阳，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

    导演先离开，小姑娘和温矜尘说着什么，一脸哀求，先是双手合十，后来扯他袖口。

    苏窈警觉，莫非有瓜吃？

    程一曼自然也看到了那副场面，转头却见苏窈分明喜闻乐见，好似看不相干人的八卦。

    这边宋淼扯着她表叔哀求：“受不了了，你故意把重的东西都给我背，我要回酒店。”

    温矜尘任她拉着，无动于衷，无所谓周围有些视线聚集，但随意扫视了一圈，目光却在转到遮阳亭那里时有片刻的卡顿。

    他从宋淼手里扯回衣袖，叫她回去，把东西给原本的助理。

    苏窈正看得起劲，却恍然和他视线遥遥碰撞，转眼他利落地收回了手，吃瓜被迫中断。

    苏窈转了转念头，他该是看到了她，才有那样的动作，为着什么？难道以为她会吃醋吗？

    自作多情的狗男人。

    苏窈索性低头不再往拍摄区域看，免得他多想，程一曼去和导演确认点事，苏窈在这坐了有一会儿，发消息说去外面车里等她。

    到门外，苏窈举步茫然，影视城这种地方，放眼望去全是长得一样的奔驰商务。

    她大概记得程一曼的车挂景C牌，号码是8828。

    停车多的地方经大片阳光一晒，总是有轮胎的味道阵阵刺鼻，苏窈捂住下半边脸，后悔没带伞，穿梭迷宫一样绕了几转，总算看见8828。

    车门虚闭着，她自顾自感慨句“真不容易”，上去时还踉跄一下，出于本能往前伸手，落进一个温凉干燥的掌心。

    她猛然抬头，看见温矜尘柔墨眼瞳里，一时失措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