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窈站在镜子前，换下刚才演出的束身舞服，空调吹出的冷气覆盖在皮肤上，一阵细细密密的冷。

    后背上凸起的蝴蝶骨那里有一处嫣红划伤，她侧过身靠近镜子看，是刚才舞台上演出时吊绳磨出的伤口，伸手碰了碰，皮肉尖锐地疼。

    有人敲门，苏窈换好长裙，走过去旋开门锁，是舞团团秘小郑。

    小郑捧着蓝色文件夹，上面几张文档，从夹子上抽下一支笔给苏窈：“苏老师，下场演出的日程和一系列明细，我做了表您这边核对签个字。”

    “好，我看一下。”

    苏窈坐下，把文件放在化妆台上，一张张翻阅。

    小郑推了推眼镜，犹豫着开口：“这次《竹月》主题的舞蹈巡演还有三个城市，但上座率一场不如一场，宣发也有点疲软，同期舞团有找艺人在微博帮忙宣传，要不您也试试，咱也不缺娱乐圈人脉。”

    小郑说着翻出其他舞团的艺人宣传转发，拿给苏窈看，手机递过去的时候，一个手滑，点到某位不该点的主页。

    来不及收回，苏窈低头，三个字明晃晃直入眼帘。

    温矜尘

    苏窈抬了抬眉，无声一笑，屏幕左上角返回点出页面。

    余光看到小郑盯着屏幕紧张到抿唇，大概以为触犯了她什么了不得的逆鳞。

    苏窈莞尔，把手机递给她，继续话题：“关注度是挺不错的。”

    倒是小郑还纠结，拿回手机，声音压低了几个度：“不好意思啊……刚点进……”

    “没什么要紧。”苏窈签好字合起文件夹还给她，从桌上抓起口红气垫丢进包里，摆摆手：“我还约了剧组，先走了。”

    苏窈起身时瞥到小郑的表情，不禁好笑，舞团都是5G冲浪速度的女孩子，又因为行业缘故能接触点娱乐圈，大家难免常凑一起谈些明星八卦，唯独不敢提及温矜尘，毕竟前任已是禁忌，何况她的前夫。

    ＊

    傍晚华灯初上，车流星星点点汇成灯河，苏窈出了剧院，在约定好的路边等剧组安排的车来接。

    她现在排演的大型舞蹈《竹月》结合西南民间传统独竹漂，舞台布景成水面，舞者在水面一根独竹之上舞蹈，有如在山水自然间。刚开始观众图新鲜，后来因为能提供这样布景的大型剧院不多，可演之地少了，上座率自然也随着新鲜感过去而落半。

    演出一场国内闻名的独竹漂大型舞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可这门技艺终归相对小众，想走出去，仅靠明星宣传粉丝打卡必然不够，得借助影视类大众媒体。

    因此在月前，有大量拍摄独竹漂元素的剧组邀她担任舞艺指导时，她毫不犹豫答应。

    晚风温凉，带着湿意，剧院对面某大型商圈最高层的高奢广告牌突然亮灯，光晃得她抬眼，看到一副熟悉面孔，矜贵煊赫得不得了。

    苏窈移开目光，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降速靠近，车门滑开，制片人程一曼探出个头请她上车：“刚高架上堵了会儿，您等久了吧？”

    “不会，我也刚出来。”苏窈上车。

    程一曼是行内出了名的客气妥帖，一见面首先征询苏窈意见：“苏老师，总算赶上您巡演来景市，今晚去市中的观澜顶层，以微派对形式，和几位主创见个面熟悉熟悉，可以吗？”

    观澜酒店是圈里高端局常活动的地方，顶层更是难预约，可见程一曼用心。

    苏窈笑笑：“我客随主便，您叫我阿窈就好，老师这个称呼会让我幻觉还没下班。”

    程一曼：“好，那我不拘着了，你叫我一曼就行，这个圈子里大家难免……你懂，有时候还挺累人的。”

    “我懂。”

    两个人同时放开笑起来。

    一路相谈甚欢，车转过几条拥堵的路终于到观澜楼下，苏窈和程一曼下车，门口两名接待专门等着，引她们去往电梯。

    电梯是透明观光梯，苏窈轻握扶手，透过玻璃，十里洋场像一副浮华图在她面前展开，随着缓缓上升向百层高度，江面上宏大张扬的夜景逐渐变得稀薄，最后成洇在水里的光晕。

    中途数字按钮红光闪烁，有两人进来，似乎是跟程一曼合作过的演员，一打照面惊喜唤声“曼姐”。

    程一曼一贯的温和客套：“真巧，在这遇到。”

    两人笑说：“今晚在这有个庆功宴，我们这会下楼接一下导演。”

    程一曼介绍苏窈：“这是苏窈老师，我们来谈点事。”

    “啊，苏老师来景市巡演了！”

    两人轮流和她握手，苏姚笑着点点头，回握。

    打完招呼电梯正好又停，两人挥挥手：“我们去换乘了。”

    她们出去的时候，轻声嘀咕：“我去，还好今晚他不来。”

    偏就落在苏窈和程一曼耳朵里。

    程一曼看了眼苏窈，她没什么表情，但还是说：“其实每一层封闭性都挺好，大家来这各为各事，像刚才这样偶遇熟人的情况少。”

    苏窈借玩笑话直截了当：“圈里分分合合的多了，除非老死不相往来，要每次见面都让旁人尴尬警觉，那不是大罪过？”

    程一曼笑起来，确实为她这话宽心。

    叮咚声响，到达顶层。

    天台晚风稍烈，夜灯辉煌，几组沙发挨着玻璃观景台，萨克斯主导的小乐队演奏着《Lalaland》变奏。

    已经到的几个主演还有导演见她们上来，纷纷起身打招呼，程一曼见男一还没到场，打电话过去催。

    毕竟男领衔日后是和苏窈接触最多的角色，这次不见不合适，可惜打了本人和经纪人都暂无法接通，程一曼转移注意力，指了指演女三的陈沫，打趣：“沫沫一直想跟苏窈学探戈。”

    苏窈：“可以，就怕你学了再不敢人前跳。”

    大家一笑，气氛松缓。

    陈沫端了杯酒过来拿给苏窈，拉她在最中间沙发落座，带着内娱人特有的自来熟：“苏苏，之前看了你演出官摄，我以为你很高冷呢，但一开口我就知道咱能玩一块去。”

    苏窈接过，碰杯：“那你之前可误解我了，说实话舞台上端着挺累的。”

    男二演员霍勉“咳咳”两声，走到沙发边，问苏窈：“苏老师今天演出结束看见我们送的花墙了吗？”

    苏窈哪有心思挨个看，但怎好拂人家兴，笑着点头：“看到了，我闷一口敬各位的花。”

    挺辣口的鸡尾酒，在鼓掌声里下肚。

    霍勉摸了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伸出手：“所以今晚小派对第一支舞我能请苏老师跳吗？”

    其他人表示心思昭然若揭，起哄：“男主角没来你就现是吧？”

    苏窈起身：“都是第一支舞了，宁可加班也要开个好头。”

    乐队换一曲德沃夏克，苏窈搭上霍勉的手，触到他手心微微有点出汗。

    她有点想缩手，并非有什么极致洁癖，只是人很难不介意，就像公共场合留着别人屁股体温的座椅，洗手间里前一位拧过的水龙头，包括此时出于社交之故，和并不熟悉的人掌心相贴，对方微微的汗意。

    突然想起也这样跟有个人跳过舞，他的掌心干燥温热，总是有淡淡香根草气息。

    沙发上坐一圈的人看得很开心，打着拍子还有人录着像。

    陈沫倚着沙发嘴角上扬，拍了一段发微博分享出去，配文：“好爱新剧组的氛围，霍勉和他的女神跳到舞了[坏笑］”

    ＊

    一伙人微醺，在萨克斯小哥吹红了腮帮子的曲调里嗨上头。

    程一曼却临时接了个电话，脸色有点暗。

    苏窈不扫旁人的兴，和程一曼到一边，低声问：“有什么事吗？”

    “原定的男主演应酬完突然不舒服，拉去急诊一查需要切胆囊，术后至少修养两个月，这部戏动作又多，他现在演不了了。”

    苏窈：“有预案吗？”

    “问了，没档期，这个咖位也很难找。”程一曼揉一把自己头发：“十天半月还能等，可两个月，剧组烧钱如流水，协调不了。”

    “或许找找不常合作的呢？”

    程一曼点点头：“只能扩大范围，这样，无论如何我先去医院看看他，你们在这自便。”

    “需要我一起去吗？”苏窈问。

    程一曼说不用，跟导演打过招呼走了。

    制片一走，大家玩了不久也随之四散。

    大部分人酒店就在附近，苏窈礼貌婉拒霍勉送她的提议，在电梯里就叫了司机。

    晚高峰，十点多正是新一波道路拥挤，放眼望去全是红色车尾灯长长的光束，苏窈在路边等，却接到司机来电说堵在了高架上。

    这个点好多二代出行炸街，纵然堵得走不动也要轰出点声浪，故意挪到苏窈附近，孔雀开屏似地放下敞篷：“美女，我顺你一段啊？”

    苏窈对前一两个还会婉拒：“不用了，我等人谢谢。”

    后面干脆充耳不闻懒得搭理。

    一辆黑色库里南从观澜地库缓缓驶出汇入车流，车里的人随意点着微博，看见热搜第三：

    #苏窈霍勉天台亲密共舞#

    车外不远处，苏窈站在路边，正跟纠缠不休的兰博基尼车主对线。她穿一袭素绿色吊带长裙，背薄颈长，身段挺拔，夜色里也是一眼出挑的明媚鲜辣，路灯倒成她的聚光灯。

    苏窈此时只觉无奈，她一再说明有司机，这吊儿郎当小开完全不听。

    她索性随手指向后边一辆车：“看到没？我老公，来接我的，他在那死亡凝视你好久了。”

    果然，后车一连串地鸣笛。

    小开看眼后视镜，猛踩一脚油门，大牛轰地抬头，开走了。

    苏窈轻哧，不经意往后一瞥，视线扫到车牌的时候，脊背一僵。

    库里南缓缓靠近，后排车窗已经完全降下，车里温矜尘看向她，银框眼镜后墨瞳如雨雪清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