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杨牧监一家，就不得不提起闫楚禛的恩师，杨阁老。杨牧监和杨阁老同宗，为杨家分支，按照辈分，杨牧监还得称呼杨阁老一声叔父。杨牧监无大才，入仕之后一直都是表现平平，在外地任职。牧监一职更多仰仗的背后的杨家的余光庇护才得以在前几年回到京中。有牧监这个职位在，杨牧监一家生活谈不上大富大贵，也是衣食无忧。可是人心中的贪念是无可估量的，同样姓杨，眼瞧着杨阁老一家，要人脉有人脉，要官位有官位，这才是名仕之后。再回头瞧瞧自家，后院有娇姨娘三头两日给杨夫人脸色看，还有个傻不拉几的姑娘碍着。多养个闲人于杨夫人而言还不是难事，杨夫人不甘心的是有杨四小姐这个丑名声在外的未出阁的姐姐在前头碍着，自己的小女儿要谈个好的婚嫁都难。京中宴席，和那些内命妇，大宅门夫人站在一起，杨夫人更是自觉惭愧。随杨牧监远离京任职的时间已长，加上杨夫人自个能力的情况，京中不带口音的官话，各种时兴之物，风俗礼仪对杨夫人而言都是太陌生了。杨夫人跟不上大家谈话的节奏，只能躲在一旁图生羡慕。要是夫君能上进些，混个好官位，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在那穷不拉几的地方蹉跎。或是家中银子能多些，那么是否她也能多购置一些华贵的衣裳，穿得好看些，好遮挡她身上那洗都洗不掉的乡土气。

    杨夫人左盼右盼，甚至连梦里都在想着从哪里能多凑几个银子改善改善。上天似乎也听到了她的夙愿，为她送来了一线希望。杨夫人受母亲的教育影响，对齐二是没有多大好感，可看在他能带来些益处的份上，也不就忍着被他叫一声姨母。想着一开始齐二找上她时候给她允诺的话，那源源不断的分红，杨夫人再次睡不着了，梦里都在偷笑。

    “你怎么又买衣服。”杨牧监在外头和同僚喝酒回来，房里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床榻上，桌子上都是散落着各式布料，衣裙，发簪，珍珠宝石。杨牧监心里厌烦，头就跟着痛。都一把年纪人老珠黄了，整日就买些无用的瞎折腾。

    “去你的，就许你的小仙儿打扮，就不允许我穿好看些。”

    “你瞧，你瞧，又扯到哪跟哪。不就是几匹布料，你是当家主母，允些给仙儿不也应当的吗。”

    从杨牧监口中听起不喜欢的人名字，杨夫人就不高兴，一把把从杨牧监手中抢回布料。“不许碰我的，那可是时下最兴的重莲绫。我告诉你，这两匹布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才从闫夫人手里抢回来的。你碰都不要碰。”那日在成衣店，杨夫人知道布料是凌挽馥已经定下的。因着上回凌挽馥搅黄了她的事，杨夫人是无论如何都要把布料抢回来，以泄心中不快。

    听闻又和闫楚禛的夫人扯了过节，杨牧监耷拉的头猛地抬起。同在一个朝廷共事，即便没有和闫楚禛直接接触。可毕竟不是初入官场的人了，杨牧监还是在同僚口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氛，那位相爷似乎已经觉察到什么。他就是被猪油蒙蔽了双眼，竟然听信了他们的话，利用户部任职的职位的便利，偷取了制币的模板给齐二，那可是重罪。

    “离她远点，安分些，别整日有事没事拿那些干货出去霍霍。”

    干货是他们对那些见不得人的银子的代称，杨牧监给了模板齐二。齐二会给他们分红的银子，杨夫人还问齐二要了不少假银子用来做日常使用，这就是为何她近日可以到处买买买。

    “知道了，我心中有数。”没用到的男人，不过就是一个内宅夫人就吓着他了。收银子的是店里的掌柜，掌柜没觉察，又有谁会那么无聊拿别人家买东西的银子。杨夫人美滋滋地想，她不仅要抢凌挽馥的布料，她还要在下月威远将军孙儿满月宴上大出风头。

    晚霞落去，余晖未散，因着今夜有宴请，威远将军府上早早就挂上了灯笼。马车哒哒而至，凌挽馥扶着阿兰的手掀帘下了马车。今夜凌挽馥穿的是一条新制的衣裙，用的就是闫楚禛那日送的罗纱。雪青色的下裙，金线绣的牡丹图案花纹依次排列，玉色交颈襦衫上则是点点的碎花纹，橘色披帛松松挂在两肘间，剩余部分在后面形成一条漂亮的弧度。头顶发髻间簪绢花，耳垂上的妃色宝石耳珰如水滴一般在两颊边垂落，随着倩影移动轻轻晃动。清爽雅致的搭配，更显秀气灵动，最是适合今日的夜宴。

    今日不仅凌挽馥，就连金氏都收到了赴宴的帖子，来得时辰尚早，两人带着闫靓纯和主任打了招呼，就去了花园处。金氏见着了叔母，和凌挽馥说了声就找叔母聊天去了。凌挽馥和闫靓纯则找了处相熟的夫人，边品茶，边聊天。

    “真羡慕，瞧着这身材，完全跟没生一样。”一夫人打量着凌挽馥的曼妙身材，口中是满满的羡慕。

    “就是啊，我家丫头出生都三年了，还是没办法完全恢复。”一小妇人摸摸自己的腰身，惋惜更甚。

    女人们聚在一起，没有大老爷们在，聊天自是轻松些。凌挽馥大多时候只是在听，很少主动发起话题。和凌挽馥坐在一起的大多都是已成家的夫人，聊完孩子经，胭脂水粉，衣着服饰，开始找到了另外一个话题，闫靓纯。

    “我说，到底还是闫家的水土会养人。你瞧，二小姐张大了，也是愈发水灵。”

    “可不是嘛，二小姐性子也好，要是日后谁能娶进门，就有福了。”

    “可惜了，要不是我娘家侄子已经成了婚，说不定我还可以做一回月老。”

    小姑娘脸皮薄，经夫人们三言两句就把小脸都刷红了。凌挽馥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去找小闺蜜玩，才把小姑娘解救了出来。凌挽馥今日过来，可是带着任务的。除了来自被她支走的闫靓纯，还有一个则原于皇城中的。适龄少女当选夫婿，新帝继位后宫空空，都想让凌挽馥帮忙掌掌眼。普通人家结亲要看家势，帝王选妃更是如此，夹杂着更多的政治因素的考虑。来前，闫楚禛已经将后妃人选的几个世家给凌挽馥通了个底，凌挽馥则比对着又过了一遍。但凡属于皇家后宫备选的世家，凌挽馥都自动从闫靓纯夫婿人选的名单里剔除。闫楚禛已位于相位，再和后宫扯上关系，那就是树大招风，会引起祸端。

    “咦，杨夫人来了。”

    凌挽馥循声望去，一团金灿灿在丫鬟簇拥下走进了庭院。绿宝石，玛瑙，黄精项圈，大红，宝蓝的绸缎，闪闪发光，那不是人在穿衣，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置物架，还是珍宝斋到货还没整理上架那种。凌挽馥觉得，就连她相中的那匹重莲绫，在杨夫人身上一挂，都不好看了。

    “闫夫人，好久不见。”凌挽馥一怔，杨夫人挪着肥胖的身子朝凌挽馥走来，肉乎乎的手借着打招呼的机会在凌挽馥面前有意识地晃了晃。

    一道亮光短暂闪过，凌挽馥下意识抬扇一挡。杨夫人手上如鸽子蛋一般大小宝石戒指活有一种要亮瞎人眼睛气势。居然主动上来跟她打招呼，她们关系有那么好吗？凌挽馥双眸一眨，笑意挂上嘴唇。既然别人都那么主动，偏爱往她这凑，她今日不吃亏些，岂不是不给对方脸面。

    凌挽馥随手握住杨夫人的手，朝着杨夫人那一身不知道好不好看，绝对贵的装扮上来猛的就是一顿夸。在场的除了两人以外，都不知当日闫承祥说媒的事，只是好奇闫夫人什么时候和杨夫人关系那么好了？

    杨夫人不过是想一个招呼给凌挽馥显摆，没想到会被对方拉住，还如此热情地跟她一同坐下，就连其他夫人也是难得对她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突然而至的幸福感把杨夫人捧得如入九天，喜滋滋的都忘记了夫君杨牧监给她远离凌挽馥的忠告。

    “夫人这些日在哪里富贵了？瞧这通身的贵气，挡都挡不住。”凌挽馥见火候差不多，开始转移话题，摸着杨夫人的衣裙一副恋恋不舍，还不忘来几个羡慕的眼神配合，直把人逗得都忘记了姓名。

    “哪里说得上富贵，不过就做些小成本生日，没几个银子。哪里可以跟闫夫人你比。”

    看来，已经开始上钩了。

    “哎，哎，哎，夫人可别谦虚。夫人就不要吝啬，稍微给我们漏一点，好让我们也能赚些小钱买胭脂水粉。”

    “是啊，有银子也让我们也赚赚。”内宅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中的钱财除了自家带过来的嫁妆，就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可松动的银子。凌挽馥善于经商，几个相熟胆大的夫人先前也偷偷跟着她凑在一起做些小买卖赚了些。见凌挽馥拉着杨夫人在说个不停，以为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路子，就好奇地跟着问。

    一下子被好几个夫人围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把杨夫人说得都不知所措。盛情难却，杨夫人再拒绝就是说不过去了。可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解释那些不义之财从何而来。扭扭捏捏之下，杨夫人临时编了一个说法，“就是娘家的一个小外甥，给我指点小道，放些利钱。”

    利钱，原来如此，难怪那么神秘。几个夫人恍然大悟，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掌家夫人利用公家一时不用的银子拿出去放利钱可是不公开的秘密，银子的来源差不多，放利钱的途径则各有千秋，收回来的自然就差了。只有凌挽馥心中偷笑，内宅夫人放利钱能赚那么多，那么夫人们各个都是富婆了。杨夫人能一口气定下二十套衣裳，又买了那一堆金银首饰，想来齐二的合作利润还是收得颇高的。

    凌挽馥是想要杨夫人拉自己入局，可是对方在关键时刻居然保持了最后的清醒，后面任由着凌挽馥怎么怂恿看，都呵呵几句了事，再也不肯多说一句。既然此计不通，那么她就再上第二计。不进则退，不肯给机会她一起赚银子，那么她就想办法让人把银子都花出去。

    凌挽馥借着起身净手之际，拉着四月在耳边低声叮嘱了几句。离开的时间久了些，回来时金氏已经回到了这边的座位席上，正和几位夫人聊着天。

    “夫人，耳珰已经找到了。”

    “嗯。”凌挽馥接过四月手中的耳珰，选择了一个对角的位置重新坐了下来。

    凌挽馥没有继续追问银子的事情，杨夫人心中松了一口气。女人之间的聊天，从来都不缺少话题，杨夫人很快就被她们聊着的另外话题所吸引。京中女子心中的宝店，珍宝斋据闻要准备推出一种新玩法。店中货物不仅可以自由买卖，还可以估价叫卖。

    “就是荣老板会把一些从没拿出来的新货给熟客估价，倘若日后货物卖出了比预估价格高的价，荣老板就可以从中抽出一成作为答谢。”

    “就那么容易？没有其他条件？”

    “当然不是，我也问过荣掌柜了。他的说法是，这个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的，得是珍宝斋的熟客，而且一货一估，要参与估价的客人，得先支付押金，当然，押金事后是原封不动的退回。卖价比你预估价低的话，你还是得给十两给珍宝斋。”

    输了就十两，赢了的话可是一成，珍宝斋如今不管是私拍，还是官拍都是热门得很，拍卖出去的货物都是价格成倍翻，要是能有机会预估上一两件货，稳赚不亏。杨夫人暗暗在心中打着算盘，估量着金氏话中的生意经。她前些日子花得有点猛，有好几家店铺的尾款还没给，齐二就忽然说不给她提供干货了，说不定此次她不妨也可以拼一拼。可是那押金应该也不少，她手上暂时没有太多的空余的银子可以给押金。

    心中有事，接下来的宴席杨夫人都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总想着此事的可行度，如何去筹集押金。杨夫人的心事重重全然被凌挽馥收入眼中。

    翌日，杨夫人去珍宝斋，假借买东西的名义向荣老板打探事实真伪。从荣老板的口中得知确有此事，并且此举是珍宝斋为了答谢老客户的支持，机会不多。荣掌柜还很好心地给杨夫人看了前几次的收支账。

    “前几次是小货，遇到了好买家，参与预估的客人小赚了不少，有的找我说要参加第二次。我货源有限，熟客更不少，能给出的名额实在不够。下一期的预估是刚进来的珍珠首饰，准能卖个好价格。”

    “荣掌柜给我一个名额，我要参加预估。押金多少，我下午就送过来。”账册上的进账彻底扫除了杨夫人心里最后的围栏，她马不停蹄地赶回府中，把杨牧监藏在暗格里的小木匣取了出来。她算好了时间，不管输赢，只要提前把押金取回，那么就不会被发现。

    杨夫人交了押金，拿着荣老板的收据前脚刚走，荣老板后脚就捧着装有杨夫人交来的押金的锦盒绕到了后间。沿着走廊一直左转，在尽头的一个房前，荣掌柜敲门。

    “进来。”

    “少夫人，这就是杨夫人下午刚送来的。”

    凌挽馥点了点头，旁边一女子就向前拿起木盒，掏出柳叶状的小刀沿着缝隙小心地揭开了贴在在上头的封条，重新递给了罗伍和凌挽馥。

    罗伍拿起盒子里的银锭一一辨认，“都检查过了，和那串铜板一样，都是假的，想来是一批货。”

    “那现在就去报官？”荣掌柜瞧着那一盒子白花花的银子，果然不出少夫人所料，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里面竟然全都是假的的。

    “不用，先封好。一切照旧，先给点甜头尝一尝。然后，想办法把这箱押金给我留下来。”诱敌总得赔上点诱饵，她要的不是眼下的小鱼虾，而是藏在后面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