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着一张叫人觉得亲切的圆脸的青木悦子就是开学仪式上的新生代表这件事，我是从结城那儿听到的，也难怪我觉得她声音很是耳熟，却又实在想不起在哪听到过。青木有一张看上去十分善良的脸，除了轮廓以外，眼睛、嘴唇、鼻头都是圆圆的，笑起来的时候还有若隐若现的两个梨涡。总之，从外形看上去，是个招人疼的后辈。

    结城在进入正选之前都跟非正选一起练习，有熟识的同伴，即使是在进入正选之后也时常关照那边的朋友，更是在新生入部后和一年级的混了个眼熟，她很快就把自己收集到的情报传递了过来：“今年选了六个人进来，人数比我们去年少一点儿。”

    “位置呢？”

    “新生代表是主攻手，北村是副攻手，还有个叫井上的，据说是二传呢，不过还是刚入门的状态，球都托不太好。剩下的几个跟我说没怎么打过进攻，问我能不能给开个小灶，我给她们说先将就着练吧——这事儿也得织部队长他们操心啊。”

    结城的话说得又快又密。

    这一届新生入部，身为队长的织部倒没有像去年那样组织一场二年级和一年级的比赛，新生都压在非正选里，长沼开玩笑说这是要挫挫她们的锐气，省得冒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年级来。

    这里的这个一年级，想也知道说的是我。

    我想了想去年此时的自己，也没觉得有像长沼说得那样“不知天高地厚”——我这人优点不多，但是向来有自知之明和分寸感。于是我抬了抬下巴，疑惑道：“我去年很招人嫌吗？”

    长沼想了想——大概是在斟酌用什么样的措辞，不过很快放弃了，直白道：“其实也不是——就是你一进来就和同期的我们拉开很大差距，还拥有香取队长为你量身定做的训练菜单和那时候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正选制服，其他人很难不羡慕吧——你看，结城也点头了。我有时也会有‘这个人明明和我同样是一年级凭什么进来就是正选’这样的想法，不过，去年入部的时候——我们那时候不是还跟二年级前辈打过比赛了吗，因为宫城你的实力有目共睹，何况在你的安排下，最后不至于输得很难看，我毕竟是吃到红利、占到便宜了，所以之后这种想法也渐渐没有了。”

    “其实还有个原因。”结城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因为你老是察觉不到一些恶劣情绪，有时候哪怕想刺你几句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久而久之就觉得还是算了，何况和你相处久了感觉你人还蛮好的，嘿嘿。”

    “……这算是什么理由。”我哭笑不得。

    其实倒也不算是感知不到恶意，只是不太喜欢去在意并不在意的人的看法，随便他们怎么说，只要不打扰到我自己的生活就行。

    我也算是跟人打过架的呀，被说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午间休息时间，我有时会跟桃井一起，有时候会跟结城和长沼一起。用餐地点要么是天台要么是教室，偶尔比较忙的时候我会跑到图书室里去，那里俨然是我一个人的午休秘密基地。

    桃井说新班级里有青峰，所以交友不太顺畅——她已经帮忙给青峰递情书三次了！

    “为什么啊，她们喜欢他哪一点啊？”桃井扒了一口鸡翅，郁闷道，“我从小到大帮他藏的黄色书刊都有半个我这么高！”

    她说着，伸手比了个位置。

    我被逗乐了。

    “如果喜欢打篮球的男生的话，还有很多人啊，比如绿间君、黄濑君……”桃井掰着手指头数，并没有数到赤司。

    “黄濑进篮球部了吗？”

    “你是说黄濑凉太吗。”

    “我们年级也只有他这么一个黄濑吧。”

    “嗯，进了，而且已经在二军了，进步速度快得吓人——他的才能很恐怖，我估计再过不久就会进入一军了吧，赤司君似乎很看好他，唔，不过他跟灰崎君类型有点相撞呢。”

    开学第一天从足球部铩羽而归的黄濑去了篮球部，而且已经在二军了。想当初黑子在三军熬了大半年才遇到属于自己的机会大放异彩升到一军，这个对比实在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虽然这样的话很傲慢残忍，但才能这个东西，尽管不一定决定人的起点高低，但却一定规定了隐形的天花板，决定了人的上限高低。而这个隐形的天花板会一直隐藏，直到到达顶部的时候顶部的时候才会嚣张地显示它切实地存在着。在此之前，人们会一直不知疲倦地向前迈步、往上登高，企图证明自己的天赋无穷无尽，又在受到坚硬的天花板带来的压迫感之后，遭到灭顶的绝望，此后摆在他们面前的唯有两条路：

    要么承认自己的界限所在，另辟蹊径去寻找另外一条路；又或是打算死磕到底，打算用头去撞破这层屏障。

    我尚未撞上这隐形的天花板，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会走那条路的人。

    只是我真真切切地希望，那一天能再晚一点到来。

    我是在开学第三周的时候才正式和一年级生见面的。在此之前，一年级与二年级的训练是分开进行的。而我因为数学竞赛的原因，缺席了金曜日晚上部活的简单的见面会。

    我称之为“正式会面”的原因，是因为织部在前一天的部活结束时跟我们说，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事啊？”换衣服的时候，我顺口问了一句。

    长沼打开柜子，闻言道：“你不知道吗——啊对，见面会那天你没来。”

    她环视了一圈，确定这个活动室只有我和她在用之后，接着说道：“队长似乎想要取消正选和非正选的界限呢。”

    我手上动作一顿，慢悠悠接口道：“这不是挺好的吗，有更多的人有机会上场，是好事啊。”

    “是这样没错。”长沼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用不大的声音继续道，“可是心里还是觉得，凭什么啊，明明那时候都是只有正选可以上场的——我当上正选之前一直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的，因为这条线划分得太明白了，而正选人数，打比赛已经足够了。如果不是有人毕业、离开，正选的这道门槛，是不是一直会将我们这些努力的人拒之门外。现在说要取消正选和非正选，凭什么啊。”

    我的动作停下来了，最近长长了还未来得及修剪的指甲在柜子上划拉出声响。

    “我都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我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是我太专注自己了吗？”

    “不是你的问题。”长沼说，“因为你很早就进入正选了，又是我们队里唯二的二传手，不知道这些很正常。”

    我“嗯”了一声，把沾满汗水的衣服换下来。我觉得长沼的话有些刺痛了我，但是我无法反驳。

    “不说这些了。”长沼摇摇头，嘴角又带上笑了，“我有点儿饿了，要不待会儿去7-11买点关东煮？”

    我点点头，说了声好。

    回忆至此，我眼前掠过淡得如同稀释后的墨水般的影子，飞鸟经过了天空。画面一转，当我和结城、长沼迈进排球馆的时候，三年级只到了织部和德富，野田不知所踪。

    说起来，最近都没怎么看到过她。于是我用手肘蹭了蹭旁边的结城，问：“野田前辈最近很少来部活吗？”

    “这个嘛……”结城小声道，“听人说是恋爱了，放学约会去了。队长很生气呢。”

    “真的假的？”我伸手捂住嘴，“这你都知道！”

    “我有点人脉。”结城得意道。

    不过，野田前辈确实是那样的性格，她不会对一件事情投入百分之百的热情，什么都不在意，潇洒自由，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很帅气的女生。

    一年级倒是来得整整齐齐，小鸡仔似的站在一处。

    青木悦子笑着和我打招呼，她很有亲和力，也有分寸感，这种距离其实是很难把控的。就像我有时想叫久留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却不知道这种邀请是否对于我们这种不太熟悉的关系来说显得过于突兀，最后只能作罢。

    织部见人基本到齐，拍拍手叫我们到网前集合。

    她手肘底下夹着写字板，就这么插着手站在那儿，清了清嗓子，一副严肃的做派。

    “今天正式开始训练之前，想跟大家宣布一件事情……野田没来吗？”

    德富淡淡道：“请假了。”

    织部面露不虞，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她讲话的风格和香取前辈很像，都是不爱讲场面话的人，直接这么讲了下去。

    “……考虑到想要给一年级的大家更多的机会，所以我和老师以及德富副队长讨论之后，决定以后帝光的女排部都不再设有正选与准正选、非正选之分，将会根据比赛之前大家的水平和状态决定比赛时的出场选手。”

    我一边抠着手指头，一边听着，身边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我和长沼两个人挤眉弄眼，她用眼神向我传递着“看吧我说吧”的信息，我眨了眨眼，这时候织部点了我的名字。

    “宫城，在干什么。”织部面无表情。

    我站直了：“没什么。”

    她不再看我，我身边小声的低语也消失了。

    “我希望以后这种时候，大家可以安静地听我讲，我不喜欢嘈杂的训练场。”织部慢慢地说，“大概就是这么一件事，所以我希望大家可以积极参与训练，只要努力，也许下个月的地区选拔赛的首战就能上场，希望各位不要忽视这个可能性。那么，现在散开，去训练吧——一年级左边球场，二、三年级来右边。”

    织部和德富训练计划是在香取前辈制定的那份的基础上重新制定的，区别只是强度问题。除此之外，她还弄来了戴在手腕和脚腕上的负重，据说立海大用的就是这个方法，长期以往可以训练力量，这些定制的负重刚好今天送到。

    我半信半疑地从德富那里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放在手掌上显示不出重量。不过我知道戴上这东西以后，行动就会变迟缓，手腕可不能一直承受这种重量。

    我小声吐槽：“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

    “你可以选择不戴。”织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沉默，瞥了一眼织部，还是把负重戴上了，没有一点吐槽别人的心虚。

    织部走过来，与我站在一个很近的位置。

    她用很熟悉的眼神望着我，我对她过去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唯有那个眼神记忆犹新。如同我一直记得及川望向影山的目光。这样的她，现在说着令我陌生的话。

    “我知道你一直不服我，宫城。但是我们是一个集体，我现在是队长。”

    我与她对视着，忍不住笑。

    “队长，我从来都没有不服过你，这一点是真的。”我说，“你知道，除了热爱，我什么都没有。”

    “宫城。”织部说，“你有时候……太狂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