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啊，来来来，我们喝一杯。”
老话说，生意都是酒桌上喝出来的，一瓶不够来一箱。姜蓁以前不觉得这话有多少理，可今天坐在偌大的包厢里，看着觥筹交错里的欢声笑语，她分不清几分真假，只是觉得十几个人的脸上，挂满了面具。就连看着一向温润的陈然，也在饭桌上极尽表现出了自己左右逢源的本事。
陈然脸色因喝了酒而浮上一层薄红，他左手捏着红酒杯身，顺着对面的话就朝人抬了抬酒杯示意，率先一饮而尽。相比于对面已经喝高了，大口吞咽，把脸涨得通红的男人来说，陈然喝得缓慢，喉结轻滚两遭，红酒就一点一点见了底。然后就看他放下酒杯，笑着说
“张总酒量越来越好了，看来最近饭局不少，是东郊的项目要快启动了吧。”
桌上的人都喝了酒，各自说各自的，此刻听见陈然的话都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管他清醒不清醒，打听行业间的项目进展是本能，毕竟东郊这块地是个香饽饽。当初张总拍下的时候，同行不知道多少人暗中想着怎么分块羹，好不容易等来动静，他们谁问都不合适，正好借着陈然和张总喝酒旁敲侧击试探，他们便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姜蓁也发觉了大家的变化，她看向场上唯一滴酒未沾的人，在陈然的右侧，主宾位上。沈长寻左手微蜷的放在桌面，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目光随意落在席间，分明没有特意看人，却又好像看透了所有人。
张总显然喝高了，先是被陈然夸酒量好夸的畅快，再听说了东郊的项目，那点儿自豪感油然而生，忍不住抬手往半空横划一道，颇有些得意的说
“不是我吹啊，为了这个项目我可是费心费力，上下通关系，那是做足了准备啊。就……就上面……他们很重视，不出意外……应，应该快了。”
“要不说还得是张总呢，手眼通天，名不虚传，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听见张总的好消息了。”
陈然端起酒杯，做足了姿态，谦卑地样子让张总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大着舌头举杯，摆着手说
“诶，不愧是咱沈总的特助，会说话哈哈哈，我爱听，来，喝酒。”
几两黄汤下去，张总喝得东西不分，其他人借机恭维两句，心思各异的说起了别的。
姜蓁在陈然第不知道几回放下酒杯时，替他盛了碗鱼汤放在面前。别人隔着桌子看不见，姜蓁挨着陈然却看的清楚，他每喝完一杯酒坐下，都会不自然的揉揉腹部，脸上依然镇定自若的回答对面的问题。
陈然接收到姜蓁的好意，微红的眼眸带着谢意看向她，然后象征性的喝了两口。就是这个时候，有人注意到了从入座以后，一直低调的姜蓁。是个规模不算大的公司副总，脑满肠肥的脸上抖出笑去问陈然
“陈特助，这位是沈总的新秘书啊？”
姜蓁骤然被人主动提起，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她下意识看向了沈长寻，而缄默不语的沈长寻也在此刻，眼皮撩起，视线扫过了姜蓁，下一刻又漫不经心的收回。姜蓁觉得那一眼很淡，淡的若不仔细去看，是能被轻易忽略的。
“是，大家好，我叫姜蓁，是沈总的秘书，初次见面，以后请各位不吝指教。”
陈然侧仰了点头，眼睛里的女孩临危不怯，举着酒杯朝大家自我介绍，姿态不骄不躁，落落大方的刚刚好。他起初不明白沈总带上姜蓁的意思，现在他大概懂了，这场饭局是姜蓁走入大家视野的跳板，姜蓁不需要做什么，只往自己旁边一坐，沈总秘书四个字就不言而喻了。
姜蓁很给面子的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刚坐下就听见有人说
“不错不错，沈总身边人才济济啊，陈特助就不用说了，之前的闵秘书也是很能干的，现在加上个姜秘书，沈总看人的眼光是真厉害，难怪从来不缺左膀右臂。”
“是啊是啊，哪像我们，铁打的公司，流水的员工，要是他们谁有陈特助一半聪明，我们都省心不少了。”
这话听着像是夸赞陈然和姜蓁，但谁都知道，重点是对着沈长寻去说的。要说临城房地产这块，合作来合作去，还得看玉顶，沈长寻的手段大家早就见识过，在别人看来，他软硬不吃，固执死板，难以投机取巧，所以只能用恭维奉承的话博一博眼球。平时呢，沈长寻最多一笑置之，不大去接话，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自己就给自己借坡而下的圆过去。这回同样的，众人看着沈长寻一如既往表现的风轻云淡，正要互相圆场，就见他搭在桌面的手捏上了高脚杯的杯身，只是随意的一晃，红色的液体浇碰杯壁，光影流转，男人的声音沉厚中藏着一丝满意的赞赏
“他们都还年轻，以后有不足的地方，各位多担待。”
沈长寻在众人精彩纷呈的目光下抬臂而饮，姜蓁看来，是沈总入座以后的第一口酒，可是别人看来，却是沈长寻近几年出席饭局，为数不多的一口酒。
刚刚说了话的受宠若惊，剩下没说话的与有荣焉，也趁势而上。于是饭桌上的气氛浓烈，对着几个人的夸赞之词都不带重叠的从他们嘴里蹦出去，陈然被来来回回敬了好几杯，还帮着姜蓁挡了一半，眼里已显现出醉意。
幸好大家适可而止，酒局散了，各自的司机上来扶着各自老板，各回各家，包厢里还剩下沈长寻三个人还没走。姜蓁有点犯难，陈然酒意上涌，强撑着等包厢里人走的差不多以后就趴桌上起不来了。他肯定是没法自己回去，自己又扶不了他，更何况她也不合适。沈长寻的身份更不可能架着自己半醉不醒的助理出去，想想就有失身份。
“沈总，要不给陈特助叫个车，让司机上来扶一下吧？”
沈长寻手里摆弄了两下手机，再抬头看姜蓁时，屏幕已经暗了，他语气淡定
“不用，等个人来接他。”
姜蓁松了口气，没有多问，安静的等着人来接陈然。期间沈长寻不说话，坐的笔直的背略往后靠着椅背，脸上仍是不苟言笑的表情。
没过多久就见包厢门从外推开，姜蓁看着出现的陆知许径直跑向陈然的位置，掌心自然的顺着陈然的背部，凑低点头问
“难受吗？”
是她的错觉吗？姜蓁从陆知许的语气里听出了不符合这个男人脾气会有的“温柔”。陆知许对陈然的态度让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直到沈长寻开口
“先送他回去，明天让他休息半天，不急着来公司。”
姜蓁反应过来了，陆知许进门顾不上先和沈长寻打招呼，就第一时间关心陈然，他们俩是不是过于亲近了些。
陆知许转头看向沈长寻，或许是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的冒失，先叫了一声“沈总”而后才点了点头，伸手从陈然腋下穿过，把人轻松从椅子上架起来
“沈总，我们先走了。”
姜蓁看见原本趴着不动的陈然趴在陆知许肩上，半张脸埋进他脖子里，似乎还蹭了蹭，那样子怎么说呢？像一只寻求安慰的猫。
姜蓁觉得怪异，但是在场的人里，陈然自己醉了，陆知许脸色没有表现的异常，沈长寻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颔首回倒
“嗯，回去吧。”
姜蓁不想揣测了，但思维还有点混乱，她一直知道陆知许和陈然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她以为他们有过矛盾，但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调解，介于好与坏之间，可能随时都会吵起来。但现在她发现，好像自己想错了，他们的关系……也许比自己想的要更好一点……
不，是好很多。
“走吧。”
姜蓁的一通想法理出了个口子，就听见沈长寻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她抬头看去，男人已经大步走出包厢，姜蓁立马跟上，小跑在沈长寻身后，也只能勉强追个半步远的距离
“沈总，我叫个代驾吧，您喝酒了，不能开车的。”
两个人先后进入电梯，沈长寻按下向下键，回头看了看轻喘气息的姜蓁
“不用，我没喝酒，是酸梅汁。”
“啊？”
不怪姜蓁意外，她真没想到沈长寻话说的那么豪迈，喝的竟然是酸梅汁，他什么时候把酒换掉的？大概相处的久了，她也了解沈长寻的性格，不是那种好面子，简单的动怒的老板，所以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沈总，您什么时候换的酸梅汁啊？”
电梯开门，沈长寻走出去，步伐有所放缓，姜蓁跟的没刚刚吃力，便听见他说
“没换，一开始我杯子里放的，就是酸梅汁。”
恰好门口的迎宾说了一声“沈总慢走”，熟悉的劳斯莱斯停在大门口，姜蓁走下台阶，仰头看了看酒店上方的灯牌，“玉林酒店”四个大字亮着白色的灯，她忽然就笑了，夜色的风撩过她黑长的头发，她伸手勾挽在后，转身朝副驾驶走去，拉门上车，脸上淡淡的笑意未散
“玉林酒店最近的业绩报表下午刚送到办公室，我还没来得及看。”
沈长寻开着车，偏头对上姜蓁的双眼，里面清亮狡黠，唇角勾了勾，眼尾弯起时几道岁月的折痕很清晰。
车依旧停在姜蓁小区楼下，姜蓁解开安全带
“沈总，谢谢您”
沈长寻没说话，但他听懂了姜蓁的谢意，这场饭局足够让姜蓁以后在圈子里行事方便，也算是对她这段时间以来的认可。
“回去好好休息。”
姜蓁下车，撑着车门说了声“沈总，晚安”后关上门，看着它又一次从眼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