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拂开她的手，转而望向坐在高位的周知，沉沉出声:“周大人，这是何意？”

    周知闻此笑得温良无害，直摆手道:“不可说，不可说。”说着还一边冲梁深挤眉弄眼，“少将军，你懂得，不就那点子事嘛!”

    这番话就差拿到明面上来说，逼人的视线重新聚焦到姜素素身上，男人冷漠地看着她，“抬起头来。”

    姜素素缓缓抬起头，桃花似的眼睛，睫毛颗颗分明，眼角尚有泪痕在，平添一丝别样的娇媚。

    他慢慢伸出手，抚上那抹泪痕，两相对望，有一瞬间姜素素在他眼里看到了情，她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可惜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下颚突然感受到疼痛，姜素素被迫看向他，梁深又变回那副散发着冷气的面孔。随后他手一松，慢慢俯下身子，气息逼近之际，她又闻到了淡淡的清香味。

    她慢慢靠近，却听得他嗤笑一声。

    一股羞耻感顿时油然而生，她望向他眼底，什么都没有，就忽的失了所有勇气。

    梁深瞳孔幽黑，犹自在耐心等待。

    姜素素稳了稳情绪，声音没什么起伏的望向梁深，“将军既然不需要素素，素素就先行退下了。”

    梁深重新看向周知，后者心虚一笑，“周大人，这是？”

    “误会，误会。”周知如此解释，心里却想着一会要好好说说姜素素，脸皮这么薄，能成什么大事。

    ——

    梁深以身体不适为由回到西厢阁，梁堂跟在身后，替他关上门。他挺直腰背对梁堂站着。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回京。”

    “是。”对于梁深的命令，梁堂一向言听计从，他无须多问，只需照做。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屋外轻微拂过的风声，从哪个方向来，吹到哪个方向去，都听得一清二楚。梁堂罕见立在原地，没有走。

    不知过了多久，梁深气息稳了几稳，缓过神色，才有功夫搭理起梁堂，他语气里并没有过多责备，但因为声线过冷，使人听上去像是入了冰窖。

    “怎么？要留下来过夜？”不用回头，就知道梁堂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梁堂本就在揣测梁深的心思，冷不丁地梁深一出声，他吓得步子微微后移了几许。

    他额头上已经有细汗渗出，“属下不敢。”

    梁深的声线并未因他这句不敢而放松，却缓和许多。他自如地转过身，走到桌子旁坐下，手微微曲拳搭在桌边，薄凉的眸子淡淡扫了一眼梁堂，似轻声嘲弄，“你有什么不敢的？”

    听到这句，梁堂的头一低再低，他甚至有些急了，尝试为自己辩解道:“属下只是担心少将军您。”

    “担心？”他反问了一句，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微拧，暗自嘲弄自己，居然会在意担心二字。

    几乎是同时，门外响起轻柔的敲门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梁堂蓦然抬头，怔了一会看向梁深，后者漫不经心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微点了点头。

    梁堂走过去，将门打开，柔和的烛光映在姜素素的脸上，美得惊心动魄。他原以为他们少将军那样的容颜便是顶天了，却不曾想还有更甚者。

    是他孤陋寡闻了，一时间竟忘了要让开。

    姜素素便也不恼，微微弯了弯嘴角，酥酥柔柔的调子，声音又娇又媚，“这位小将军让一让可好？”

    梁堂羞愧地回了神，移开身子，让出门口来。屋里屋外的人四目相对，梁堂看看梁深，又看看姜素素，他动作极快的往角落移了几步。

    门外只身站着姜素素一人，穿着鹅黄色的轻纱，金色的步摇垂至耳际，平添一丝柔美。她的手上端着个托盘，看样子是来送些吃食。

    自姜素素出声起，梁深打量的目光就一直凝聚在她身上，哪怕梁堂一时擅自主张，让开门口，他都没有出声制止。

    姜素素看着梁深凉凉的眼神，心下微微叹息，她早知道这个男人的心是很难焐热的。她款款走进来，柔美的脸上满是温婉的笑意，顶着梁深冷意的目光一步步走近，直至桌边。

    她动作轻柔地放下托盘，梁深这才看清了里面放着的东西，是一碗红豆莲子羹。

    姜素素将碗托底端起，眼波流转，对上梁深的眼睛，唇边绽开笑来，“先前冒犯将军了，小女子特地做了一碗莲子羹给将军。”

    说着她的手臂弯曲向前伸，目光一错不错看着梁深。

    两人视线交汇，离近了看，在他眼中的仍是一片星辰。而梁深却是越来越看不懂姜素素了，他抬起手臂，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姜素素在凉意刺激下，险些手中不稳。这个男人从骨子里就冷。

    梁深还在看她，饶是如此，她的嘴角仍是带着一丝笑意。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左手拖住底盘一扯，看似强硬，实则碗里的羹没有洒出分毫。姜素素端着羹碗的手不受力，碗被抢过去，手还悬在半空中好几秒。

    有一秒钟的时间，她是失了情绪的，但她掩藏得很好，眼波流转，那一丝异样在梁深眼底快得抓不着。

    他微微凝了凝眉，盯着这碗羹。浓稠刚好，色泽诱人，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他看着姜素素，没错过她面上任何表情。

    她回眸，眼底含着暗暗期待。

    梁深微抬起手腕，手指握住勺柄，轻轻搭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碰撞声。

    两三次之后，姜素素柔声询问：“将军？”

    调子似水乡柔情，江南软语勾人耳朵浅。

    梁深搁下勺柄，扬声叫了在角落里默默看戏的梁堂。梁堂被叫，只得上前。

    梁深平和却锋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扬了扬手里的碗。

    梁堂双手将碗捧过来，梁深手里一空。一碗羹，他一口未动，在手里把玩半天，给了属下。

    姜素素微微皱眉，却仍是温婉地问:“少将军这是何意？”

    他扬眉，勾唇。答得很快，“意思就是本将军不想喝这碗羹，但为了不辜负小姐美意，故而只能赏给属下喝了。”梁深情绪无起伏地说完，再次看向姜素素，不动声色地探究她脸上的微表情。

    姜素素扯了扯脸上为数不多的笑意，颇有些忧伤地问:“将军何必要这样呢？是怕我下毒么？”

    梁深听完，却是轻呵一声，“小姐实在是想多了，若是怕小姐下毒，我何必让我属下喝完这碗羹，毕竟在我眼里救人一命胜过袖手旁观。”

    最后一个字落尾，姜素素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下沉。她不复之前的笑意吟吟，转而微低下头。

    梁深看着她，微微叹息，她终究是落了破绽。

    还以为从此百毒不侵，终是抵不过故人来。

    这诡异的气氛下，梁堂手捧着碗，仍忍不住抬头看看梁深，再看看姜素素。

    姜素素扬起笑，美人一笑，便是平常，也是风情万种。她不甚在意地看了看那碗羹，“您随意。”随后抬起眼睛，她的眼睛桃花似的形状，雾蒙蒙的，却更显熠熠生辉。

    此刻，这双桃花眼不带一丝妩媚，却有着更甚从前的光芒，只是平淡地看着梁深，深深望进那瞳孔里，再坠入灿烂的星辰，显得那么的无辜，“这羹我熬了两个时辰，又搁置桌上冷了片刻，现在喝，应是刚好的。”

    姜素素看向梁堂，梁堂尚未反应过来。

    她开口：“小将军，要是喜欢喝，尽管来找我。”

    梁堂不自觉应了声，却感到身边冷意，他哆嗦了下，婉拒：“多谢小姐美意，不敢叨扰。”

    梁深趁着人还没走出门口，向梁堂施压道:“梁堂，你还不快喝!”

    冷厉的眼神一扫梁堂，他一个机灵，拿开勺子，一仰头，咕噜咕噜几口，就全下了肚。

    他咽下最后一口羹，顺了顺嗓子，“将军，喝完了。”

    彼时姜素素还未走出院子。

    梁深幽幽的目光盯着那抹小小的身影，似要把人戳穿。

    “大声点，没喝饱么？”

    这怒火来的着实无头无脑，但梁堂不敢违背，只得硬着头皮高声喊了几句。

    小小的人步子停下了，朦胧的夜色衬着她鹅黄的衣衫，似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又好似这夜色衬托着这小小的人，金色的步摇一晃一晃的，晃得人心烦意乱。

    姜素素回过头，眼睑上挑，又是那个妩媚样，她仿佛不需做些什么，只要她愿意，任何时候都风情万种。

    嫣红的嘴唇微微一笑，点亮了整个夜色。步摇终于乖巧的垂在她的耳际，她微微一歪头，又是一副狡黠的样子。

    “小将军要是喜欢喝，厨房里还有，小将军可随意。”说着微微一颔首，却是对着梁堂的方向。

    等人走出院子，梁堂立在那气都不敢出，双手捧着碗不是，不捧又不是，走又不行，不走，这氛围着实令人窒息。总之，他站在那就是上上下下哪儿都不舒坦。

    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那等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他腿站的都有点麻，脑袋上方幽幽传来一句:“好喝么？”

    梁堂十分懂眼色地摇了摇头。

    梁深再问:“说实话。”

    梁堂犹豫了会，有点底气不足，“挺好喝的。”

    梁堂这般默默想着，却不想梁深已经恢复往常，耐人寻味地看着自己的属下一会犹疑又一会暗自气恼。

    他脚步放缓，几个步子就走到梁堂前面，可怜梁堂还在暗自为他们少将军感到忧伤，就被轻拍了下脑袋，“好喝你就多喝点。”

    拍得倒是不重，却足以醒神。

    什么？他以目光询问。

    梁深看似好心重复说了一遍：“没听人家说，厨房里有一锅等着你喝呢。”他说的轻飘飘。

    那可是一锅啊，梁堂琢磨着多分一些给将士们，集众人之力解决了。

    却听耳边梁深又道：“若是不想喝，也有法子。”

    “想喝”两个字刚上喉咙口，梁堂后悔了，他猛地摇头，“求将军赐教，这一锅实在是太多了。”

    梁深却迟迟没说话，急得梁堂就差抓耳挠腮，而后他可算是慢悠悠来一句。

    只见他薄唇轻吐，“你今晚睡这里。”

    梁深一说完，梁堂的脸色变得古怪，他思绪又向另一个诡异的方向延伸，打破他原有的思维。

    他喏喏抵抗，“这不好吧？”

    他想他算是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这样不伤两人情面，又保住少将军脸面。

    可梁深只是斜斜看他一眼，绷着脸补上一句:“我睡你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