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扬州

    元明三十七年春,扬州城外处处生机盎然,湖泊如碧玺,清澈见底。

    城郊桃花林里的桃花开得正艳。远处,影影约约传来阵阵马蹄声,官道上飞扬起些许尘土。

    不一会儿,有十几人策马而来。

    正中领头那人身约八尺,剑眉星目。忽有一花瓣飘落擦过他脸颊,他身手敏捷抓住,急拉缰绳,骤然停下。

    他身后几人都纷纷停下。侍卫梁堂拍马上前,问道:“少将军,可是有何不妥?”

    梁深手捻桃花,放在鼻尖轻嗅了嗅。他道:“没什么,天色还早,让他们都休息一下。”

    梁堂回身吩咐下去,栓了马,转而自己寻了处树荫,嘴里叼着根野草,望着梁深挺拔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们少将军从接到圣旨,到奉旨回京。过了一月有余。这山高路远,按理说应快马加鞭,赶紧回京面圣才是。怎这一路上,少将军不慌不忙,更像是在寄情山水呢?

    正当他越想越想不出所以然之际,肩膀被人拍了下,他回头望去,是他们军中年龄稍大些的老张头。本来不在这次回京名单上的,可他家中老母久病,他不放心,向少将军讨了这回京的恩典。

    “梁堂,你看将士们日日宿在这荒郊野外,可怜见的。今儿离扬州城这么近,你去和将军说说,我们今儿住城里好不好?”老张头大名叫张全。此刻正拿胳膊又一下没一下顶着梁堂。

    梁堂在他刚说一个字时,就暗道不好,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他拒绝,“将军对扬州讳莫如深,这是军中人人都知道的。老张头,你可够坏的,自己不去说,反叫我去说?”

    少将军原是驻守扬州城的将领梁启的儿子。元明二十五年,叛军兵临城下,众将士誓死掩护少将军出去找救援。却没想,他走后当晚,扬州城破,老将军以身殉国。城内将士无一活口,尸体堆得比城门还要高,其惨状至今令人毛骨悚然。

    老张头见是没指望,倒也没敢大声嚷嚷,只口中仍嘟囔着,盼有转机。还忽悠梁堂这事要是办成了,分他半个月的军饷。

    梁堂想了又想,还是拒绝了。还是保命更重要,活着才能花钱啊!

    过了半晌,全军休整结束。眼见着天快要黑了。今晚宿在哪还没有着落。

    “少将军。”梁堂走上前,轻声唤道。

    犹自凝视桃林的梁深侧了侧脸,算作回应。

    短短几步远的距离,梁堂脸上又被叮了个包,这山里的蚊子就是够毒。他鬼使神差,舌头一打结,竟把真心话说出来:“今晚要不住宿扬州城?”

    说完紧闭嘴巴,他真是后悔。这是被老张头传染了吧!

    迟迟未得到回复,梁堂自知是无望,他刚要问是不是就地驻扎。

    梁深顿了几顿,终于开口:“传令下去,前往扬州城。”

    梁堂领命却不禁讶然,少将军这是终于思及他们所苦了?

    ——

    早就听闻少将军梁深乃是英姿飒爽之辈,扬州城百姓今日一见才知是名不虚传,连身边的坐骑都是随主人,体态优美,全身雪白,无一丝杂毛,马眼炯炯有神,马蹄矫健优美,是难得一见的好马。

    遇到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奇遇,百姓们议论纷纷。

    “听说啊,这少将军从没打过败仗。3岁习武,16岁自请前线,自此后一直驻扎在江浙一带,严防倭寇,很是得皇上信任,这次受命回来,据说皇上是要下旨赐婚呢!”

    “这有什么的?这少将军祖籍还是我们扬州的呢,16岁之前一直都住在扬州。”

    一看热闹的妇人惊叹道:“哪家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旁边那人得意洋洋道:“一看你就是外乡来的,少将军和知府千金还有婚约呢……”

    “啊?那怎么还要娶公主!”

    那人缓缓摇头,“前知府锒铛入狱,人走茶凉,门庭没落,谁还在乎那一纸婚约!”

    声音渐渐隐去,很快被此起彼伏的马蹄声还有铁骑声淹没。

    春河里的阁楼上,姜素素倚杆而望,她轻纱遮面,露出两只分外妖娆的眼睛,目光一错不错地追随着前方策马而来的少年郎。

    姜素素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梁深。微风吹过,撩起他脸颊两侧垂下的黑发,衬的整个人更如神仙下凡,浑身散发着仙气。可谁想到这样一个人,双手染了多少血,在战场上从无败绩,战无不胜。

    光阴变迁,她也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知府千金了。

    ——

    知府府衙门口,周知带着一众大小官员早已等候多时,远远看到梁深的队伍,忙赶来行礼:“下官见过少将军。”

    梁深下马,拱手上前,“周大人不必多礼,本将军不请自来,还望没有打扰到周大人。”

    周知满脸堆笑,“哎,怎么是打扰呢?少将军明明是受邀而来。”

    梁深看着周知还很年轻却已显油腻的脸,勾了勾唇,“周大人,请。”

    周知躬了躬身,右手向前伸,作邀请状,“请。”

    梁深颔首,率先迈开步子。

    入了府门,好若进入了梦中,一草一木,甚至是花坛,鱼缸的位置都与当年如出一辙,若不是影影约约伸出枝丫的一抹桃红,梁深险些以为自己的意识出现了混乱。

    周知从进门起就一直打量着梁深,自然没错过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他腆着脸吹嘘地说:“少将军,我府内景致可还不错?”

    梁深环顾一圈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周知脸上,“不错,你这府衙被你布置的别有一般风味。”

    周知带他们来了西厢院,院内收拾的干净整洁。

    梁深走进里屋环顾一圈,推开窗户,窗外紧相邻一片湖泊,波光粼粼,泛着白光。

    察觉到梁深已看的差不多,周知含笑走上前,“少将军,可还满意?”

    梁深回头,平静的眼眸里无波,他轻声出口:“满意。”

    周知借杆顺着说:“那您歇息着,晚上我备了欢迎酒宴,到时还请少将军赏脸前去。”

    梁深点头,“盛情难却。”

    得到梁深肯定答复,周知便扬着脸出去了。

    等他走远,梁堂关好房门。梁深依旧看着那湖泊,平静的脸上波澜不惊。

    梁堂看了看这湖泊,斗胆猜测,“少将军,可有不妥?”

    梁深并未回答,他伸手关上窗子,走几步坐在一旁的软塌上,才沉静出声:“我与他交往甚少,可自从知道我奉旨回京会经过扬州,就多次写信三番两次相邀,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您……”

    梁深的手指低低敲落在桌沿边,勾了勾唇,“总要看看他玩什么花样吧!”

    ——

    傍晚,他们跟着下人到了烟轩堂,下人停在门前,伸手示意梁深进去。

    梁深看了看牌匾上的烟轩堂三个大字,眉毛不动声色往下凝了凝。

    进入内堂,周知早已在此等候,见到梁深,迎上前去,开口寒暄:“少将军,休息得可好?”

    梁深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底便散,“周大人安排得如此周到,我又怎敢说不好呢。”

    周知以笑掩饰尴尬,低了低身子,“少将军这话严重了。”

    梁深伸手扶住周知的胳膊,将他往上抬,周知抬眼,两人相视缓缓笑了。

    周知开口:“少将军,请上座。”

    梁深应了,迈开步子,梁堂跟在他左右。

    酒宴到中旬,有下人报小姐来了,梁深看过去,勾了勾唇角。

    只见姜素素轻纱遮面,穿着一身大红色舞裙款款而来,同一时间,屏风后的奏乐响起。

    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含情脉脉地看着梁深,在他看过来,两厢对望之际,不着痕迹抛了个媚眼,虽看不清容颜,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她舞姿优美,体态轻盈,微微转个圈,红色的裙摆仿佛步步生莲,足尖点地,偶尔露出的香足小巧可人。

    接着,她转了几个圈,几步就来到梁深面前。梁深缓缓抬起头,这下连她眼角的那颗泪痣都看的一清二楚,她一舞动,从他眼前离去,几秒后,又转回来,缓缓低下身子,薄薄轻纱下的红唇对着他轻轻吹了口气,梁深伸手想摘下轻纱,被她灵巧躲过,推了一把他肩膀,梁深觉得被她碰过的一侧整个酥酥麻麻的。

    姜素素又回到屋中央,一曲霓裳才是高潮起。她轻舞长袖,快速转起圈来,细腰盈盈不堪一握。腰间铃铛随舞发出悦耳的铃声,为这曲子平添许多灵动。

    最后结尾时,她转回梁深面前,半低身子,桃花眼不怯意地看着梁深,细细描绘着他的面孔。

    梁深一抬手,那轻纱就轻飘飘落下,他把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握,忽的笑了,如春风拂面,又如寒冬腊月。梁深抬起眼,低沉着嗓音,准确叫出她的名字:“姜素素。”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