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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

    英山小区,天上无月无星,漆黑一片。

    唯有夜风从久远的过去吹到道路,风声肆.虐越来越大,犹如凶猛的野兽在发狂嘶吼,陆地上到处都是压抑而无力的气息,恐怖从晦暗里伸手,抹去周围建筑的轮廓。

    江陆一步一挪地上楼,从肋骨传来的钝痛拽住他的脚步,他停在五楼拐角,扶着墙面,弯下腰调整呼吸。

    混乱中,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手机是市面上很难找到的老旧款式,漆边磨白,但屏幕很大,即使碎了,也能完好地显示出孟柯的名字。

    破碎的光不停闪烁,固执地与黑暗对抗。

    江陆的的大拇指停在上头几秒,微不可见地发抖,最终他闭上眼睛,将电话挂断。

    再睁开眼,他看见楼梯上方站着的孟柯。

    她正定定看他,僵住的身影如同被什么东西禁锢,黑夜太深,江陆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钝涩的声音:“我去修车行,他们说你早就走了。”

    江陆肩肘用力支起身体,撑着没让自己倒下,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风从楼道里袭来,孟柯闻见淡淡的血腥气。

    “你怎么了?”她边说边匆忙下楼。

    但在最后两级台阶处,江陆出声喊住了她:“你走吧。”

    有什么情绪从这三个字中间快速划过,孟柯来不及分辨是因为什么,就感觉它砸在两人中间,留下一条浅浅的缝隙。

    但孟柯像没听见:“我带你去医院。”

    “孟柯,我们不应该遇见的。”

    江陆微仰起头,黑夜模糊他的棱角,他笑了声,很淡,好像在一念之间将什么东西放弃了,“我是说,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遇见。”

    这话直接到残忍,已是不留情面地将她往外推。

    孟柯感觉自己好像刚刚学会呼吸,她艰难又隐秘地调整着自己喘气的节奏,抿紧唇,移开视线胡乱将他身后看了一通,最后又绕回来。

    她一字一顿:“谁干的?”

    她坚持要一个答案,因为她无法忽视眼前的一切,正如江陆无法忘记遇见孟柯后遭遇的变故,也无法忘记郑国宇的羞辱——你配吗?

    江陆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比起整晚的等待和江陆突然转变的态度,他被伤害的事更易击碎孟柯的心理防线,身边的空气仿佛瞬间浓稠,她几乎要溺死在这片吃人的黑暗。

    “你不说我自己去查。”她最后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往楼下冲。

    江陆没有拦,两人错身而过,一个身影急忙,一个静止不动。

    两人又一次在时间里交错。

    孟柯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有无数忽隐忽现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碰撞,激荡,回旋,她走得越来越慢,恐惧浸透骨髓,慌乱挤走肺里的空气,她骤然感觉身体一空,虚浮到无法感受脚下的楼梯,唯一记得的就是江陆说的最后那句话。

    然后她停下。

    “什么你的世界我的世界?”孟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空落之后,全身器官像是压上一座千钧重的山。痛彻心扉的力量迅速撕扯她的身体,每一寸骨骼都在膨胀,心脏在重击之下变得千疮百孔,乌乌泱泱的东西涌出来,都是时间与记忆的碎片。

    她几步冲回到江陆面前,全身瑟瑟发抖,凭胸腔里的一口气顶着才没失声:“是不是非要等所有事情都无力回天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你又消失的时候,我才能知道怎么了?是让我听你的话继续像个死人一样的活着你就满意了?对吗?”

    “谁打的你我可以打回去,我能让他们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明明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非要一声不吭地自己扛着?”她掐紧冰冷僵硬的手指,揪紧的心脏将咽喉一并往胃里拽,喉间泛起血液的腥咸,“上次扛丢了半条命,这次打算怎么扛?用剩下的半条吗?”

    江陆不答。

    他木然地站在墙边,站在孟柯的身边,又像是站在某个时间的节点上,离她好远。

    孟柯:“你可以恨我,江陆。但你到底是有多不信我才要用这种方式折磨你自己?

    夜晚的风停了,静谧放大她声音中幽微的哀求:“或者说其实......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江陆平和地回视她,眼神沉寂的像是藏着一片苍茫深邃的海。

    海底沉没着无数的暗礁与裂流,全是那深隐、孤苦、绝望的生活在撞尽苦难后,留下的不可收拾的印记。

    他整个人落到一股奇怪的状态中,迟迟没有回应。

    “你说我们不应该遇见。”孟柯点下头,她低眼又抬起,在不可置信中说服自己接受他的判决,“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在这之前,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警局找我的?”

    江陆回:“警察说,你一个人很危险。”

    风平浪静的一句话。

    孟柯顿生莫大的荒谬和挫败,她极轻地说:“所以你去医院找我,去我家找我,给我做饭,甚至答应陪我过生日......都是出于对一个精神病的同情?”

    支撑着她的东西悉数崩毁,孟柯无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离踩空的台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一切跟她想的不一样。

    “孟柯,过来。”

    江陆脸色终于变化,他朝她伸出手,人也向前一步,温声重复:“过来。”

    孟柯往后退一大步,在这场巨大情绪风暴里久久不能回神,她彻底恍然,原来努力修复两人裂缝的只有她自己,而他不过是做了常人都会做的事。

    对,这是江陆会做的事。

    他就站在局外,偶尔施舍一点怜悯,冷眼旁观她自作聪明的沉陷。

    她望着他,冷冷道:“你对一个精神病还真有耐心。”

    精神病三个字说的格外讽刺。

    江陆身形一顿,他抿唇,眼眸漆黑深暗:“这些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孟柯低吼:“没有长进我早就死了!”

    山呼海啸的愤怒在一刹那间统统消散,孟柯整个人平静到近乎诡异,她问江陆:“你知道之前打我的病人是谁吗?”

    江陆的表情淡着,眼瞳颤动,没接话。

    他不知道。

    孟柯说:“方志博的老婆,她打的我。”

    “他刚出生的女儿到现在还在ICU。”孟柯笑得苍白,她笑着问江陆,“如果我没有长进,那我是不是要去拔他女儿的氧气管?”

    江陆喝止:“孟柯!”

    一声斥喝,跟孟柯加重的那声心跳重合。

    “对不起。”

    孟柯在崩溃的边缘找回意识,她慌忙跟他道歉,脱力般地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做的。”

    她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紧紧扶住旁边的楼梯,像要攥紧什么依靠,断断续续地说:“我现在都按时按量吃药,不会轻易犯病。”

    孟柯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站在了缝隙的最深处,那里应该有一道暗藏深渊的裂谷,无论往哪个方向,跌进去,然后粉身碎骨。

    她找不到出口。

    她说:“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在这场无法调和的矛盾里,孟柯陡然间意识到自己的执拗,竟荒诞的有些好笑,她这么想,也这么笑了出来。

    原来都是她自欺欺人。

    孟柯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可怜我。”

    这句话被她不费吹灰之力地说出来,似乎这就是她认定的事情。江陆本想一笑置之,又被不可抗拒的寂寞与荒凉逼到死路。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昏暗,能清晰地看见孟柯的脸庞,跟记忆里的模样不一样了。

    现在的她,因为怆然眼神没有光亮,但容貌精致绝非少时能比,时间历练在她眉眼蕴下不可亵渎的气韵。

    可能是她变了,或者这就是她本来的模样。

    是他现在才明白。

    “可怜你?”他反问,“凭什么啊?”

    他说的轻,轻到孟柯以为只是幻听。接着,江陆又自嘲地笑了声,这次很清楚,孟柯听见了。

    他在笑过去,笑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笑现在半死不活的自己,笑他这辈子就他妈这样了他认了。

    “孟柯,我有什么资格可怜你?”他的质问无力且无奈,带着对命运的屈服,“我配吗?”

    “你说要让伤害我的人下地狱,但是孟柯。”江陆口吻忽变,“你仔细看看。”

    孟柯依言跟他对视,她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无形的陨灭的生命力,是那么的沉重,有那么的脆弱。

    那一瞬间她前所未有的害怕,张了张嘴分明想要说什么,喉中却宛如顶着一把生锈的钝刀,声音被屠戮殆尽,黯黑的鲜血流出来,滴进心脏,直到浑身湿透,冷到骨子里,孟柯也没敢再动。

    江陆问她:“真正在地狱里的人,到底是谁啊?”

    ......

    两人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停止了所有交集。

    江陆在家休息了一天之后继续回到修车厂上班,无论是郑国宇和孙天伦的被开除,还是江陆鼻青脸肿的模样,修车行里的人都默契地不过多讨论。

    小武震惊又生气,问他:“是不是郑国宇干的?”

    “不是。”江陆吸了一口冷空气,手掌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两声,“别管那么多,好好干活儿。”

    小武看他脸上没有血色,拧起眉,担心地说:“哥,你身体最近好像变差了。”

    江陆不在意:“没休息好。”

    “噢。”

    两人给保时捷的发动机修好,也添加了新的冷却液,小武拧着轮毂上的螺丝,想起一事:“咱们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孟柯姐?”

    从小武口中听见孟柯的名字,江陆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头都没抬地回了句不用,小武一向听话便也没再提。

    两人各自闷声处理手里的活。

    只是小武站起后,他看见江陆屈膝蹲在车辆阴影下,他左肘抵在膝盖上,是个借力的姿势,另一只手垂在腿侧,拎着两只破旧的手套,上面沾满了油和灰。

    江陆用手掌撑在脑袋两侧,虚虚盖住自己的眼睛,他大半张脸都被遮去,唯独暴露在外面的下半张侧脸白的惊人,透着不同于平时的萎靡。

    似乎很累了。

    他呼吸微弱到身体近乎没有起伏。所以小武看着看着,发现江陆绷紧的背脊好像微微耸动了下。

    那动作幅度极小,又很快消失,以至于小武怀疑是自己看错。

    他把原因归结于头顶毒辣的太阳。

    -

    聂彦在第六天找到江陆,在小区楼下提出说要聊聊。

    聂彦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矜贵的气质与小区的脏乱格格不入,更与衣装朴素的江陆形成强烈反差,为此,不少过路人投来惊艳而打探的目光。

    无视那些别有深意的眼神,聂彦看着江陆,他表情是并不冷漠的平淡:“相信你已经知道我跟她的真正关系,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江陆低着头燃了根烟,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聂彦说:“她自杀过四次。”

    江陆夹烟的手垂在身侧,一缕青雾沿着手臂直直往上飘渺,缭到半空被昏暗淹没。

    就那么放着,没有抽。

    聂彦说:“第一次是割腕,在爱尔兰的公寓里,菲佣敲不开门报的警;第二次是跳海,被路过的当地人救起来的;后两次都是吞服大剂量的药物,被室友及时发现送到医院,最严重的是第四次,一百粒碳酸锂,她被抢救整整三天,因为多次洗胃留下了后遗症。”

    说着,聂彦观察了一眼江陆的神色,除了他眉宇之间的疏离和漠然,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只偶尔眼睛会转动两下,表明他正在听。

    “我来不是强迫你一定要做什么。”聂彦稳了稳语气,“但她的身体经不起现在这么折腾。”

    最后,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江陆:“上面有地址和电话,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回到车上,聂彦看向副驾驶上的人:“东西呢?”

    作为聂家唯一的继承人,聂彦从小被教育在人前不可过多暴露声色,他一向持稳沉稳,可偏偏在说这话时,嗓音里竟然多了一丝本不该有的急切。

    季文星还直直地望着车窗外,她抱着双臂,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靠在摩托车上的人。

    冷风阴森嚎叫,枯木腐朽如化作白骨的双手,向天空狰狞的控诉,了无生机的男人孤零零站在树下,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等江陆上楼,季文星从包里拿出照片给聂彦。

    她说:“我第一次见你觉得眼熟,只是没想到会有这层关系。”

    原来是在朋友的手机屏保上见过。

    照片是季文星和那个朋友的毕业合影,朋友气质长相都斯文儒雅,和煦的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柔软的清边,他笑起时,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弯起浅浅的弧,可细看之下,那笑意在眼角戛然而止,同所有人都保持着似远非近的距离。

    聂彦收回想碰又不能碰的手,只用柔软的眼光抚摸那人的脸颊。

    收起照片,车内气氛重回陌生的凝滞。

    聂彦问:“为什么让我来找他?”

    来这里找江陆是季文星的主意,她敏锐地察觉到孟柯的状态不对,好像是又回到吞药自杀的那几次,跟前段时间相比简直天壤之别,她隐隐猜测跟江陆有关。

    季文星沉默不答。

    她没说的是,在爱尔兰的前两年,孟柯发病格外频繁。

    而每次服药前,都是她最难熬的时刻,她无法原谅自己因为药物副作用导致的遗忘。

    季文星听见她在房内用桌椅砸碎玻璃,听见她为了抗争崩裂的情绪,手脚痉挛到摔倒在地,听见她把自己锁在痛苦的茧里,用茧勒紧躯体绞碎自己的声音。

    屋内变得安静后,季文星拿起沙发上的毯子和医药箱打开房门,一如前几次,孟柯趴睡在地面上,白色药丸散在脚边,手心的笔是裂开的,双手鲜血淋漓。

    然后,季文星看见贴满墙面的纸条。

    屋内密密麻麻白茫茫的一片,季文星置身其中,宛如渺小的人类站在天尽头独自面对浩瀚的记忆宇宙,不得不承认自己面对死亡的无能。

    第一次看见时,季文星无法用语言形容内心的震撼,这些形状粗糙大小不一的纸条,就像是从孟柯身上撕下来的碎片,每一片都记录着有关另一个名字的细节。

    透过支离破碎的孟柯,季文星拼凑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她知道,那是孟柯残缺的部分。

    所以她以一张照片为筹码,找到了心甘情愿的买主。

    但也不全然于此,季文星笑了笑,她问聂彦:“如果没有这张照片,你会来吗?”

    聂彦扶着方向盘车辆的手稍顿,他花了两秒思考这个问题,视线不经意落到刚才放置照片的地方。

    接着,他的嘴角浮上一抹温柔的笑,眸眼里融着不轻易流露的温情,静而流深,足够坚定。

    那就是对问题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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