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完当天,孟柯因为母亲蒋安书的忌日,回到南陵市。

    南陵下了一场暴雨,摧古拉朽之势几乎要将天地倾倒,满地都是打落的梧桐叶,铺在路边厚厚一层,空气潮凉,路边行人步履匆忙。

    环邺路,出租车停在一幢独院别墅前,孟柯用手机付完钱,司机大叔好心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搬行李,孟柯礼貌地拒绝。

    她拉着行李箱,独自走进庭院,青石板垫了一条小路,苔藓从砖缝里挤出来,稀稀拉拉地长着野草,一片萧条光景。孟柯想起以前,蒋安书会在院子里种满郁金香和芍药,花期一载接着一载,院内芬香馥郁,生机勃勃。

    不过短短半年,董彦纯就找人把这里全部清理干净了。

    孟柯开指纹锁,试了两次都提示错误,知道是董彦纯把她的指纹删了。

    心情一下子沉闷,她站在门口深呼吸几下压住脾气,抬起手重重敲门,每一下都在消耗她的耐心。

    过了五分多钟,才听见女人询问的声音,伴着婴儿的啼哭声。

    董彦纯看见她时非常意外,堆起一个假意的笑问怎么突然回来,表情里还有一闪而过的厌恶,这些都被孟柯漠然看在眼里。

    她哄着襁褓里的孟桁,捏着嗓子说:“你这孩子,也不打个电话让你舅舅去接你。”

    听见这句,一直没说话的孟柯出声:“我怕他不方便。”

    话说的客气,说话的人态度也不偏不倚,但董彦纯最讨厌孟柯这副模样,她每次那样低眉顺目地看着自己,都让董彦纯想起另一张脸,记起孟庆和在自己面前流露过的悔恨,这一切都叫她格外恼火,每个毛孔都被剧烈的屈辱填满。

    纵然她心里不爽,但董彦纯自恃是长辈不与孟柯计较,笑了笑维系这虚假的平和:“饿不饿,我让张妈给你做点饭?”

    孟柯换好鞋,反手关上鞋柜,柜门“咚”的一声,刚要入睡的孟桁大受到惊吓哇哇大哭。

    对比孟柯毫无歉意,她拖着行李箱往楼上走,行李箱的轮子在地毯留下两道泥泞的痕迹,董彦纯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霎时充满愤恨和恶毒,真实面目显露无遗。

    房间几个月没被打扫过,空气里弥漫着滞涩的霉味,孟柯咳嗽两声,走过去拉开窗帘,雨后的阳光打进来,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肆意浮游。

    楼下孟桁的哭声尖利刺耳,孟柯充耳不闻,她转过身,把床上的床单被套统统扯下来扔到地上,又在柜子里找到新的换好,做完这一切,她坐到椅子上有些懵,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手机震动把她从空无里拽出来。

    余易泽拉了个四人小群,连着艾特她和江陆好几遍。

    余易泽:【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在吗???】

    在北京的江陆惜字如金:【?】

    余易泽:【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东浔好无聊啊。】

    余易泽:【孟天仙干嘛呢干嘛呢?@孟柯】

    孟柯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打了删,删了打,江陆的信息又蹦出来:【找方志博去。】

    余易泽:【从考完试这小子人就不见了,连根毛都没见着,鬼知道干嘛去了!!!】

    江陆:【上课了。】

    余易泽:【哦「拜拜」】

    对话到此为止,群里安静下来,孟柯删掉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几个字。

    接着,江陆给她私发了一条消息。

    江陆:【到家了?】

    孟柯:【嗯】

    江陆问她:【顺利吗?】

    孟柯:【还行】

    孟柯:【你呢】

    江陆跟着其他学生往教室走,这几天新认识的同学路过身边跟他打招呼,江陆昂首一点下巴算回应,然后低下脑袋继续摁键盘。

    江陆:【也还行。】

    江陆:【北京天气不错,南陵还下雨?】

    孟柯:【好好听课】

    发完这句后,孟柯直接将手机锁屏扔到床上。她靠坐在椅子上,上身抬起向后仰,漆黑的眸子疲倦而凝滞,像一泓结了冰的死水。

    再次回到这里,孟柯内心最大的感受,仍旧是恨。

    深沉而揪扯的恨。

    她现在还记得孟庆和第一次把董彦纯带回家的场景,那天,距离蒋安书跳楼不过一个月。

    孟柯站在楼梯口,盯着董彦纯的孕肚,眼睛通红,慌乱、激愤、不可置信,然后是失望,连续跌宕几个起伏,情绪高楼急剧上升又轰然崩塌,仇恨如藤蔓在废墟里滋长,绞紧她的五脏六腑,令她恶心的想吐。

    她不敢相信,原来平日里对母亲呵护有加的父亲早已背叛婚姻,做出这等龌龊的事。

    仅一秒的时间,取而代之的是薄弱的侥幸。

    幸好,蒋安书不知道这一切。

    因为这样至少在生命的最后,蒋安书是真正找到了解脱方法,而不是在绝望里,孤独地死去。

    孟庆和强撑作为一个父亲的权威,又带着点讨好:“孟柯,这是你董阿姨。”

    孟柯目眦欲裂,每个字都放在齿间碾磨至碎:“狗男女,不要脸。”

    孟桁出生后,孟柯躁狂频发。她感觉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那种让人焦炙的哭闹,侵蚀着她每一根神经,一碰就控制不住,她变得暴躁无常,看见天空的飞鸟她会把窗户的玻璃砸碎,发出的消息没有回复就砸掉手机。

    孟庆和不舍得送她去精神病院,也警告董彦纯不要有这个念头,然后给她请顶尖的心理医生来家中治疗。

    而因为医生的一次迟到让她多等了六分钟,当天家里便被闹得鸡飞狗跳。孟柯控制不住地砸掉所有能砸的东西,客厅里一片狼藉。

    当时,董彦纯就抱着自己的儿子,惊恐交加,站在楼梯口扯着嗓子大骂她是疯子,赔钱货。

    因为生病孟柯转过两次学,但每回不到一个月,因为她的怪异反应,各类荒诞流言在学校里不胫而走。同学们表面怕她,私下里骂她是神经病,说她被鬼上身,看她的眼神像看阴沟恶水里的腐鼠臭虫。

    他们顶着打闹的名义随意消遣欺辱,没人觉得这是犯罪,不过是跟其他同学一样,孤立她、编排她、戏弄她,朝她泼脏水,偷走她的作业本,看她无济于事的反抗,看她因为失控而慌乱无助,狼狈的犹如一只困兽。

    一切都不可收拾了......不过一次寻常的放学,孟柯被人从楼梯口踹下去,右腿膝盖受伤至今未愈。

    孟庆和将霸凌她的人都告上了法庭,但也没有学校再敢收她......

    楼下哭声渐渐消退,孟柯瘫坐着,并没有就此感到轻松。

    她的身体垂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散发着将死的气息,随着意识下陷、坠落,最后枯萎在着腐朽的空气里。

    天花板上的法式吊灯,纹理细致,描金绘彩,手艺精湛的工艺品,每颗珠子都晶莹剔透,阳光在上面跌宕,投到墙角留下清透的光点,像无意坠落的星星。

    星星啊。

    人死了都会变成星星。

    孟柯一点一点阖上眼,嘴唇几不可见地抖了两下。

    蒋安书是哪颗星星呢?

    -

    北京,A大化学夏令营课堂。

    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正跟几个同学讨论之前的课题,偶尔穿插几件自己学生的趣事,寓教于乐的授课方式很受欢迎,底下学生听的津津有味,也有人大胆搭腔,师生自然的互动,课堂气氛很活泼。

    江陆坐在最后一排,右手衔笔支起脑袋,呆呆看着手机,思绪游离于课堂之外。

    坐在旁边的邵万里察觉他心不在焉的,轻敲他胳膊:“想什么呢?”

    江陆回神:“没什么。”

    “拉倒吧你。”邵万里努努嘴唇,示意他那手机,“恨不得眼睛都钻里头了,等谁消息呢?”

    “扯淡。”

    江陆坐直身体,跟没事儿人一样:“你最后一题写错了。”

    邵万里低头往自己本子上一瞧,还真是,“擦!”

    他赶紧用修正带涂掉错误的过程,然后写上对的:“这方程真他妈克老子。”

    江陆心里本来只是有点憋闷,邵万里那话就跟道阀门似的,被他嘴皮子一张一合地抬起来,骤然宣泄的记忆带着极大的冲击力,把江陆砸的一团乱。

    倒也没乱到影响他听课,就是心腔里有窝浆糊搅来搅去的,静不下来。

    前几天半夜他把人送回家,天空灰蒙蒙的,孟柯站在家门口跟他说北京天气干燥,让他没事多喝点水,脸上没什么情绪但确实是关心。

    那会儿,他觉着姑娘状态还行。

    但今天的孟柯,江陆总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

    他眉宇微蹙,想了想拿起手机,把两人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终于在最新几条里发现了蛛丝马迹。

    江陆收起手机,吸一口气像是豁出去:“说真的。”

    闻声邵万里转过头,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什么假的?”

    江陆胡乱抓一把头发,他没看邵万里,咳了声有些不自在:“要有个人突然发消息不带标点符号了,能是为什么?”

    邵万里:“男的女的?”

    江陆瓮声:“你就当是男的吧。”

    邵万里盯着他的脸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他缓缓眯起眼,目光像钩子一样从眼缝里射出来,紧紧钩在江陆那张俊脸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打量了个遍。

    其实问完江陆就后悔了,除去学习,邵万里纯纯就一二愣子。

    邵万里闻名东浔中学,甚至比江陆更早。

    原因是中考时,邵万里发现同场考生铃响后互相对答案,当即正义感爆棚举手向监考老师举报作弊,因为是最后一场,监考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没成想邵万里就是一根筋,揪着这事从出考场一直说到出校门,越说情绪越激动,现场执行安保任务的武.警怕他闹出什么事,试图将他劝离现场。

    结果邵万里脑子一抽,梗着脖子跟武.警干了一架。

    后来再回忆起光辉历史,邵万里既尴尬又觉得后怕,后怕是因为,那些武.警个个真枪实弹,见是个毛头小子才没崩他。

    而他,还打赢了。

    能活着,全靠祖上积德。

    果然,邵万里嘴巴张成个圆满脸震惊,他用手背贴下江陆额头,忧心忡忡地问:“江陆啊,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江陆:......

    二愣子本愣:“也行吧,北京还挺开放的。”

    江陆从头发丝到下巴颏儿都烦透了,冷冷吐出两个字。

    “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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