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柯闷声坐在那,她保持低头的姿势半晌没动,江陆做决定很快,挂电话也干脆,所以她现在还有些懵。

    等待是件磨人心性的事情,尤其对于孟柯,她会显得比正常人更焦炙。

    所以她必须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去压制正在发酵的悸动。

    想了想,孟柯从其他机位拖了把椅子放到自己旁边,隔开另一头的余易泽,她盯着那把空荡荡的椅子看了会儿,又伸手拽一把,离自己更近。

    灯影晦暗,孟柯的脸色竟渐渐柔和起来。

    她时不时抬头看向网吧门口,夜穹广阔如水。

    一直没见江陆身影,她正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余易泽走过来,端给她一杯泡好的香飘飘:“孟天仙喝奶茶吗?”

    孟柯刚要拒绝,有只手从余易泽身后探过来,长指直接盖在那杯奶茶上,拇指和食指裹着白色纱布,直挺挺的,显得有些滑稽。

    余易泽回头看清人,惊呼了声:“卧槽道爷!你怎么来了?!脚不疼了?”

    孟柯的视线同样在他脸上停驻,也惊讶,但不如余易泽那样激动,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关心,她垂眸去看江陆脚踝,肿的很高,所以他走路时还有些跛。

    江陆绕到孟柯身后,自然而然地坐在两人中间的空椅上,他推走余易泽泡的奶茶,又把手里的两瓶养乐多给孟柯,动作一气呵成:“她不能喝。”

    余易泽问:“为啥啊?”

    “因为是你泡的。”

    “......”

    余易泽从眼到皮全部一整个垮下来,像只丧家小犬,他拍拍江陆肩膀,语重心长地告诫:“听我句劝,去北京一定当个人。”

    不然我怕你客死他乡没人收尸。

    江陆拂开他的手,低声笑骂了句:“去你的。”

    夜晚外头雾气重,江陆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寒气,但他手掌温热,连着那两瓶养乐多也是温的。

    孟柯揭开其中一瓶的锡箔纸递给江陆,江陆接过来直奔主题:“哪题不会?”孟柯捏着铅笔在题目上划条线,轻声细语的:“这步没明白。”

    两人对话落进余易泽耳里,他眼里有怨念,转头平声:“我讨厌你们这些没有分寸的怪物。”

    因为是球赛中场,所以方志博正在背题,他也是这会儿才注意到江陆来,又看见两人在讨论题目,他坐直身子插嘴打断:“江陆。”

    “怎么了?”江陆回头看他,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子上,眼底清明。

    坐在另一头的孟柯也望过来,跟刚才不同,此时的孟柯脸色空白无物,很淡然的模样,方志博只是用余光瞥了眼,还是感到那种挥之不去的震慑与压迫。

    他咳嗽了声稳住自己,努力忽视孟柯的存在,他问江陆:“你那个数学笔记能不能借我看看?”

    余易泽猛地抬头翻个白眼,他深吸一口气:“我替我爹欣慰了两秒。”

    江陆笑着抬手在他后脑勺上掸了下,跟那头的方志博说:“在学校,到时候你自己去拿。”

    方志博蹙眉,他追问:“下周你不回学校?不考试了?”

    “嗯。”江陆从孟柯手上拿过铅笔,盯着纸上的题目,正琢磨从哪开始讲起,一心二用也游刃有余,“期末不考了,我下周一直接去北京。”

    方志博埋下脑袋,他看着自己满当当的笔记本,上头密密麻麻的文字,被灯光晃着,在他眼里开始扭曲模糊,宛如现在几欲分崩的心态。

    他紧紧捏着笔记本,指尖用力到纸张都被掐出褶皱,沉着脸没再说什么。

    双方下半场比赛继续进行,场上气氛热火朝天,从屏幕里溢出来。

    余易泽抱着奶茶嘬的滋滋儿响,眼神随着足球的转移来回跳动,那样子,紧张的恨不得自己钻进去踢,方志博眼神涣散,有些不在状态。

    这头,两人凑在一起看题。

    江陆将那道题重新演算一遍,确认自己思路没问题,他转过来跟孟柯解释:“假设终态是气液共存,固体和液体的体积与气相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江陆边说,边用铅笔在纸上写公式,笔尖沙沙作响,他手指疼写得慢,但一笔一划写得很工整。

    写完后他接着说:“将理想气体状态方程代入,就是这样,先移项,再用定积分就能得到这步,代入共存平衡态的数值,计算的结果跟题目不一样,那么也就是说这个假设不成立。”

    “所以是方程?”孟柯从江陆手里抽过铅笔,她用江陆教的方法算了一遍,“也就是说这里不能再考虑液态水,加上这里的可逆反应,就能推导这个焓变。”

    “对。”

    她算得越来越认真,笔杆一动一动,沉溺在题目当中完全不受外界噪音的侵扰。

    余易泽突然间站起来大喊:“弟媳上!上!好球!”

    江陆闻声回头扫一眼,哥伦比亚队组织进攻打门,被巴西3号中后卫蒂亚戈席尔瓦解围,避免比分被追平,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

    他再次看回孟柯,孟柯的笔尖停在空白处,有些犹豫,江陆问:“还有不懂的吗?”

    “有。”

    江陆拖着椅子离她更近,看眼她写的步骤,轻声问:“哪个地方?”

    孟柯抬起头,眼神明洌:“弟媳是谁?”

    一心二用的不止他一个。

    江陆想笑但是忍住了,他咳嗽一声压下那股笑意,“蒂亚戈席尔瓦,蒂亚戈的蒂,席尔瓦的席,弟媳,谐音梗。”

    “挺烂的。”孟柯哦了声态度明确,她继续算,笔杆一动一动,算出答案后问江陆,“是这样?”

    江陆看一眼,过程严谨,公式运用自如,她一点就透,中途开个小差也得心应手。

    他并不意外,而是好整以暇地看她,“孟柯,你成绩很好。”

    “我没说差啊。”孟柯转过头,也直勾勾地看他。

    他靠着椅子,漫不经心问:“上次数学考试,是因为不适应?”

    孟柯脱口而出:“那卷子上没喜欢的题。”

    好不容易看见他愣怔的模样,孟柯难得笑了下,“逗你的。”

    她笑得肩膀都在微微发颤,江陆头回见她这样,整个人都像有了亮色,也忍不住跟她笑出声。

    笑完,孟柯仰头吐出一口气,终于说:“那天考场有不喜欢的人。”

    江陆回想两秒,蹙眉问:“王载?”

    “嗯。”

    东浔的月考按照学生排名分考场,孟柯刚转过来没有之前的成绩,所以分在了最后一个考场,那里的学生都是东浔的问题差生,舞弊抄袭早就不足为奇,监考老师毫无威信可言。

    孟柯望向电脑,淡漠至极:“他坐我前面,想抄我的卷子,我就胡乱写了点。”

    两人的梁子就是在那时结下的。

    正说着,蓬蓬头一脚世界波把球轰进球门,比分2比0,巴西提前锁定本场比赛的胜局,观众台人潮激昂,欢呼声犹如汹涌的浪潮。

    江陆眉尾一抬:“以后你都可以好好考。”

    “什么?”

    “下次我坐在你后面。”江陆从兜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找到统考排名放到孟柯面前,

    他脑袋侧着,唇角笑意清朗:“恭喜了,年级第一。”

    孟柯低头看眼手机,两人总分其实一样,都是677,但江陆语文分数偏低,他的名字排在她的底下,除此之外,他化学满分,数学物理生物也都接近满分。

    理科真的强的变态。

    她倒没那么在意,也知道江陆不会生气,她戏谑:“下次我教你语文?”

    江陆耸肩,很有自知之明:“那你工程量可大了。”

    孟柯嗯了声,故意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不客气的,小道君。”

    也不知道她从哪听来的,江陆侧过头睨她一眼,那表情倒不是生气,就是有点无奈,但也没刻意纠正。

    他哼笑:“学点儿好。”

    夏夜的风轻快松泛,将点点繁星吹到遥远天际,暗灰色的湛蓝散逸无数的细微荧光,万千生灵在寂静的大地上苏醒,掀开凌晨的序幕。

    而场上瞬息万变,比赛就是这样,总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到下半场第33分钟时,由于巴西队在禁区内防守犯规,裁判给了哥伦比亚队一个点球,10号助跑打门骗过守门员,足球正中球网,哥伦比亚队扳回一分。

    这一球给了哥伦比亚队信心,气势愈发高涨,攻势猛烈直逼巴西后场,解说也变得越来越激动,全场观众的心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悬念揪着。

    全场比赛进行到第85分钟,裁判给到哥伦比亚角球,巴西队员将球顶出,内马尔上前争抢,却被后方跳起的祖尼加用膝盖重重击中尾椎,痛苦倒地无法站起。

    医生很快拿着担架过来,将内马尔抬下场,他躺在担架上掩面而泣。

    孟柯想起江陆的话,果然世事无常。

    一旁的余易泽暴怒,站起来捶着桌子大骂:“我靠这都不给红牌!他妈的裁判收钱了吧!”

    “坐下。”江陆冷声,把他摁回椅子上,“别吵。”

    看内马尔最后的表情和解说的意思,他伤势不轻,能不能参加下一场比赛,都很难说。

    但场上比赛还在继续,双方依旧为最后的胜利全力冲刺,刚才发生的事稍纵即逝,仿佛这片绿茵场从未有过他的身影。

    这种感觉就像,大家都在继续向前,甚至连重伤他的祖尼加都还在为梦想奋力直追,而只有内马尔一人,他拼尽全力,却只留在了那个瞬间。

    孟柯撑着下巴,很遗憾地啊了声:“他以后还会喜欢足球吗?”

    江陆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最后眸色里只剩平静,他坚定地说:“他还会站起来的。”

    孟柯愣住,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因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在面对发生或者可能的伤害,她会本能选择逃避,唯求一种安然无虞的自安。

    所以她问:“即便被足球伤害过?”

    静了有一会儿,江陆才说话。

    “足球就这样,成功只是暂时,伤痛和失败才是一生的,但是不有那么句话吗?”江陆的声音沉而缓,孟柯抬起头,她清晰看见他眼底清澈的水光,一半赤诚,一半轻狂,“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他热爱足球,大力神杯是他的梦想,所以他会站起来。”

    梦想追逐让人前赴后继,一路颠簸,但只要心中有火,追梦的人不会轻易缴械投降。

    其中深意孟柯尚不理解,但她觉得自己应该认同:“会的。”

    也许就是下一场,也许要更远,但都在未来的某一天。

    比赛结束,巴西成功进入四强,只是过程让人惋惜,余易泽还在骂骂咧咧,气氛转向一种并不压抑的沉重。

    江陆叹了口气,他向后一靠,椅子吱吱呀呀打断凝滞。看着孟柯渺茫的神情,鬼使神差的,江陆多问了句:“你的梦想是什么?”

    从来没被人这么问过,孟柯有些不确定:“我?”

    “嗯。”

    然后便是良久的沉默,久到江陆以为孟柯不会再说时,又突然听见她轻飘飘的声音。

    “活着吧。”

    江陆怔然,因为这话被她说的太轻了,轻的像她整个人现在一样没有重量,而她目光安安稳稳的没有起伏,就坐在那里。

    她坐在自己身边,江陆却恍惚觉得,身边的那道呼吸声,越来越微弱,弱到被晚风一吹,就散进眼前空幻的夜色。

    没来由的,孟柯竟然笑出来,还是那句:“种花种草,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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