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凌晨三点多,余易泽拎着一袋子零食冲进【鹰时】网吧,方志博跟在他后头,毛哥坐在柜台里把脚翘在桌上,正昏昏欲睡。

    孟柯已经在老位置等着了,她坐直身体往余易泽身后探了眼:“他不来?”

    余易泽把东西一扔,完全没觉得冒犯,欠了吧嗖地笑:“孟天仙,你想看球还是想看他?”

    孟柯眼神没遮掩,想法很直接:“我想跟他看球。”

    余易泽耸下肩膀:“那没办法了。”

    他坐到她左边椅子,方志博挨着墙坐在最靠墙的边上。

    那位置光线不好,空气也不流通,所以起先方志博不愿意,他想坐在外边能通风的地方,被不耐烦的余易泽一脚踹进去:“大老爷们儿矫情什么呢,再说了能让女生坐那里头吗?”

    方志博坐好后,拿出自己的小本子,不想理他。

    余易泽坐好后打开电脑,接着刚才的话跟孟柯说:“道爷今天不来了,他那脚踝肿的路都走不了,在家睡觉呢。”

    孟柯哦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往后靠了一下,仰面望着电脑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球赛开始前,一直没说话的方志博忽然开口:“江陆伤的厉害吗?”

    提到这,余易泽那股子邪火又起来了,他点着桌子骂:“你还好意思说!我跟江陆被打的时候你屁都不放一个。”

    方志博赶忙拿了袋子里的可乐,拉开易拉罐递给他,眼神闪躲:“我那会儿真不在操场,再说了你们也没提前跟我说啊,要说了我肯定去。”

    余易泽想想觉得也是,便没再追究,躬身看电脑去了。

    方志博:“听说他右手也受伤了?”

    余易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敷衍地应了声。

    几秒沉默,方志博又说话,吞吞吐吐地要问不问:“那他......他还能去北京吗?”

    听见这句踟蹰中带有试探的话,孟柯转头瞥他一眼,方志博正好也看见她,两人的眼神在余易泽背后无声交汇。

    孟柯皮肤白的发光,轮廓精致而清冷,而且她眼皮薄,眼尾细长上挑,这种长相冷艳而锋利,会给人一种淡漠疏离,又带着点强势的侵略感,但她平时很安静,加上她基本不与人说话,不会僭越,所以大家也习惯性地以为,孟柯就是单纯长得漂亮。

    但她此刻的眼神绝对是带有攻击性的,犀利而明锐,她远远睨他,眸尾吊着一丝冷,那丝冷像是一把尖刃,悬在两人中间,不动声色镇着他那异想天开的觊觎。

    方志博心脏皱缩,背后不寒而栗,他拖着椅子往余易泽地方向挪了挪,心虚躲开孟柯的逼视。

    余易泽神经大条没有察觉,给他让开点位置后,回答他的问题:“去北京应该没问题,但他不是最怕疼吗?估计写字啥的得遭点罪。”

    角落灯光昏昧,无人注意的地方,方志博眼里的期冀陡然熄黯,可他整理的很快,再抬头时,脸色已经平静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今天是巴西世界杯四分之一决赛,巴西对阵哥伦比亚,争夺四强名额。

    开场仅6分多钟,内马尔开出角球,空中一道弧线垂落,3号后卫站在哥伦比亚的人墙后面,身体敏捷移动,用左边大腿向前一挡,足球被挡进对方球门。

    余易泽激动地双手握拳:“弟媳牛逼!这一脚也太帅了!”

    孟柯眉头轻皱,没懂他口中的“弟媳”是谁。之前看球,都是江陆给她解说,什么是越位,什么是手球,为什么不能抬脚过高,为什么在地上躺着不起来也算犯规。

    他对球员的称呼也通俗易通,除了内马尔和蓬蓬头,其余一律都叫小黄人。

    但现在,她只能看着小黄人们欢呼雀跃地抱在一起,谁都分不清,她叹下气,看眼旁边兴奋的余易泽,自觉没去打扰他。

    孟柯轻吸一口气,视线在前面的桌子上扫一圈,看见江陆留下的那套卷子。

    开小灶的人不在,这球赛看的似懂非懂没什么意思,孟柯索性把那套卷子拿过来,随手翻了翻,前面的都写完了,草稿打得满满当当,唯独最后一道大题没有过程,孤零零的一个答案。

    不知道是不是不会。

    孟柯睫羽低垂,动动嘴唇无声读遍题,想几秒,她拿起旁边的铅笔,挨着江陆的那堆龙飞凤舞写了两道公式,字写的很小,没占多大地方。

    写完她又觉得不对,用铅笔的橡皮擦擦干净。

    她嘟着嘴吹橡皮屑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一震。

    江陆:【你在网吧?】

    孟柯当即抬头看眼网吧门口,外头夜色凝成大片的深蓝,网吧里各种杂音此起彼消,罩在弘大的天空底下,朦胧到失真。

    孟柯放下笔,打字:【你怎么醒了?】

    两人之前加的Q.Q,所以江陆发了张图。

    黑暗中只亮一盏台灯,幽微的灯光向书桌四处摊开,他的书桌很整洁,靠墙的地方堆着好几摞书,码得很整齐。照片中央摆着一本习题册,几张A4纸放在旁边,上面潦草画了几笔。

    江陆:【疼的睡不着,做点题。】

    孟柯:【还疼?】

    江陆:【晚上比白天厉害。】

    孟柯拿着手机,盯着那句话看了会儿,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那你打字会不会很慢?】

    江陆回复的很快,一点都不像受伤:【应该比你弄清那些小黄人是谁要快。】

    发完这句后,江陆右腿伸直往后翘下椅子,他身体向后仰,后颈顶在靠背上闭了闭眼,英俊利落的眉眼里,此刻透着淡淡的疲惫。

    晚上脚踝又胀又热,隐酸的刺痛蔓延到整条腿,他中途醒了两次,习惯性用手抓一把头发,又扯到指甲的伤,疼的他龇牙咧嘴的,再睡不着了,从书包里抽了套题拿出来看。

    困痛交加,他看不进去,刷手机的时候看见毛哥的图片动态。

    余易泽跟方志博两人脸贴脸正对屏幕,孟柯坐得离两人远,没戴帽子,半卷不卷的长发披在耳后,她用铅笔抵着下巴,样子很迷茫,透着一点倔强的坚持。

    像是被想看球的大人强行带到网吧,又被仍在角落里的小孩子,惨兮兮的。

    毛哥说——还是年轻人精力旺盛。

    江陆瘫在那,姿态吊儿郎当,寂静的环境里,他蓦然记起照片里的孟柯,他不禁想象她一人坐在那,在解说提到人名时,因为对不上号,她大概会蹙眉,然后无可奈何地抿唇。

    又想她被自己调侃后,耳朵应该会红,每次她耳朵一红,眼睛就水泱泱的,很亮,好看。

    暗夜在周围流淌,四处静谧的只余下他的心跳声,每一声都有力,撞在少年不着边际的想象上。

    他想到一半,仰着脑袋,闭着眼,扬起唇无声笑了下。

    江陆坐起来时,对话框还没动静,孟柯一直没回消息,他怕真给人逗恼了,干脆直接问:【哪儿不懂?】

    话落,手机“嗖”的一声,是条语音。

    孟柯嗓音软糯,掺着夜晚的哑:【我是觉得,发语音你会不会更方便?】

    室内没有其他声音,就孟柯的那句语音,飘飘荡荡地晃到江陆的耳鼓,他指尖点下手机屏幕,直接拨过去一个电话。

    铃声一响孟柯就接了:“喂?”

    江陆问:“进几个了?”

    孟柯扫眼屏幕,比赛进行到20多分钟,还是1:0,中间哥伦比亚的11号试图打门,被巴西球员挡了出去,她说:“小黄人进了一个。”

    江陆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他打开客厅电视打开直播把声音调到最低,然后坐在椅子上,跟她说:“你看吧,有不懂就问我。”

    “嗯。”

    电话没挂,两人也都没出声,通过话筒,江陆听见网吧里此起彼伏的键盘响,余易泽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通乱糟糟的。浮在这些嘈杂上面的,是孟柯清浅的呼吸声,时轻时重,在暗影里,拨着一道无形的弦。

    江陆笑出来,没逃过孟柯的耳朵。

    孟柯问:“怎么了?”

    江陆说:“要是我不醒,你打算在那坐一晚上?”

    孟柯笃定的嗯了声。

    “那我明天又能看见你的比分播报?”

    “可能吧。”孟柯声音淡淡,她轻吸了口气说:“如果内马尔没赢,就不告诉你。”

    江陆笑着说:“那我希望他赢。”

    他大概还是因为困,嗓音散漫,携着懒洋洋的倦怠,尾音从话筒里震出来,微微上扬,像在夏夜里刚被启封的气泡水,敞亮而清润。

    说完那头迟迟没有回应,江陆眉尾稍抬,心底不禁暗叹。

    得,耳朵又要红了。

    球赛继续,哥伦比亚18号球员阻挡内马尔犯规。江陆出声预判:“应该会给个定位球。”

    他话音才落,裁判吹声短哨示意犯规,给了巴西一个禁区外的任定位球,由内马尔主罚,却因为角度过高擦着横梁飞过球门。

    孟柯说:“可惜了。”

    江陆笑了笑没说话。

    哥伦比亚队一直处于劣势,无法打破僵局,队员们情绪被激怒,尤其18号祖尼加,多次犯规甚至有伤人企图,但裁判都没有给牌,连解说都在感叹裁判尺度过于宽松。

    孟柯有些不解:“这样符合判罚标准吗?”

    江陆说:“这要看裁判的风格,再说了,世事无常,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果不其然,巴西队因祸得福,有了前车之鉴,在巴西队号5号队员犯规时,裁判并未判罚,避免了5号因为累计黄牌停赛的风险。

    江陆声音扬了点,有点得意:“你看?”

    孟柯眉眼弯起,顺着他的话说:“看着呢。”

    比赛中场休息,江陆伸手摁下眉心,他问孟柯困不困,孟柯说不困,听着有些心不在焉,然后她转了话锋:“你那道题怎么算的?”

    江陆一愣:“什么?”

    孟柯把卷子翻到最后一页,问江陆:“你卷子上有道题,我算了两遍都跟你的答案不一样。”

    江陆:“......”

    他问:“所以你一边看球还一边做题?”

    孟柯沉吟几秒,大大方方说:“因为你跟我讲球我都能听懂,所以不用一直盯着电脑,就可以做点别的。”

    结合之前几次,她有种后知后觉的领悟,孟柯说:“班长,有你在我好像能做许多事。”

    江陆敞着腿,靠在椅子上跟她打电话,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电视的亮照着他,光影在他脸上来回跳动,忽明忽灭,照得他神情晦暗不清,表面很静,有点诧异,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最深处的,探不真切。

    她有什么说什么,人就这样,总是坦然的。

    那天晚上江陆就想啊,这么干净的小树苗,得那样的病,很难受吧?

    末了,江陆叹气:“算了。”

    孟柯:“嗯?”

    “我过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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