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操场。

    江陆独自仰靠在看台上,他长腿敞着,手肘向后撑在高一级的台阶,双手垂在身侧,指节轻弯,掌骨上淡青色的经脉撑起,蓬勃的力量感呼之欲出。

    他眸光低冷,一直盯着在绿茵场里热身的那个身影。

    孟柯走到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根不二家:“给。”

    江陆没伸手接,而是偏下脑袋,去看她帽子下的眼睛:“处理完了?校医怎么说?”

    她刚去医务室涂了药,操场的风轻爽,像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消解了脸颊的大半的肿胀。

    孟柯嗯了声:“不严重。”

    她低头,拇指在棒棒糖的外包装上摁一下,“家”字凹进去,她又捋一下,包装纸重新变平整,然后再摁进去,反反复复。

    听着这小小声响,江陆问:“去小卖部了?”

    孟柯摇摇头:“校医老师给的。”

    江陆见她还是兴致不高,挑下眉戏谑:“这不挺招人喜欢的?”

    孟柯转过头,看他一眼便转到球场,其他人已经热身结束,两个班的球赛马上开始,她问:“你今天还踢前锋?”

    闻言,江陆一愣。

    他轻笑,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身体凑近,长长的“哦”了一声,笑得意味深长地看她:“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偷看啊。”

    孟柯抿着嘴唇看他,江陆也正看她,眼底含笑。她发现了,江陆这人私底下其实挺坏,就爱想着法子逗她,明知道她人闷,他就非得把她这块冰山撬动。

    她一本正经:“心有堂正之气就不算偷看。”

    “行。”

    说完,江陆又笑了一声,他笑的胸腔都在震动,爽朗而磁沉的笑声随风飘荡,飘进孟柯的耳朵里,她耳后根悄然爬起一丝红晕。

    孟柯拧眉,没什么脾气地瞪他一眼。

    她刚要说话,一声哨响贯穿操场。

    江陆忽然伸手,长指落在她头顶将她脑袋往右一掰,孟柯斜着眼角看他,无意捕捉到他眼尾的一丝阴戾,她心跳遽然加快。

    江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扫两秒:“消肿了,算这小子幸运。”

    这话孟柯没明白,接着,她就感觉手里的棒棒糖被人抽走,江陆三两下剥掉糖果纸,捏着棍儿,将糖果塞进她微张的嘴巴。

    在孟柯还没反应之前,江陆再次抬手,如同在教室里一样,他将她的帽檐往下一扣,把她整双眼睛都罩起来。

    她想仰头,他拽着帽檐稍一用力不让她动。

    从这个角度,孟柯只能看见他身上的一点光亮,看见风钻进他的校服下摆,去撞他精瘦的腰。

    她听见糖果纸被他捏得沙沙作响。

    江陆嗓音没了温度:“今天的球,你一眼都不准看。”

    江陆走后,周围的空气里留下似有若无的干爽的木质香,夹杂着微弱的苦涩。

    丝丝缕缕的甜在孟柯的嘴里漾开,她安静地低头,坐在这里,听风吹过来的声音。

    球场这头,三班的钱双斌看见江陆过来,赶忙招手:“班长,就差你了。”

    江陆下巴示意前场:“你踢前锋。”

    “啊?”钱双斌视线跟着他,有些不懂,“那谁踢后卫啊?”

    江陆径直往右后场走:“我踢。”

    与此同时,左后场的余易泽蹲在地上绑鞋带,绑紧后,他站起来目光落在另一边,抬起脚尖在地上点了点,又用力拧几下。

    球赛开始,场上气氛霎时沸腾。

    五班同学个个像是打了鸡血,拼抢跑动十分积极,尤其王载,他只要拿到球,就埋头往球门的方向冲,但每次只要他带球,都会被江陆无情抢断。

    江陆出脚干净利落,脚脚铲留球,再一脚将王载铲倒在地,但因为他是先碰球再碰人,不算犯规,所以王载即便不服,也只能自认倒霉。

    操场上,阳光明媚照着四处明亮。

    江陆盘带连过数人,速度也比别人快许多,那架势,简直是把后卫当前锋在踢。

    而余易泽脚法不如江陆,所以他几乎都是蛮力,也不管规则,每一脚都实打实地踹在王载身上。

    踹完他就道歉,点头哈腰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太会踢,我下次注意。”

    这番操作让王载的脾气如鲠在喉,咽不下去又发不出来,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半场球赛下来,比分依旧0比0,谁都没有领先,王载满脸摔得都是汗与灰,样子十分狼狈。他抹一把脸上的汗,大步走到江陆的球路上,准备抢断。

    江陆看都没看他,球停人走,往前半步又迅速回撤,用假动作晃开王载后,他转身,用脚后跟轻点足球,球从王载胯.下过去,一个漂亮的穿裆。

    这在球场上,是莫大的侮辱。

    这番操作后,王载感觉到自己被针对,他冲过去推一把江陆:“你他妈会不会踢球!”

    江陆后退两步站稳,一脸诚恳的劲儿:“不会啊。”

    不会也照样能踢的你碰不到球。

    王载拔腿冲过去,被赶过来的同学拦住,气急败坏的王载指着江陆鼻子骂:“江陆你成心的是不是!啊!老子给你脸了是吧!放开我!”

    江陆一个字不说,下巴微昂,故意用那种“看你狗嘴能吐出什么象牙”的眼神折磨他,余易泽把他往后拉,体育老师喝止王载:“同学,注意体育精神!”

    “他犯规你没看到吗?!”

    王载指着余易泽喊:“这个人踢我你怎么不说?”

    场上人几乎都知道王载的性格,加上球场有冲突是常见的事儿,都在劝他:“行了王载,赶紧踢完回家休息,下周还考试呢。”

    王载转过身,对同班同学也骂骂咧咧:“老子今天点背!上午遇到个疯子,下午遇到你们这帮废物,我他妈......”

    话没说完,他听见后头一道紧劲的声音:“诶!”

    王载回过头,一个足球直击他面门。

    他站起来,看清砸他的是江陆,骤然暴怒:“江陆我操.你妈!”

    话音才落,余易泽冲过去一拳将他掀翻,场面完全不受控制,男生的嘶吼和体育老师的喝止交叠混乱,兵荒马乱的球场,根本分不清谁在打架,谁在拉架。

    看台上,孟柯一动不动地坐着,周围温度滚烫,一滴汗从她鬓角滑落,滴到她摊开的手心里。

    她低下头,双手交摩将汗搓干净,眉目冷冷淡淡。

    ......

    直到好几个老师过来,才将扭打成团的人分开。

    即便多对一,比起常年用暴力解决问题的王载,余易泽和江陆也没占上风,反观王载,只受了点轻伤,被教导主任先带走了解情况。

    他哥王光恒被叫到学校,几人打了照面,王光恒没有多说什么,了解情况后严厉要求王载跟两人道歉。

    学校医务室,年份久远的老风扇左右摇摆,吹着桌面的纸张哗哗作响。

    就诊椅上,江陆长腿大剌剌敞开坐着,右手搭着扶手,他右手大拇指指甲翻起来一块,露出半截甲床,其他几个手指也划破了,血肉模糊的看着就疼。

    他脑袋靠墙,姿态漫不经心,在看那头电脑上的电影,时不时拿起右手吹两下。

    余易泽趴在旁边的小床上,鼻青脸肿的,还傻兮兮的乐:“你看见王载最后的表情了吗?太过瘾了哈哈哈,哎哟哟哟。”笑得太夸张扯到伤口,他伸手揉了下后腰。

    “你没事儿吧。”江陆转头,“你说你逞什么能?”

    余易泽顿时暴躁:“他骂我明姨我能忍?”

    明姨是江陆的妈妈,明蕙,在江陆六岁时因病去世,那时候她在家养病,家里常有亲戚送过来的补品水果,每次余易泽去找江陆,出门时兜里都被明蕙塞得满满当当。

    明蕙去世,除去江陆,哭得最狠的就是余易泽。

    江陆问:“他踢你哪儿了?”

    “腰上,那小子劲儿真不小。”余易泽换个姿势,他气的拍下床板:“草!也不知道孟柯咋忍的。”

    校医摇晃着身子走过来,他坐到旁边椅子问江陆:“就手上?”

    江陆把左边校服裤管往起一撩,他脚踝青紫,肿的跟个馒头似的,王载是冲着废他一只脚去的。

    校医以前是骨科医生,他将江陆的脚架到自己身上,摁了几个位置问他疼不疼,江陆摇头,校医把他脚放回去:“骨头没事,韧带有点拉伤,喷点药吧。”

    “哦。”

    这一声听着有些弱,校医这才回头看他一眼,江陆身体向后抻着,五官揪在一起,像是在害怕,校医觉得好笑:“这么点疼就忍不了了?刚才有个小姑娘可是一声不吭啊。”

    床上的余易泽回头,拍着床板哈哈大笑:“老师,他从小就怕疼,你可轻着点儿啊。”

    余易泽从小调皮捣蛋,也没少挨老余的揍,称得上一句皮糙肉厚。但江陆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品学兼优,江开临打他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

    而且余易泽琢磨着,最主要的原因可能也是他这人怕疼,所以从来不惹事。

    巷子里长大的野孩子们总是帮派林立,在大家都还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时,江陆已经学会了跟人玩心理战,往往余易泽一腔热血刚冲到脖子梗的时候,江陆就已经三言两语让对方服服帖帖地退去了。

    那会儿南显巷里总是蹲着个算命的瞎子,也没见开过张。有天他们刚“解决”完问题,一直静静偷听的瞎子突然张嘴嘟囔了一句,余易泽听清了,他说的是:“武侯命,背不住啊。”

    这话余易泽不太懂,但是又好像有点明白。

    毕竟江陆这小子学习是真不错啊。

    江陆抬起右脚,“咣啷”一脚踹到床板上,震的余易泽身体往起一弹。

    “混帐东西!”

    医务室门口突然一声怒喝,老余气势汹汹地瞪着床上的人,他大步跨进来,余易泽顿时就不疼了,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往外跑,边跑边喊:“回家说回家说!”

    他不忘回头:“江陆我Q上找你啊!”

    余易泽一溜烟跑没影,老余黑着脸站在旁边,看见江陆脚踝上的伤,又气到了:“我看你下星期还怎么去北京。”

    老余出去追余易泽,校医转过来继续看江陆的伤,顺带闲聊:“去考那个什么奥林匹克?”

    “算是吧。”江陆眉心紧簇,盯着自己指甲,微微龇牙。

    其实是A大的化学夏令营,以往东浔中学的学生没有机会,但近两年省内强调教育资源的配置合理性,加上江陆在省赛一骑绝尘的表现,于是有了珍贵的入营名额。

    另一个有机会去的,是实验班的邵万里。

    闭营时选拔出来的优秀营员,会被推荐给学校招生部门,甚至有可能直接保送,所以老余很是忐忑,生怕江陆错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校医说:“好好加油啊。”

    江陆因为疼着,懒得搭腔,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我得去六楼拿个纱布。”校医放下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喊:“姑娘,进来帮个忙。”

    江陆惊讶地抬起头,门口地面斜了一道身影,接着,孟柯走进来,她一手拿着一瓶水,看着他眨眨眼睛,“要吗?”

    江陆问:“什么时候来的?”

    他的意思是,从哪句开始听到的。

    孟柯回想了下:“比余易泽说你怕疼那句要早。”

    江陆:“......”

    让你说你还真说啊。

    校医指挥孟柯去洗手消毒,然后把双氧水递过去:“给他处理下伤口。”

    偌大的医务室只剩下两人,孟柯坐到江陆旁边,倒双氧水前,她很通情达理地说:“会有点疼,忍不了可以喊出来。”

    江陆斜觑着她,哼声说:“我一大老爷们儿怎么可——嘶!”手指霍然一阵尖锐的刺痛,江陆倒吸一口凉气,死死咬紧牙关才没喊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孟柯,却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帽檐下的嘴唇,抿得很紧,很认真地在倒双氧水。

    然后,她歪下脑袋,去看他眼睛:“那现在疼吗?”

    江陆本来疼的肝都在颤,但是一看见她那样子,明明是努力忍着不笑,但眼里那一闪而过的狡黠,像一颗投进清澈湖面的小石子,激起眼神的波澜,水光潋滟,让她整个人鲜活又生动。

    也说不清为什么,江陆就是很想笑,就是那种明明知道她在使坏也不能说什么甚至还有一点怪异的满足感,就是很奇妙的感觉。

    如轻风点下枝头的花蕊。

    江陆认命地摇摇头,别开眼看向别处。

    没办法啊没办法。

    孟柯疑惑:“你笑什么?”

    江陆也问:“那你笑什么?”

    孟柯指尖挠挠自己的脸:“我笑了吗?”

    “嗯,你没笑。”

    孟柯用棉签细心地捻净他指甲上的血,时不时就会问他疼不疼,江陆说不,她动作很轻,是真的不疼了。

    慢慢的,江陆的指甲被她清洗干净,校园的声音也息落下去,只有小风扇还在呼哧呼哧地摇。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斜在两人胸前,谁都没再说话,两个人坐那大眼瞪小眼。

    孟柯记起来时的两瓶水,她拿过来要给江陆,看见他受伤的手指,又自己拧开递给他:“喝口水吧。”

    江陆左手接水,喝的太急促,有水珠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他下巴往脖颈流,随着吞咽的动作,他喉骨上下一动,喉结上那颗不明显的小痣,此刻清晰地暴露在落日余晖里。

    他就那么坐着,坐在晚风都推不动的暮色里,侧脸线条明朗清劲,浑身抵挡不住的阳光意气,而他眼角轻轻下压,睫尾有道浅弧,溺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陆忽然叫她:“孟柯。”

    孟柯抬起头:“啊?”

    他说:“你以后别打架。”

    是真的疼。

    孟柯垂眸,目光落在他的右手,同样说:“那你以后也别打。”

    她知道他今天疼了。

    江陆左手将矿泉水瓶捏出声响,他把腿又往前伸了伸,膝盖不经意碰到孟柯的,眼底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边笑边说,像是跟她做了什么约定:“嗯,我们都不打架。”

    孟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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