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董彦纯的弟弟董彦杰来家里吃饭。

    董彦纯招呼家里保姆做了一大桌子的丰盛饭菜,没叫孟柯,孟柯也无所谓,等几人吃完自己点了份外卖,独自一人坐在餐厅里吃得很慢。

    期间董彦杰下楼拿啤酒,看见桌边的身影,嘴角轻佻一勾,他拉开易拉罐拉环走过去,“原来你在家,刚才怎么不下来吃饭?”

    听见这声音,孟柯的眼睛沉了一下,她将没吃几口的东西一把扔进垃圾桶,起身拉开椅子,椅子腿划过地面,刺耳的摩擦打破死沉的气氛。

    面对董家人,孟柯一向如此,不闻不理,浑身都散发着厌恶的气场,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

    董彦杰靠在桌边,盯着孟柯的背影灌冰啤酒,他表情扭曲了一瞬,眼尾的光突然阴森发寒,像是一头伺机吞噬猎物的狼。

    回到房内,孟柯从行李箱里找到药,按剂量吞下去,然后张开双臂瘫倒在床上。

    躺了有一会儿,孟柯觉得肚子饿的发空。

    莫名而荒谬。

    她想起东浔的那碗面。

    就像溺水的人,胡乱拽到一根救命绳索。

    孟柯从床边捞过手机,解锁密码打开跟江陆的对话框,发了句:【班长,你忙吗?】

    发完,孟柯翻过身,脑袋侧枕着胳膊,盯着黑屏的手机,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表情冷清不是在等。

    上次她饿着肚子被人堵在墙角时,是江陆把她捡回去,给她煮了碗面。

    这种稀少的善意,给她孤魂野鬼般的生活,度了些绵薄的阳气。

    回来两天,看见董家姐弟,比以往任何一次经历都耗她心力。

    她要找点什么东西,来撑一撑自己。

    江陆一直没有回复。

    药劲儿慢慢上来,孟柯被一股疲软的倦意包围,闭上眼睛深睡过去。

    再醒过来,是两个小时后。

    孟柯用力闭下眼睛,站起身从行李箱里找到钥匙,明天是蒋安书的忌日,她要上楼找点蒋安书的生前喜欢的东西。

    正要走,床上的手机响了下,江陆的信息。

    江陆:【刚做实验呢,怎么了?】

    孟柯拉开门,低着头回复:【想知道没有蛋黄的荷包蛋怎么做。】

    这次回复隔了两分钟,江陆给她发了三个链接,都是怎么分离蛋清蛋黄的教程,然后才是句文字:【第二个容易点,你试试。】

    孟柯迈步上楼:【好,谢谢。】

    江陆手指停在屏幕上,看见话尾那个圆溜溜的句号,想了两秒,打了几个字。

    江陆:【这个点还没吃饭?】

    孟柯不想解释,只回:【又饿了。】

    这头的江陆唇角微弯。

    算下来他跟孟柯统共就吃过一回饭,但那次江陆就对她的饭量大概有数,只要还能吃得下饭,应该就不太糟。

    笼罩在他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散。

    他问:【除了吃鸡蛋不吃蛋黄,你还讨厌吃什么?】

    孟柯想了想:【红枣皮,嚼起来像胶囊壳。】

    看见答案的江陆叹着气笑,无奈打字:【行。】

    蒋安书的房间,孟柯静静坐在床头地上,靠在那跟江陆有一搭没一搭地发消息。

    孟柯:【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陆:【过几天吧,怎么了?】

    孟柯:【我打算回东浔,可以一起。】

    这次江陆隔了会儿才回,能看出话里的疑惑和犹豫:【暑假不在家待着?】

    孟柯:【不想待。】

    江陆尊重地没有多问:【行,到东浔给你打电话。】

    孟柯回复说好。

    她找了蒋安书的两件衣服,又拿了条珍珠项链,打算明天带到墓地。拿到锁好门下楼时,孟柯点开手机看见新的消息提醒。

    江陆:【成功了?】

    孟柯:【还没。】

    意思是还没进去厨房。

    江陆理解错误,以为她不会:【等我回去教你。】

    孟柯咬了咬下唇,站在楼梯上打字:【你回来了直接给我做不行吗?】

    A大校园,实验楼三层。

    江陆望着孟柯的最后那句话,伸手挠下眉毛,阳光在肩上浮跃,他侧过头,无声笑了笑。邵万里问他笑什么,江陆说忽然就觉得楼外树上的花挺好看。

    -

    孟柯收起手机走到楼梯拐角,蓦然听见董家姐弟说话的声音,从空旷的走廊尽头传过来。

    董彦杰惊讶道:“姐夫还不回来啊?”

    “小桁刚睡着,你小点声儿。”董彦纯抱住双臂,望向别处叹了声气,“那几个单子迟迟谈不拢,公司资金又没法儿运转,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董彦杰走近一步,道:“那神经病儿她妈不是留了一大笔钱,还有这房子,让她先拿出来垫上啊,怎么说那也是她亲爸吧。”

    董彦纯冷哼:“蒋安书心眼多的很,弄了个什么什么信托基金,不到18岁不给继承。”

    从董彦纯嘴里听见蒋安书的名字,孟柯心脏狠狠发颤,握着珍珠项链的手抖得剧烈。

    董彦杰声音嘲讽,眼底闪过一抹阴厉的狠:“要是18岁不到就死了呢?她不也有病?”

    “你能想到蒋安书想不到?18岁不到死亡,就无偿捐献给慈善基金会。”董彦纯弹下指甲,“她对这个女儿真是尽心尽责,知道自己要死还想着法替她打算。”

    听见这句,孟柯收回踏出去的脚,她脸色发白,不懂董彦纯的那句“知道自己要死”什么意思。

    她后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接着,孟柯听到那边的男人喉间溢出冷笑:“不过当时我确实没想让她死,没想到还是个性子刚烈的。”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董彦纯忽的就把声音拔高了,“不都是孟庆和他爹妈?他们腆着脸求她把孟桁留下来,她这才受不了跳楼的。”

    她此刻尖锐的声音让孟柯的肠子和胃仿佛纠缠在了一堆,绞着心肝儿的疼,但又让人忍不住把自己有些发飘的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她说的话中去。

    孟柯轻轻地吸了口气,听董彦纯接着道:“不过还得谢谢孟庆和爹妈,要不就按你姐夫那死人性子,估计到孟桁出生两人都还不打算离婚呢。你说的也对,她心是狠,硬是舍得扔下亲爹亲闺女不管,我可舍不得我们小孟桁。”

    “要不说她是神经病呢。”董彦杰搭了句。

    “都是钱多烧的,我们这些从小吃苦长大的怎么不得神经病?现在好了,多少钱也救不了她的命,也就烧给她的福气。”董彦纯像是要终结谈话,又像是笃定地下了一个什么结论。

    顿时间,孟柯脊骨骤寒。

    遏制在骨子里的暴戾和恣睢,强烈的情绪洪流阒然爆发,在她体内奔走决堤,又汇成一根无形的绳索,勒紧她的咽喉,直到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窒息。

    孟柯知道,这副千疮百孔的残骸,她撑不住了。

    项链被硬生生抠断,珍珠跌落到楼梯,一粒粒往下滚,发出阴恻恻的响。

    董家姐弟同时望向声音来源,董彦杰诧异,董彦纯惶恐。

    几人的视线倏然在空中交撞,如同刀剑相击,每一秒都凌厉,孟柯目光阴鸷死死注视着眼前人,恨不得用眼神将他们片片肢解。

    孟柯从喉咙中挤出狰狞的嘶声:“是你们逼死了我妈妈......是你们......”

    她这副崩溃边缘的样子,像一个索命的恶鬼,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都在往外渗透森然的寒气,尽管董彦纯看过孟柯发病的样子,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她的眼睛恍惚了下。

    有张血肉模糊到变形的脸跟眼前的人重合,董彦纯仿佛看见孟柯浑身都带着邪祟煞气,可孟柯越逼近,她越觉得,走过来的那个人,其实是从地狱里爬起来的蒋安书。

    孟柯丧失全部理智,她呼吸愈加急促,脑中想法凌乱不堪,她大口大口地喘气,余光瞥见手边的花瓶,抓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砸到两人身上,被董彦杰抬起胳膊一挡。

    “轰”的一声碎塌,孟柯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底猩红是怒火狂烧,她猛地起身朝董彦纯扑过去:“是你们!你们害死了她!”

    董彦纯恐惧地尖叫,董彦杰咒骂一声贱人,一步跨过来箍住孟柯的腰,把她甩到冷硬的地面上。

    董彦纯被吓得抖成了筛子,望着再度起身的孟柯,她叫喊着推董彦杰:“她疯了!她疯了!快把她关地下室去!”她害怕到破音,“张妈!快把荀医生叫过来!快点!”

    手机、衣服、珍珠掉了一地,别墅里响起孟柯惨厉的叫骂,每一声都化作一把刀子,要杀了董彦纯的刀子,几乎把耳膜捅穿,听得人毛骨悚然。

    董彦杰连拖带拽把孟柯揪到地下室,动作粗鲁不把人当人,他膝盖压住孟柯的双腿,压住她挣扎的身体,用手狠狠掐着孟柯的脖子,鼻息狠辣歹毒:“你他妈再敢喊一句试试!”

    孟柯躺在地上,脸色憋的满脸通红,粗重的呼吸里都是血液的腥气,她不断拍打伏在身上的董彦杰,咬牙切齿,声音断断续续,“狗男女......我一定......杀了董彦......纯”

    董彦杰松开她,孟柯急剧地咳嗽,她咳到呕吐,身体蜷缩弓在一起,董彦杰趴低身体用手从上到下摸她的脸,语意恶寒讽刺:“你要是能好好听话,何苦来遭这罪?”

    “你知道你发病的时候像什么吗?”

    “跟你那个短命的妈一样。”董彦杰捏住孟柯的下巴,嘴脸极尽丑恶,“像个发情时欲求不满等着被人上的母狗。”

    孟柯猝然顶腰,转过脸,张嘴紧紧咬住董彦杰的虎口,牙关绷紧,眼底恨意眦裂。

    董彦杰痛得大喊,抬手朝孟柯脸上呼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呼啸而过,“操.你妈的臭娘们儿!草!还他妈敢咬我!”

    孟柯脑子嗡的一下炸开,眼前遮天蔽日的黑,像被千万只苍蝇围在一起,董彦杰扯着她的领子反手又是一巴掌,“看我不弄死你。”

    孟柯嘴角都是血,她瘫倒在地,朝身上人鄙夷地笑着挑衅,“有种你就杀了我。”

    董彦杰再次掐她脖子:“你以为我不敢吗?”

    “哈哈哈——”孟柯疯癫般放声大笑,笑声凄怆而绝望,眼泪簌簌往下掉,她歇斯底里的喊声在逼仄的地下室里充斥回想。

    “杀了我!你杀了我!”

    几秒之内,董彦杰身后冲进来两个人,一人快速跪到孟柯身边,朝着孟柯胳膊静脉的位置,精准地扎下一针。

    大剂量的安定让孟柯陡然涣散,脸颊贴着冰凉的水泥地,彻底失去意识......

    -

    夏夜的北京,晚风宜人。

    天桥上,邵万里手肘撑在栏杆上,望着车水马龙的城市,他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结束了,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旁边,江陆背靠栏杆站姿散漫,低着头,对面路灯的光垂在他高挺的鼻尖,五官干净明朗。

    他翻动手机的动作略有些急躁。

    那天他答应孟柯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回复,整整一周过去,孟柯宛如人间蒸发,消失的无踪无迹,问余易泽也说不知道。

    纵然感到不安,江陆也不敢贸然打电话。

    邵万里对他的情绪毫无体察,自顾自地说:“欸你还记得申城来的那个人吗?”

    江陆关掉手机,漫步经心的:“谁?”

    “就那个。”邵万里扬了扬眉,“就坐咱们前两排那男的,每次来都穿衬衫打领带,正经的跟要去结婚一样的那个。”

    江陆对这人没什么印象,“他怎么了?”

    邵万里轻嗤表示不屑:“成天说自己去过哪些哪些国家,动不动就往外蹦两句英文,看给他神气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考上A大了呢。”

    江陆心里装着事,对此不予置评。

    “会说英语怎么了。”邵万里咕噜噜罐啤酒,赌着口气:“老子还会手语呢。”

    江陆掀掀眼皮:“你什么时候会手语了?”

    邵万里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恨恨道:“呐!”

    江陆牵下嘴角,毫无感情地笑了笑。

    “哎!”邵万里吐槽完,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语态怅然地感叹:“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啊。”

    青春期的男孩儿,要面子,激动的言语底下裹着的是里子,里子再底下的,是一颗骄狂的自尊心。

    在东浔中学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而邵万里也习惯了生活里只有读书这件事。

    因为东浔不是南陵、申城、北京那样的城市,那里的孩子想要出头只能靠读书这条路,而真正来到大城市,才发现,这个世界之大远超他的想象。

    至少东浔的教室里没有多媒体,没有全套的化学实验仪器,也没有外语好到能当成母语的同学......

    说到最后,邵万里也分不清,愤懑和歆羡哪个更多,“但是这差距,要累死多少匹骏马才能追上啊?”

    “大道之数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予人争。我们在某些方面是跟他们有距离,但世事无绝对,只要你敢往前走——”江陆转过身,淡然俯视这繁华街道的璀璨灯光,少年清清白白的剑眉星目,眸光张扬而热烈。

    他单手插兜,平声无澜:“大道如青天,天南地北都是你的。”

    邵万里侧目看过来,他看见江陆唇角微勾,长身孑立站在风中,有野心,有无畏,一身的傲气里,是与生俱来的坦荡。

    他举起啤酒罐,声色桀骜:“事在人为,力挽狂澜。”

    “叮”的一声,“优秀营员”名单通过手机公布,江陆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

    邵万里身体像是被触电,心怦怦地跳,如湖水激荡良久不能平静。

    江陆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他有这个年纪男生都会有的毛病,会在不喜欢的课上睡觉,会违反学校规定到网吧看球,也曾因为看见男同学猥亵女同学跟对方打架,因为下手太重被要求在国旗下公开检讨,他拒不认错,并很是潇洒地说希望所有男生以他为荣。

    但从认识开始,邵万里就知道江陆心气儿高,有志气,是倍受赞誉的天才,他比他们这帮人都早熟,比他们更早地洞悉世事参差,却依旧能在风云洪流里,与世故从容对弈。

    可邵万里觉得自己真正认识江陆,是在这一刻。

    这样一个人,他定能摧山搅海地荡平这一路荆棘,让世俗规则铩羽而归,在这浑厚山川里,独立于高高穹顶。

    邵万里眼底重拾难以驯服的野性,他同样举杯:“敬我们。”

    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敬万丈天明,皆因少年明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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