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这个点的云水街热闹喧嚷。

    街尾的干洗店里,年轻的老板将那条裙子拿起来反复看了几遍,最后很肯定地跟对面的人说:“这条裙子我们这儿洗不了。”

    这已经是江陆跑的第三家干洗店,得到的回答都大同小异,洗不了。

    江陆问:“为什么?”

    “这料子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老板托着衣服的一角跟他解释,“我们小店这技术也就洗洗平时穿的衣服,这个洗坏了我们也赔不起。”

    江陆用纸袋子把衣服装好,跟老板道谢后走出干洗店。

    街道两边摆满了小吃大排档,空气里都是油烟的味道,人声鼎沸。

    江陆单手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前走,纸袋子挂在车把上摇摇晃晃,灯影一道道从上面掠过,少年面沉如水,抿着唇在思考其他解决办法。

    毫无征兆的,他看见了正在街上闲逛的孟柯。

    孟柯看见他的时候,神情也是一怔,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昏黄的灯光下,孟柯在原地定了几秒开始往这头走,江陆直直望着她的眼睛,看着她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过来。

    孟柯站到江陆身边,仰起脸看向他,声音有点哑:“班长,你知道哪里有网吧吗?”

    闻言江陆先是愣了下,然后他眼眸微侧,看见她身后拉链半开的书包,敛眉问她:“这么晚你去网吧干什么?”

    孟柯说:“上网。”

    “家里没网?”

    “还没安。”

    江陆观察一眼孟柯的脸色,比起下午的样子,现下的她虽然表面淡然,但那双黑瞳清黑又寂静,眼底最深处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被她在极力克制。

    想起老余的话,江陆问她:“你带身份证了吗?”

    “嗯。”

    网吧就在前面不远处,江陆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孟柯跟在他左后方几米远,沉默在两人中间不断弥漫。

    南显巷,巷口网吧的红绿灯牌在黑夜里格外显眼——鹰时网吧。

    江陆把人送到门口,收银台里的人看见是他,斜倚在柜边吆喝了声:“哦哟,小道君来啦!”说完他看眼江陆身后的人,“怎么不是跟余易泽一起?”

    江陆眉头拧起,语气十分严肃:“我叫江陆。”

    上小学之前,江陆还叫江陆压,他爷爷取得,他小舅明荆一看,这名字机缘巧合般的跟道家某位仙长一模一样。明荆那会儿年纪也不大,人还没正形,就一口一口“小道君”的逗他。

    一声声的小道君,被明荆喊着,从巷头到巷尾,随年深变日久,于是南显巷子里的人,都这么叫江陆。

    里头的人不甚在意地摆手,从柜台上抓了把瓜子问:“今天还看球?”

    “我今天不上。”江陆往旁边站了站,示意是孟柯:“毛哥,这我同学,你给她开个机子。”

    被叫毛哥的人扔了一把瓜子壳,话里有些犯难:“她也未成年呢吧。”

    未成年不能进网吧,但是江陆家就住在南显巷里头,毛哥对他知根知底,加上他平时也就跟余易泽看个球,所以江陆过来毛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看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女生,毛哥心底有些打鼓。

    孟柯开口,态度很爽快:“我可以加钱。”

    这话把毛哥听笑了:“妹妹,这可不是钱的事儿。”

    江陆看着她认真的侧脸,转头跟毛哥说:“她今天刚转学过来,家里网还没安好,就想过来查点资料。”

    江陆下巴微扬:“毛哥您还怕人一小姑娘?”

    “行行行!”毛哥看向孟柯,“上网5块一个小时,包厢10块,包夜50。”

    孟柯把身份证递过去,拿着手机目光在柜台上转一圈,毛哥看她一眼说:“只收现金啊。”

    东浔还未普及线上支付,而孟柯已经习惯了不带现金。

    孟柯转身走回到江陆身边,轻轻咽了下口水:“班长,能不能借我点钱?”

    也许是那条裙子让江陆心怀歉疚,面对孟柯的请求,江陆几乎是言听计从,他低头去翻书包夹层,手指先探向那张五十,江陆稍微顿了顿,拿了张二十的递给她:“就这些了。”

    最多只能上四个小时,回家不会太晚。

    孟柯接过来说了声谢谢,然后她视线下移,突然停住,看向纸袋里的白裙子。

    隔了几秒,江陆意识到什么,他连忙说:“你等我再想想办法,肯定能洗干净的。”

    “扔了吧。”孟柯捏着钱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放的很空。

    孟柯站在风里,几缕发丝吹到她的嘴唇上,神色几欲破碎,她眼神空茫地看向江陆,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

    她说:“我再也不会穿裙子了。”

    两人的距离极近,江陆甚至感觉到孟柯身上过低的体温,一点一点在浸透他的鼻息,因为这温度,江陆的思绪有片刻的凝滞,他只能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孟柯穿过玻璃门,只身走进网吧深处。

    站在柜台里看完全程的毛哥,朝着江陆挑眉,别有意味地笑了下。

    ......

    周末凌晨4点,余易泽跟江陆约在网吧门口见面。

    两人都是巴萨球迷,平时大多看回放,只有特别经典的决赛才追直播,但江陆家隔壁桌住着老人,家里隔音不好,而余易泽被老余管得紧,所以有什么值得熬夜看的球赛,都是约着来网吧看。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同班的方志博,他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借着网吧门口的光埋头背书,余易泽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正吊儿郎地喝香飘飘。

    他瞥一眼方志博的书,密密麻麻地让他头疼:“这么多记得下来吗?”

    方志博不理他,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

    等了十几分钟,江陆才赶过来,他穿着灰色圆领卫衣,袖子往上卷了几折,边走边低头扒拉头发,木屑从发间飘落,在光影里飞了几道银色的弧线。

    余易泽问:“从你小舅那儿过来?”

    江陆嗯了声,他小舅的木具厂最近加班加点赶工,江陆会过去帮帮忙。

    几人进去,一个接一个地把身份证交给毛哥。

    江陆走在最后面,毛哥把身份证还给他后,又从柜台底下拿了东西放到他眼前,拍了几下说:“这个,你那个同学落下的和专门送过来的。”

    江陆低头一看,落下的两盒药,和专门送过来的一千块钱。

    药的名字很拗口,富马酸喹硫平片。

    他把药盒拿起来转了个面,看向背面的主治疾病说明——治疗精神分裂症和双相情感障碍的躁狂发作。

    江陆愣了愣。

    前头的余易泽见江陆一直没动,又折返回来,他抻着脑袋往江陆怀里凑,语气十分好奇:“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江陆眼疾手快地把药和钱塞进口袋里,然后用手别开余易泽的脑袋:“走了走了。”

    余易泽:“什么东西搞这么神秘?”

    江陆勾住他脖子把人往里带:“再不过去马竞要拿冠军了!”

    “屁!”余易泽哇哇大叫,“我梅老板今天必须大四喜!”

    江陆摸了把口袋里的药,笑的有些敷衍。

    机子开好,余易泽坐在中间,江陆挨着墙,方志博坐在最外头,他喜欢坐外头,他说这样好通风,多吸点氧气对大脑好,背题背得快。

    最后那场比赛比分踢到1:1,梅西不仅没有大四喜,甚至最后的绝杀也被吹了犯规,马竞靠着积分优势获得当个赛季的西甲冠军,巴萨铁粉余易泽在网吧里破口大骂主教练,一向淡定的方志博也有些忍不住,痛心疾首的样子恨不得亲自上场。

    江陆坐在两人旁边,网吧的灯光晦暗不明,他脑袋侧着,深邃的眉眼隐没在灯罩的阴影下,表情有些心不在焉。

    方块屏幕散逸自下而上的冷光,照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

    江陆从电脑屏幕上收回视线,重新落在手机上。

    比赛进行到一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江陆在搜索框里输入——双相情感障碍。

    网上解释的很直白,一类既有躁狂发作或者轻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的常见精神障碍,患者情绪表达极不稳定,发作严重时,会导致自残甚至自杀行为。

    江陆想起那双黑漆漆一片,看人时总带着点茫然的眼睛。

    网吧角落里,江陆捏着手机,鼓了鼓腮帮子,然后泄气似地吐出一口气。

    心头的愧怍感更重了。

    #

    接下来一周,孟柯请了三天假。

    孟柯不在那几天,时不时有别班同学在窗外游荡,也有男生趴在窗台边跟余易泽打嘴.炮:“你们班那个新来的转学生呢?”

    余易泽说:“请假了。”

    男生很惋惜:“还想来看看美女呢!”

    “天仙是你想看就看的?”

    “吹吧你就。”男生不信,“能有五班的许嘉怡好看?”

    语罢,有人咳嗽几声,男生和余易泽一道看过去,许嘉怡正巧从那男生身后路过,听见这话,她狠狠剜了两人一眼,然后昂起脑袋扬长而去。

    许嘉怡的父亲在教育局任职,为此学校老师对她照顾有加,把她捧得一副唯我独尊的自大模样,对身边的学生老师根本没有尊重可言。

    余易泽早跟许嘉怡有过节,最看不惯她这股自以为是的劲儿,他一副理所应当的骄傲表情,像是故意说给谁听:“那可比她好了去了。”

    周四早晨,孟柯走到教室后排,盯着被挤到只剩二十公分的位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江陆打完水回来,两人对视一眼,江陆立刻把桌子往后一拉给她让出位置。

    余易泽趴在桌上睡觉,被江陆一把拍醒,他抹掉嘴角的口水:“谁的课?”

    江陆把他连人带桌往后一扯:“你爹的。”

    “哦。”余易泽应了声,然后继续趴回去补觉。

    孟柯坐回位置,从包里拿出书本,江陆投去似有若无的一瞥,在她书包里看见了好几盒跟那天一样的药,而随着孟柯的动作,她外套的长袖往上滑了一截,露出胳膊上的几道红痕。

    笔掉到地上,孟柯转身低头去捡,红痕又多露出半寸,江陆不动声色坐直身体,抬起手撑在额侧,遮住自己带有探究的目光。

    今天老余的心情很暴躁,隔壁班抓了几个去网吧打游戏的学生,学校要求各班严加管理,加上余易泽周末半夜偷跑去网吧的事被他发现,老余严辞警告全班学生,如果发现有违反校纪的行为,无论是谁一律记大过处理。

    老余叮嘱:“江陆你是班长,又住那附近,也帮我多看着点。”

    江陆在余易泽鄙夷的眼神里,脸不红心不跳地答应。

    然后,他抬眼看向孟柯的后脑勺,孟柯似有感应般地回望他一眼。

    两人都很默契都没提之前发生的事。

    直到下午放学人都走空了,孟柯也准备走时,江陆叫住她:“孟柯。”

    孟柯:“嗯?”

    江陆把药还给她,又递给她一个信封:“拿回去。”

    信封已经有了褶皱,开口的地方露出几页粉红,孟柯摇了摇头:“还你的。”

    江陆目色疏朗,笑了下:“太多了。”

    “还有下次的。”

    走廊里想起一阵上课铃,盖过她细微的声音。

    江陆问:“什么?”

    孟柯抱着自己的书包,声线轻悠悠:“后来我自己去那,老板不让我进去。”

    江陆有些诧异,又忍不住笑出来,气息里听着有几分无奈,他发现这新同学虽然性格寡淡,但是思维方式挺直接,有什么说什么也不遮掩。

    他问:“我是班长。”

    孟柯点头:“我知道。”

    “没听老余早上说的?”

    孟柯没什么表情地瞥他一眼,江陆继续说:“还敢让我送你去网吧?”

    孟柯抿了下唇,反问他:“你不也去吗?”

    江陆:“......”

    孟柯:“37号机子,旁边有你的化学卷子。”

    江陆再度失言,37号机子在网吧最角落,基本没有人上,他最近总去网吧看球,干脆留套卷子在那方便中场刷题。

    行,眼睛还挺尖。

    江陆走近两步,坚持把药和钱都塞进孟柯书包,他压低声音:“用不着。”

    “那我还能去吗?”孟柯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不放,“明天。”

    意思是,还能带她去吗?

    江陆眸眼微垂,无意间瞥见她胳膊上的伤,鬼使神差地答应:“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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