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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谢琢视角)

    统丰六年冬。

    一望无垠的荒漠中,寒风无情地呼啸着,带起了一片片飞舞的狂沙。

    遮天蔽日,鼻息难存。

    不远处空旷的河谷旁,一座座排列整齐的营帐安静地矗立着。

    谢琢坐在帐内,面无表情地等着医师为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口,脸上满是血痕和沙粒划过的痕迹,微闭的双眼中是止不住的倦怠。

    医师小心地掀开那满是鲜血的衣袖,其下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纵是她为无数士兵处理过伤口,也极少见到像谢琢这样重伤在身却仍然泰然自若,不吐一词的人,不由对他另眼相看。

    但以他的手伤之重,若未休养好便强行施力用武,恐怕这只手就只能废了。

    她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 “谢将军,请恕某直言,以你如今的伤势怕是不宜再上战场。”

    谢琢抿了抿唇,严峻的脸上难得出现几分迟疑: “有劳陈医师了,但此事我自有分寸,还望陈医师能替我在苏帅那里瞒下此事。”

    陈檀皱了皱眉,不认同道: “谢将军可考虑好了?你若执意如此,待上了战场莫说这条手臂,怕是连你的命都保不下来。”

    谢琢愣了愣,并未直接回答。

    他抬头望向帐外广袤的荒漠,苍茫、浩瀚,仿佛与天空相接,一眼望不见尽头。

    这里埋葬了太多他的同袍、朋友、师长,事到如今,他们再也经不起任何折损了。

    这场仗,打的实在是太久了。

    谢琢侧过头,神情中透出一丝坚定: “这场仗,我们输不起,也不能输,陈医师应当比治玉更为理解。”

    她知道,谢琢说的没错。若有万一,伤兵残将、后厨医官,哪一个都得披甲上阵。既来了这里,面对身后的大孟子民和前方虎视眈眈的北尧军队,他们早就没有后退的权利了。

    就在此时,此次北征军主帅、虞国公苏越泽的一个亲卫兵朝这边跑来: “禀谢将军,苏帅有事相商,还请移步帅营。”

    陈檀闻言加快了手中处理的速度。包扎好后又望了眼帐外的士兵,朝谢琢隐晦回答道: “谢将军放心,你的伤已无大碍了。”

    谢琢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于是也不再多言,朝她点头示意后便疾步奔向帅营。

    进入帅营后,谢琢便见到苏越泽等人正聚在沙盘前推演战术,便静静地候在一旁观看。等到他们推演完成,这才跪下行礼:

    “末将谢琢,拜见苏帅。”

    苏越泽瞧见他来,倒也十分欢喜,连忙扶他起身:

    “快起来吧。”

    又拍了拍他的左肩,关切问道: “伤势可好了些?”

    谢琢回以一笑: “谢苏帅关心。方才陈医师为末将包扎之后,已无大碍。”

    “如此便好。如今我军正是缺人之际,如若少了治玉你这么一位大将,实力必定大为削弱啊!”

    说罢,又转了话题,望向身旁的位置,示意谢琢前来。谢琢会意,便立马走到苏越泽身侧。

    苏越泽指向沙盘上的一处,沉声开口: “前些日军中俘虏了一个北尧士兵,据他交代,明日子时,北尧人会秘密发送一批粮草赶赴前线,而河首谷这里便是必经之地。”

    谢琢看着沙盘上的地形,不由沉思道: “河首谷地势险峻,两侧又有山峰包围,易守难攻。若是北尧军队埋伏在这里,大军恐怕都得葬身于此。”

    听到谢琢的回答,苏越泽满意地点了点头: “说的不错,所以本帅昨日便派了一队斥候前去打探。”

    然后又看向旁边的人: “将你昨日所得告诉给几位将军听吧。”

    那位斥候向前走了几步,向谢琢等人抱拳行礼后便开始回答: “回苏帅的话,昨日末将亲率一队斥候前往河首谷查探,我们在那里呆了一夜,除了守在两头的北尧军外,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若是那个俘虏所言非虚,此战便是我们翻身的机会。”苏越泽双眉紧皱,显然是将信将疑,可如今的战局和前几日朝中紧急送来的一封密诏,都逼得他此刻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治玉,你怎么看。”

    谢琢观察着沙盘上错综复杂的地形,脑中不断推演着,沉吟片刻后看向苏越泽: “虽是如此,我还是觉得冒险了些。河首谷一个如此险要之地,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就算是北尧军不打算借此道运粮,也不该如此平静才是,恐怕其中有诈。

    不若先派一队人马前去确定虚实,其余人马暂且驻扎在十里外按兵不动。若只是运送粮草,想来前锋营五百战士便可应付得了;若有埋伏,也可联合后方大军对北尧军队形成合围之势。”

    苏越泽听后,沉默了片刻。

    谢琢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样做虽是伤亡最小的选择,但无疑是亲手送那五百将士前去赴死。他作为一军主帅,已经失去了太多人,如今竟还要亲手葬送这五百人的性命吗?然而,他也清楚,一旦错过了这个机会,或者说,陷阱,他们都很难赢得这场胜利了。

    结局远比过程重要的多啊。

    思考了片刻后,苏越泽终于做出了决定: “就如治玉所言,挑选五百名精锐,明日亥时准时奔赴河首谷。”

    谢琢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他知道,苏帅已经做出了这个虽然艰难却无比正确的决定,如今也该他去做这个决定了。

    他站出来,向苏越泽请示: “苏帅,末将愿领兵前往河首谷迎战,望苏帅准允。”

    苏越泽看着谢琢坚定的眼神怔了怔。

    谢修齐,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准了,不过,万分小心。”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谢琢,又走向前嘱咐道。

    -

    荒漠的晚上异常的宁静,除了风沙的呼啸外,很难听到什么其他声音。

    谢琢屏退了其他人,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账内,为明天的大战养精蓄锐。

    忽然,他听到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从营帐外传来,连忙睁开眼睛,却看见了——

    苏越泽。

    谢琢笑了笑,向苏越泽行礼: “末将见过苏帅。天色已晚,苏帅独身前来末将营中莫非有什么要事要说?”

    苏越泽摆了摆手,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 “我今日来此不为公,只为私。”

    又笑着啐他一声: “这里又并无外人,你这小子别在这给我装腔弄势的。”

    谢琢笑而不语,又站起身来拿起旁边的茶壶为苏越泽沏茶: “那苏伯父前来所为何事?”

    闻言,苏越泽眼神暗了暗,随后又正了正脸色,严肃地对谢琢说: “治玉,明日一战,你得给我活着回来。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和好几个战友,不想连这唯一的徒弟也保不住。”

    谢琢几时见过苏越泽流露过如此脆弱的神情。

    往日权势滔天,战无不胜的骠骑大将军虞国公如今倒像个迟暮的老人。

    谢琢看得难过,他也知晓苏越泽为何如此难过。

    自那日苏姐姐和另外几位和他有同袍之谊的将军们战死后他便形如枯槁,短短几日便白了满头。

    丧女之痛,失友之悲,战败之恨,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这个主帅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也压得谢琢喘不过气来。这些人都是与他一起战斗过的战友们,他们也曾一起赛过马、喝过酒,谁能目睹着他们一个个埋骨他乡?

    谢琢接受不了。可他仍然明白,他如今重担在肩,还有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容不得他再将时间浪费在感时伤怀上,正如眼前这位三军主帅一样,无论有多痛苦,也只能将其咬碎了咽回肚子里,一个人默默消化。

    只有在这个时候,夜深人静、无人知晓,他们才会显露出脆弱与孤独来。

    谢琢沉默地凝望着他,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命令不过是给彼此的一点安慰罢了。明日一战,凶多吉少。

    但即便希望渺茫,谢琢还是在心里默默起誓,他要将那五百将士活着带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谢琢,领命。”

    -

    第二日亥时时分,谢琢率领五百精兵前往河首谷。

    这里的夜晚出奇的寂静,只能听见草木被狂风掠过的沙沙作响声。

    谢琢莫名得感到一阵心慌,他不知这种感觉由何而来,但一直引以为傲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好事。

    他皱起眉头,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就在他试图做出指令号令军队停止前进时,就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呼救。

    他的心瞬间紧缩,还来不及思考就奋力朝后方的将士大喊: “有埋伏,列阵,迎敌!”

    谢琢咬了咬牙,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脑中不断思考着对策,可接连涌上来的敌兵不断冲破着他们的队形。

    看着外围一个个倒下的士兵,谢琢无法,只得一边呼喊着指令一边提起长刀奋力向前方砍去,试图恢复阵型,减少伤亡。

    随着一声声兵戈碰撞的声音,无数人倒下了。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谢琢杀红了眼,可右手传来的疼痛和喷溅到脸上的血液使他仍然保存着一分理智。

    他们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计划的?

    他突然意识到,能够提前在我们的埋伏之地布防,这绝非是简单的陷阱——

    有奸细。

    谢琢怒目圆睁,双眼猩红,怨怼、悔恨、不甘,他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眼前的敌兵身上,不断地重复着砍杀的动作,犹如一个无情的杀神屠夫。

    周围的敌兵一时间被他的狠厉震惊到了,愣在原地,不敢再上前。可一听到后方传来的号角声和冲锋声,他们又不怕死地拿着长枪向前刺去。

    谢琢发出一声怒吼,顺势揽过一把长枪,将敌兵拖拽到自己面前后快速挥刀斩下他们的头颅。

    谢琢知道,今日是必定回不去了,是他对不起这五百个兄弟。可他不能再让身后的大军和他们一样葬身于此,他必须传信给苏越泽。

    他怒睁着眼,目光如鹰隼般犀利,快速在人群和尸骨中搜寻着他的副将。看到他被围堵在敌兵群中后,谢琢拖着刀一路砍过去。

    身旁尚存的几个士兵看到他杀过来,多次合作的默契让他们瞬时明白了谢琢的意图,朝他吼道: “将军,我们助你!”

    在士兵们的援助下,谢琢一把拉出那名副将: “军营中有奸细,我们几人为你杀出一条路来,你速赶回去禀告苏帅。”

    “将军!”

    谢琢推他一把,挥刀砍向朝他们袭来的人: “这是命令,快走!”

    副将赤红着眼盯着战场上还在奋力抵抗的几位兄弟们,咬咬牙,快速向驻扎在十里外的大军奔去。

    谢琢看到人影远去,彻底放下心来。他一把撕下腿上的布条,将受伤的的右手同大刀绑在一起,又从身旁死去的士兵身上拾起一把刀,向前方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敌军冲过去。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但使马革裹尸,何惧身死殉国?

    战!战!战!

    而至黎明时分,五百精兵,除却回去报信的副将,只剩下谢琢一人了。

    谢琢失力地跪倒在地,看着捅进身体内的十几把长枪,喷出一口鲜血来。

    他实在是太累了,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沉重的双眼忍不住地闭合。

    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谢琢仿佛看到了远在长安城中的李忱。

    他疲惫地张开嘴唇,想向李忱道歉,却发现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阿忱,他在心中念着李忱的名字。

    阿器终究还是对你失诺了。

    -

    听到耳旁的呼唤声,谢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下意识地抚上胸口,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并无一处伤口。

    谢琢正诧异这是怎么回事,抬眼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一张本不该在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脸庞。

    “少爷醒了,快去通知夫人!”

    他听见面前的人对着外面大喊。

    夫人……?是,他娘亲吗?

    想到即将见到久违的亲人,还有,李忱,谢琢就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这真的不是梦吗?

    他缓了缓神,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轻声向眼前的人询问: “淮安,何故去惊扰娘亲?”

    淮安对着他笑了笑: “少爷忘啦,前日您随北征军班师回朝,入宫拜谢了陛下后便回屋躺下了。这一躺,就躺到了现在。虽说宫内的医正诊断说少爷您只是疲劳过度,但夫人还是一直放不下心。这不,怕您有个万一,叫我们一直守在床边呢。”

    听到淮安的话,谢琢缓缓地阖上双眼,试图掩饰自己止不住的泪意。

    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一次是他因连夜奔波累倒在了床上,让娘亲为他担忧不已的。

    那是统丰五年他第二次随军出征后的事情了。

    他这是,回到了一年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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