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竹园深处,一座破旧的八角亭掩映在一片翠色中。

    曲径生幽,草木丛生。

    “难得见到这宫中还有如此清幽之处。”

    李忱拨开遮在眼前的枝叶,同阿余玩笑。

    阿余有些不解: “殿下今日怎想着来此处?”

    李忱淡笑着瞥了阿余一眼,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带着她径直朝竹亭走去。

    “忘忧亭。”

    行至竹亭前,李忱望见亭上挂着的一道牌匾,尽管看起来古朴沧桑,经受了无数岁月的洗礼,却纤尘不染,芳华未散,显然是有人在精心打理。

    “呵,于祹这个内园使做得倒是‘尽忠职守’,蠢货,白白给人利用了还不知。”李忱低声骂道,眼底却留着三份笑意。

    又转念一想,问起阿余来: “阿余可知道这个亭子。”

    “奴婢到是来过一两次,不过这里幽深偏远,虽也可通往内宫各大主殿,但到底路程要更久了些,再加上半年前又有过闹鬼的传闻,宫中愿意来此的人就少之更少了。”

    李忱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先借着这里深远幽静,少人来访的环境,再寻机在夜里扮鬼出来吓几个人,故意传出闹鬼的传闻,由此从于祹那个蠢奴才那讨来个打理的机会,还能趁机卖他一个人情。

    一箭双雕。

    孟迟啊孟迟啊,你该让本宫说你什么好呢?

    你注定该成为本宫的人。

    李忱眼含赞赏,势在必得。

    “殿下怎么知道这里的?”

    阿余将手中带来的食盒和棋盒一齐放在竹亭内的石桌上,又掏出帕巾将石椅仔细擦了擦,请李忱上座。

    李忱坐下,悠悠回答: “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阿余暗暗揣摩着李忱的回答,好奇地问: “殿下今日来此,便是来见那位故人的吗?”

    李忱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我来等一个人。他,如今还非是故人。”

    说完,李忱突然起了兴致,将桌上的食盒放下,又取出棋盘和棋子来,对着阿余说: “左右闲来无事,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来陪本宫手谈一局。”

    一听到要她下棋,阿余整张脸都塌了下来,苦大仇深地朝李忱回道: “殿下是知道阿余的,我对这个一窍不通,从小和您对弈便从没赢过一次,您就别折磨我了。”

    “你啊!”李忱无奈地说,只好自顾自地摆弄起棋子来。

    不多时,李忱他们就见一个穿着青色圆领窄袖袍衫的人朝竹亭走来。

    那人身姿挺拔、气质出众,即使着一身宦官常服也难掩其俊美。但细看之下便会发觉其眼神漠然,眉目冷峻,令人生寒,唯独眼角下的一颗美人痣为他增添了几分温度。

    李忱见那名男子徐徐走来,朝阿余灿然一笑: “这不,你的救星来了。”

    终于来了。

    孟迟,本宫等你许久了。

    因着这几日宫中新来了一批宫人的缘故,孟迟在掖庭局的教习工作颇为繁重。难得今日结束得早,他特意寻了岔路打算来忘忧亭好生休息一番,却不想远远就瞧见了两个人影。

    待走近瞧清了后,孟迟不由皱起了眉:淮阳公主,她来此地作甚?

    虽是不解,孟迟还是恭敬地走向前向李忱行礼: “奴掖庭局博士孟迟给殿下请安。”

    李忱嘴角含笑,拿起棋盒中的一颗黑子稳稳落下: “起来吧。”

    说罢,又朝阿余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亭外望风。

    孟迟见阿余离开,一时之间有些踌躇。他不知淮阳公主所为何意,自己与承平殿从没打过什么交道,又只是个小小的九品内侍,便是他已贵为□□生使的干爹在这位公主面前也得卑躬屈膝,他身上又有什么是能让淮阳公主特意支开了自己的婢女来吩咐的呢?

    “坐下吧,本宫这侍女棋艺甚差,我听闻孟博士很是专精此道,不若来陪本宫手谈一局。”

    孟迟心中一惊,他精于棋道之事虽从未刻意隐瞒过,但他甚少与人对弈,因此在这宫中除了几个亲近的内侍之外极少有人知晓。

    他并不怀疑淮阳公主是如何知道的,贵为今上最为宠爱的公主,只要她想,宫中大小事宜均瞒不过她的耳目,可他不解的是淮阳公主何必费心去打探一个小小内侍的喜好?这其中的隐情,他完全不想知道,更不想牵扯进来,可无论他有多不愿意,也断然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这一点,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奴才就是奴才,一个下贱的玩意儿,谁会在意呢?

    孟迟愤怒地攥紧双拳,指甲几乎都要嵌进肉里。这种痛楚让他勉强保持着理智,强行压住了心中的不甘和恨意,应声称诺。

    他坐在石椅之上,望了一眼李忱面无表情的神色,思考着如何不着其意地输给她。毕竟,没有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是愿意输给一个卑贱的奴才的。

    却不想李忱似乎洞察了他的想法一般,无论他走哪一步棋,都会被她轻易地破解掉。

    就连自己未曾避让,认真下的几步棋也是如此。

    高山流水,知音难寻。

    许久未曾下过一盘如此酣畅流离的棋了,孟迟久违地被激起了胜负欲,一时间竟忘记了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沉浸在了棋局之中。

    看着孟迟眼中燃起的斗志,李忱也微微笑了笑,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孟景初啊,野心勃勃,胆大包天。

    “你输了。”

    李忱落下最后一颗黑子。

    若非前世她同孟迟常常对弈,她对他的下法可谓是了如指掌,想来也是赢不了的。

    孟迟见状也难得露出了真心的一笑: “公主棋高一筹,是奴才输了 。”

    看着棋盘上已对白子形成合围之势的黑子,孟迟不免垂首轻轻叹了口气: “奴才不过是掖庭局的一个小小博士,一无权势,二无人脉,公主如此大费周章,想来是高估了奴才。”

    李忱并不理会他的委婉拒绝,拂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扫乱,黑白交织,浑然一体。

    “你如今是掖庭局的一个小博士,之后呢,孟迟,你想要什么?宣徽使、枢密使,还是……”

    “神策中尉?”李忱故意顿了顿,语气之间带着几分明显的引诱。

    孟迟被她说中了心思,眸中寒光一闪,正要开口解释,又听她继续说道:

    “与其虚以委蛇,攀附一个你极为厌恶的人,不如选一条青云之路,来攀附本宫。”

    听出了李忱话中的招揽之意,孟迟也不再同她遮掩,好奇地打量了李忱一番,曲手行了个抱拳礼后有些好笑地向她提问道: “殿下纵使再得陛下宠爱,也不过是一个公主。如若奴才要找个主子,为何不去找诸位皇子,反而要来投奔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殿下觉得,奴才要的东西,您真能给得了吗?”

    李忱站起身,盯着他的眼睛: “因为你看不起他们。孟迟,你自视谋略过人,又心比天高,本宫那几个蠢如鹿豕的兄弟除了出身皇室之外又有什么过人之处?”

    “更何况,你向来恨极了这些仗势欺人的王孙贵族们,若非是要借着他们往上爬,怕早就起了杀心,又如何真心追随他们。”

    “人人可欺的宦官和傍人篱落的公主,不是很合称吗?”

    孟迟眸光微闪,沉默不语。

    李忱看着他沉默的模样,不由回想起了前世初见时他对自己说的话来。

    “与其择一从之,不如取而代之。殿下真的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给这些蠢如鹿豕的人吗?”

    “殿下,何不争一争呢?”

    那时候自己虽也有了移天换日之心,却不想被他如此直接地挑明了来。

    如此大胆,如此妄为,却又如此合她心意,这便是她对孟迟的第一印象。

    没曾想到,这一世,竟是她先向孟迟挑明,倒也算是“攻守之势异也”了。

    不过她倒也不急着让孟迟彻底放心归顺自己,以他的心性志向,这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所以没过一会儿便朝他说道: “本宫一向没有强迫人的习惯。今日前来,只是想同你做个交易。”

    孟迟这才看向李忱,缓缓开口: “殿下要奴才做些什么?”

    李忱站起身,望向亭外的一片竹林: “本宫素来孝顺陛下,父亲有忧,做女儿的岂能视而不见呢?梁王在前朝时便屡立战功,深受太宗皇帝宠爱,甚至一度还有传闻说太宗欲以梁王正东宫。

    虽说我父皇即位后,梁王便自动卸了兵权和朝中的职位,隐退家中,但传闻终究也是传闻,一个曾经手握重兵的王爷,一个旧将无数的王爷,哪个帝王也不会放下忌惮的。”

    孟迟双眉紧皱:“梁王行事一向谨慎,这也是他为何还能活到今日的原因。殿下行事怕是过于偏激了。”

    “过几日,梁王旧将田磴便要回京述职,梁王对他曾有救命之恩,此次回京他必定前往拜访。虽说梁王一定避而不见,但梁王世子与他一丘之貉,好大喜功、贪恋美色,若说他们私底下不会见面那是绝无可能的。”

    孟迟会意,但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装傻充愣道:“奴才明白了,公主是想送陛下一个机会。不过可惜,奴才只是一个九品博士,平日来往都是些宫女内侍,想来是帮不了公主的。”

    李忱转身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她知道孟迟想要什么,也知道他如今不过是在装傻充楞,但最终也没有揭穿他,笑意盈盈地说:“孟迟,你有一个好干爹,不是吗?”

    又继续对他许诺:“本宫今日无事时偶然走到了这处亭子,顿觉此处风景优美,可惜无人打理,生生荒废了,又传出了什么鬼怪乱神之事,惹的人心惶惶,孟博士觉得本宫该怎么处置于祹这个办事不力的狗奴才呢?”

    孟迟笑了笑,收下这份礼物:“那便请公主,静候佳音吧。”

    “对了,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再称奴才。”

    李忱突然想起来一事,对着孟迟嘱咐。

    孟迟心中一颤,他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静静地望着李忱,然后垂眸轻轻应道: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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