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官

    拖重生的福,前世十几年间李忱早把孟成帝的心思摸了个透。如今她父皇的想法在她面前可谓是昭然若揭——他既不想明着答应自己与谢琢的婚事,也不想由自己出面来驳了她母亲与宁国公府的面子,所以只好打着弯来试探自己的意思。

    李忱虽是知道,可也得假装不知道,于是故作苦恼的样子细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儿臣如今年纪还小,舍不得父皇,父皇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吗?清河姐姐和襄城姐姐可都是十六订的婚,十七才出的嫁,儿臣至少也要十七,不,起码得十八才考虑婚嫁之事。”

    孟成帝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便也放下心来,笑着同李忱调侃:“怎么,你素来和谢家小七关系甚笃,小时候不还闹着要嫁给人家吗?谢琢是个人才,若非是打算赐给你做驸马,朕还舍不得呢,如今你倒是不急着了,就不怕旁人给你抢……”

    还未等孟成帝说完,李忱便气得咬牙切齿,只见她双脸通红,眼睛瞪得圆圆的,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从座椅上愤然跃起:“我看谁敢!”

    “再说了,天底下的好男儿这么多,凭什么女儿就得偏偏喜欢他一个?况且我是国朝公主,纵是喜欢他就要急着嫁给他不成,只要我想,他便得乖乖等着儿臣。”

    孟成帝见她这样,就知京中三公主刁蛮任性的传闻是如何来的了。

    可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天之骄女,任性些又怎么了,只要灵宝身子好些,能立的起来,别说是几年了,便是十年二十年他谢琢也得等着,便也不打算出言呵斥,只微微摇了摇头: “你啊,这性子也就是朕能受着,换作旁人家的女儿你看谁由着你胡来。”

    李忱心中暗笑,明白孟成帝已然被她蒙骗过去,面上却不露声色,昂首得意道: “可我偏偏就是当朝公主!”

    言罢,又俏皮地眨了眨眼,向孟成帝奉承道: “谁叫我父皇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呢!”

    孟成帝很是受用,抚掌大笑了几声,又一脸宠溺地望向李忱。

    “不过父皇,虽然儿臣暂时不想成婚,但儿臣的公主府一年前便竣工了,如此闲置着,岂不浪费?不若让女儿出阁暂居在公主府如何?”

    李忱眼眸一转,计上心来,朝孟成帝狡黠一笑。

    “荒唐,你身为公主,岂可在未嫁之时便出阁独住,你让天下之人如何看朕?”

    “不同意就不同意!”李忱装作生气,扭过头去。

    孟成帝见爱女生气,想起自己方才语气是重了些,便缓和道:“释奴方才不还是说舍不得父皇,要陪着父皇吗?怎么这又想出阁了?”

    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一沉,眼底戾色一闪而过,有意无意地朝殿外打量:“可是承平殿住得不舒服了,还是,哪个不长眼的人跟你说了什么耳旁风。”

    李忱又无奈又恼怒地解释: “父皇莫要怀疑旁人,无人撺掇女儿,是女儿自己想的。”

    孟成帝听后倒也放下疑心,猜想又是在她哪个哥哥姐姐那里受了气,羡慕起他们开府别居的日子了,便也不甚在意: “那释奴说说看,你为何想要出阁独住?”

    “哼,太子哥哥和其他皇兄在成年之后都可以开府别居,手下一群属官郎将的任他们使唤,好不威风。

    就连两位姐姐的公主府上都有几百号人听她们差遣,这个令,那个丞的,偏儿臣空有一座公主府,可使唤的人就只有这十几个宫女宦官的,每日瞧的说的都是那几样,烦都烦死了!”

    李忱一边说着一边偷瞄孟成帝的脸色,见孟成帝只是淡定地品着茶,并不像对她起了疑,于是向后走了几步行至孟成帝身后,殷勤地为他锤着背。

    “这不公平,父皇,儿臣也想要自己的属官们。”

    孟成帝斜光一扫,便知晓了李忱的小心思,也不出声阻止,只默默地将绷紧的背部放松,又将手随意一放,便闭目享受起难得的伺候来: “你啊,成日就知道同你几个兄弟姐妹胡乱斗气,不说旁的,光是这宫中的规格定制,除了太子,还有哪位皇子公主比得上你?”

    “嘶”,感受到报复性的一锤,孟成帝惊地出声,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肩部,示意李忱停下来。

    随后慢悠悠地开口: “不过我儿说的倒也在理,你既已及笄,公主府也已建成,是该给你把公主府的官属筹备好了,这样,朕明日便吩咐吏部拟一份名单让你过目,不过嘛,你既未成婚,出阁别居之事就暂且打住,好好在宫中陪着父皇,你公主府的属官们就在府内住着替你料理事宜,你若有吩咐,随时着人去传便是。”

    李忱知他只是说说而已,实则根本不会任由自己来挑选属官,再加上她本就没打算真正出阁,只是借着这名义安置几个故人罢了,还不如就此顺了孟成帝的意,将人选直接交给他来决定,好彻底消了他的疑心。

    于是踱步走到孟成帝身前跪坐下来,又拉拢孟成帝的衣袖撒娇道: “我才不想去一个个过目呢,况且女儿又不认识那些人。”

    说完,眼神一亮,望向她父皇: “不若父皇替女儿选好了,父皇是一国之君,向来是知人善用的,这些人又都是父皇的臣子,若是父皇亲自过目,想必一定能帮女儿选到最好的。”

    孟成帝略带深意地望向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也好,你毕竟还小,又久在深闺,这次就由朕来帮你择定人选,不过待你成婚出阁后可要学着自己调教这些人。”

    “另外,儿臣还有一个要求。”

    “你啊,说吧。”

    李忱甜甜一笑,嘴角露出一个小梨涡来:“这宫中呆久了,儿臣也觉闷得慌,不若父皇允许儿臣偶尔去公主府小住几日,解了乏的同时还能帮父皇瞧瞧这手底下的人能干不能干,可不能白白领了朝廷的俸禄。”

    “也罢,既替你选了属官,哪里还差这件事?便允你每月去公主府小住一二日。”

    “儿臣多谢父皇隆恩。”

    -

    孟成帝走后,李忱这才卸下伪装的面具,轻吁了一口气,放松地坐在木椅上。

    如今万事俱备,就只差从李弘哲那把逢芝要过来了。

    “逢芝”,李忱脸色一沉,痛苦地闭上眼睛。每念于此,她都会回忆起她们的初见来,那个沉重却让她看清了这世间真面目的日子。

    那是统丰八年的事情了。

    那时候,太子病逝,皇帝也因此重病在床,东宫无主,承嗣未定,以纪王、吴王、韩王为首的各个派系纷争不断,朝中局势也变得动荡不安。

    特殊时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只能依附于皇帝宠爱的公主,一个母族显贵却仍未出嫁的公主,在失去了皇帝庇护后,便犹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为此,她不得不四处奔走,为自己谋求一个出路。也就是那时,她做了一个此生都后悔莫及的选择。

    她无视了逢芝的求助。

    逢芝,原名高婉娘,她将她从乱葬岗捡回来时才改的名。她自六岁起便因饥荒被父亲卖给了别人为奴为婢,辗转几年间又被转卖到了梁王府。

    梁王世子李弘哲生性残暴,专爱凌虐下人,却因其显赫的身世从未被追究过。逢芝,虽也常受些皮肉之苦,但年幼时兄长在她脸上烙下的那道烫痕却可笑地成为了她的护身符,让她免于遭受更残忍的对待。

    你瞧,世事难料,老天多会折磨人啊。逢芝以前从未想过自己那么憎恨的人有朝一日竟会成为了自己的“救世主”;她也从未想过自己这么惜命的人有朝一日竟会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那一日,是梁王世子迎娶正妃的日子,鼓乐齐鸣,人声鼎沸,而逢芝她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存在自然也被关在王府中最不起眼的院子里。

    宴会之间,觥筹交错,所有人都放下了戒心,这也给了她绝好的逃跑机会。可正当她准备趁守卫不在用偷来的细针打开门锁时,她看见了一双双祈盼的眼睛。

    她做不到放弃自己的同胞,于是亲手打开了那道牢笼,让无数迷途的女孩得以重返归途,也迎来了自己的死期。

    万幸的是,当李弘哲率人抓住正在为众人逃跑放风的逢芝时,不得不顾虑着他那出身世家的妻子和宴会中的朝臣。

    而那些无辜的女孩们,也因此获得了一线生机。

    只有那个叫“婉娘”的女孩独自一人待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受着鞭打折磨,等待着一个注定的结局。

    直到,她登门拜访的那一日,逢芝拼命逃了出来,请求她的帮助。

    时至今日,李忱还记得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见她视若无睹时透露着怎样的绝望。

    她要梁王府的援助,为此,她不得不背弃自己的良心,咬着牙目睹着逢芝被人拖走施虐。那种无力感和窒息感充斥着她的大脑,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多想唾弃当时的自己,可逢芝在被拖走的最后一刻还是向她投以了灿烂的一笑。

    杜鹃啼血,声声泣泪。

    李忱彻底受不了了,她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多想冲进去一刀结束了李弘哲这个人渣的性命。但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冷静地抹去了自己眼角的眼泪,然后沉默地走出去。

    她知道,她救不了梁王府中受人虐待的婢女,但她能救乱葬岗中一具无人在意的“尸体”。

    所以,她找到了这个偌大的王府中唯一一个可能帮助她的人——世子妃裴如,同她做了一个交易,用一个赌注和一个承诺换一条他们视之草芥的人命。

    只是,她救得了一个逢芝,却救不了天底下千千万万个婉娘。

    当她看着逢芝血肉模糊的身体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和她如此之像。所有人,所有女人,都是如此。

    她真的是在救逢芝吗?还是,在救她自己?她崩溃地大哭了一场。

    从那天起,世上再没了那个娇纵任性的淮阳公主,有的,只是那个决意要不惜一切代价同她兄弟们斗争到底的李忱。

    想到前世种种,李忱再次落下泪来,心中默念道:逢芝,千万等我,还有……,那些未曾谋面的女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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