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京抽出纸巾擦手，表情似笑非笑。
转身扔纸时葭儿又说：“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把我叫来，是想要逼我知难而退，他不敢正面拒绝我，因为我可以帮他赚钱。”
苏京始终没有接话。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此刻出现的背景，全都是她那晚浏览过的合同。
白闪闪的，刺得她眼睛一阵酸疼。
她低头回避着强烈的顶光。
葭儿则视若无睹地乘胜追击道：“但我是不会放弃他的。”
回到餐桌边坐下以后，苏京没有再动筷子，也不再去和任何人对视。
她盯着她面前那一只瓷碗，泛青的象牙色里镶一道金边，似把雅俗的界限划开，留白处用来盛放美食。
老夫人夹给她满满一碗，都是她平时吃不到的，还以为她会开心地吃光光。
无奈她此刻胃口全无，甚至连假装的力气都没有。
心里当然也会内疚，辜负了老夫人一片心意。
所以才感到坐立不安。
“怎么不吃呢？”老夫人一脸关切地问道。
苏京抬手按住太阳穴，皱着眉说：“有点不舒服，头晕晕的，口里也没有什么味道，像是感冒了。”
“不要紧吧？”思年略带紧张地问。
“不要紧的。”
老夫人接着便说：“我让阿慧去请医生。”
苏京笑道：“您忘了我也是医生了？”
说笑间她便站起身来，绕过椅子，退了出去，然后又像是闲聊似地说：“换季时节，最是感冒的高发期了，您也要多加注意才是，尽量少去人多的地方。”
说完她走到饭桌另一端，捂着口鼻向老夫人赔礼：“阿嬷，那我就先告辞了。您多保重，按时吃药。”
“思年去送。”老夫人果断地下达命令。
苏京摆手道：“不用麻烦了，还是请mike……”
思年迅速起身打断：“我去开车。”
苏京看着他径直走来，心中七上八下，于是单刀直入地点他：“你还有客人唉……”
这时思年来到她面前，已离她很近，却又还嫌不够似的，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用气声说：“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最终她还是拗不过他。
原打算就默默待在后座，到了地方就推门下车，绝不与他过多纠缠。
可他却像是懂她的心思，又还硬要与她作对，偏偏就选了辆两座跑车，叫她完全避无可避。
只好又与他紧挨在一起，挤在那逼仄的小小空间里。
还好一路风驰电掣，话头被一截截地剪断，越来越短。
两人的神经都高度紧张。
转眼来到苏京家楼下，苏京来不及多想，伸手就要解安全带。
思年这次没有打断，双手还握在方向盘上，当然也没有开门的意思。
苏京只好按捺住心急，又耐着性子旁敲侧击道：“谢谢你今天送我回家，再见。”
然而思年却不吃这套。
他从后视镜看着苏京，看了好一会儿，眉头不自觉皱做一堆，像是得出了一个结论。接着他说：“其实你是在装病吧？”
苏京的眼神一紧又一松，问道：“你什么意思？”
“巧了，”思年转过头盯着她侧脸，愈发用挑逗的语气逗她，“这刚好也是我想问你的。”
苏京手勾在门把手上，不死心，试着用力拉了一下，纹丝不动，心里才有点沉不住气了。
但还是顾作镇定地回道：“我还能有什么意思呢？上次都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我们俩只是合作关系，凡事白纸黑字有的，我们就乖乖照做便是，凡是没有的，就绝不干涉或打扰对方。”
思年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和林葭儿有点什么？”
苏京淡淡一笑置之：“有也好，没有也好，你都用不着跟我解释嘛。”
话音未落，只听“突”地一声，车门锁偷袭似的开了。
苏京并没有做惊讶状，就随手将门把手一拉，伸出脚去，头也不回便走掉了。
思年愤愤地追了出去，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喂，你等一等！”
苏京却继续走了两步，明摆着不想要配合他什么。
“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耳朵聋了吗？”思年从后面抓住她书包，好像老鹰逮小鸡一样。
“你先放手！”苏京张牙舞爪地嚷嚷，“有事说事！让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像什么样子？”思年把书包往上一提，继续挑衅道，“那你倒说说，你对我又像什么样子？我没惹你吧！一直哄着你吧！怕你误会，还专门把葭儿带到你面前，当着阿嬷的面跟你解释，你还想怎样！”
苏京听完冷笑一声，问道：“我还想怎样？你那是在跟我解释吗？”
“嗯？”
苏京把声音压低了说：“你明明是拿我当挡箭牌，挡住林葭儿这个麻烦。”
“……”思年一时间哑口无言。
“怎么？被我说中了？”苏京一字一顿地问道。
“只中了一半。”思年说着就放开她书包，两大步跨到她面前，生怕她溜了。
她却慢慢地翻了个白眼，又故意干咳两声，摆出虚弱的样子说道：“我现在没功夫跟你瞎扯，我感冒了，要赶着回去吃药睡觉，麻烦你不要耽误我时间。”
“那好，”思年也干脆扬起了下巴，一把抓起她的右手，“我们就回家慢慢掰扯。”
说完他拉起她就往里走。
巧的是在电梯门口，又遇见那日的几个大妈，依然在一旁叽叽喳喳，三双没事找事的眼睛，在苏京和思年身上来回，唯一不同的是，她们这次都没靠过来。
大概是发现思年的面容，绷得又紧又没有血色，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最后电梯门都打开了，她们也假装聊得投入，压根儿没有要走的打算。
苏京就呆立在思年身后，眼瞅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到了她家，才刚进家门，她就转身钻进厨房，刻意不与他在同一个空间。
他也就站在低矮的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框，扫视这小人国里的地方。
她自顾自地东摸摸西看看，做出无暇旁顾的样子。
“有劲没劲？”思年不耐烦地问道。
“你管得着吗？”她一脸得逞地回了他一句，“这是我家，我想怎样就怎样！”
思年听完两手一摊，表示败给她了，整理好挫败的情绪又问：“那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继续？怎么继续？我们又没有开始过什么。”
这句话刚一说完，思年便直接闯了进去，挤入那只能站一个人的空间，背贴着墙，将她整个人从后面包抄。
“你要干嘛！”苏京扭动着大声喊道。
思年一只手握着她肩膀，一只手轻贴她的腰，低下头凑近她滚烫的脸颊，用气声说道：“我要你把话都说清楚。”
“说不清楚！”
“我刚刚说你说中了一半，你难道不好奇另一半是什么？”思年充满引诱地问道。
苏京拼了命地摇头，长马尾打在他的脸上，痒痛感窸窸窣窣地传来。
他伸手捏起她尖尖的下巴，将她转向自己。
“我偏要说。”他的嘴对着她的鼻尖，“你凭什么以为你都是对的？你到底哪来的自信？葭儿是对我表白过没错，但我根本就没当回事，她是她，我是我，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怎么可能……”苏京闷闷地回了一句。
“怎么不可能？”
“林葭儿长得那么好看，又是大明星，你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
“……”思年都快被气笑了。
苏京却毫不知情地问道：“那你说说看啊，还有另一半是什么鬼？你把林葭儿带来见我，除了是要我替你挡箭，还有什么意图？”
“我想看看你吃醋的样子。”
“……”苏京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见你之后，就总想做一些幼稚的事情，逗你，挑战你，让你对我皱眉和叹气，嚷也好，冷战也罢，就想你对我无可奈何。”
思年一口气说完这些，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苏京听完心跳加速，像是刚跑了两圈操场，突然迎着风停了下来，有点怅然若失，却也只是淡淡地回道：“那你可能是有病吧……”
思年笑着说：“我有病，你刚好就是医生，而我也相信你的医术。”
过了好久，苏京才有气无力地问道：“说完了吗？”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苏京从他压迫的怀抱里，一点点艰难地挪移出来，站在水池前，侧影显得异常坚定。
“你说你想看我吃醋的样子？”她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思年的语气渐弱下去。
“不，不是的，”苏京猛然回过头来，一束光随之夺眶而出，“你并不是一厢情愿。”
思年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下文，像是怕打断她的思路。
“既然你说了你想说的话，既然你非要逼我不可。”苏京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是在下最后的决心。
“我只有一件事想对你说。”
“说，我在听。”
空气一瞬间化成了水，而水又结成了一块坚冰。
她拿起锈迹斑斑的凿子，在冰上一敲，话像碎冰坠落在地上……
“咚”的一声，只听见她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