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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相顾

    从定远到株野,共有三百里路,一百里冰霜冻土,一百里风尘飞沙,一百里烟波浩瀚。

    两人纵马疾驰过荒野,在每一处城门上留下踪迹,李与塘要回京的消息比马蹄更快传回了皇城的高台。

    “她竟然敢回来!”

    垂暮之年的梁帝再听见李氏族人的名字,犹觉刀锋在侧,他的手按在鎏金龙首的座椅上,望着大殿外飘进来的几片落花,想起那少年在他面前饮下毒酒时,灼灼目光依然充满期待。

    “希望皇叔能成为一位好君王。”

    他转身离去时,背影如将退去的月色,栽进长殿外流光深湖里。

    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成为好君王呢?每一天坐在朝堂上向下看时,他总觉得有万千把剑指向自己,每到这时,他就后悔当初的决定,可如今听到了那西沉之月尚在人间时,他又觉得自己不能回头,不能罢休。

    李与塘和长兰奔袭百里,赶到渭城时,曹子戴派来的杀手终于动了手,在客栈外的巷口伏击两人。

    “比我预想的要晚了几天。”李与塘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杀手,早已做好了准备。

    “那你有想过怎么脱身吗?你现在伤还没好,拿什么跟人家拼命。”长兰靠在墙上,随时准备扔出手中的迷烟。

    李与塘直起身左右看了看,收起了剑,“我也没打算打。”

    长兰震惊,“你说什么?”

    杀手们面面相觑,隐隐觉得有诈,不约而同退后一步。

    李与塘十分坦然整理了一下头发,“曹子戴应该交待过你们要留活口吧,正巧我们刚跑死了两匹马,劳驾各位前面带路。”

    杀手们愣了一会,随后各散两边让出一条路。

    巷口尽头准备了一架囚车。

    长兰叹道:“李三娘,这就是你说的已经想好的……妙计?”

    李与塘安慰道:“俩人挤了点,不过好歹不花钱啊,忍忍吧。”

    说着拽着长兰安稳坐在了囚车里,顺便给自己上好了锁,安然道:“启程吧。”

    杀手们突然觉得这次任务过于轻松,甚至感到一丝侮辱,但又无可奈何。

    幽河的风雪来得一次比一次凶猛,陈珂在军营里晕过去很多次,傅海楼请随军的郎中又是用药又是扎针,银子花了不少,效果甚微。

    傅海楼看着奄奄一息的陈珂,十分后悔当初收他入营,他此时萌生一个不义的念头,想要把陈珂送回定远,总比人死在军营还要为他花一大笔银子操办后事的强。

    “参军不必忧心……我自有去处,绝不会给参军添麻烦。”陈珂像是猜到了傅海楼的心思,躺在塌上半闭着眼睛含糊的说道。

    傅海楼心里一虚,“说…说什么呢,你先养好身体再说。”

    “马上就要与西凉打仗了,我……我若真的病死了,参军切记……要将我的尸骨扔在战场敌阵之前,我在天之灵定会保佑参军得胜。”陈珂裹紧了裘被,整个人衰弱的气若游丝。

    傅海楼心里骂娘,脸上藏不住的嫌弃,“行行行了,把你这把二斤重的骨头扔给西凉军吓死他们吗?还是让人家笑死在阵前?再说……我看这阵仗,似乎打不起来。”

    陈珂微微探出头,“为何?”

    “今日突然得了消息,各地准备前来支援的兵将都在原地待命,甚至还有一部分援军突然返回了京都株野,看上去,京都似乎有什么大变动。”

    陈珂闻言缩在被中安静了一会,突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吓了傅海楼一跳,“干什么?回光返照了?”

    陈珂坐起身半天没有说话,胸前一阵阵起伏,嘴角微微颤动。

    “边疆军情紧急,大战在即,参军应该上折子请援军立即启程。”陈珂此时声如急弦,眼神中重新闪出些光亮,淡漠的脸上苍白却有神采,与刚才那副样子截然不用。

    傅海楼看愣了一时失神,“我……我确实已经上了折子,………你不用这么激动吧。”他确实担忧,下一刻陈珂立马来一出暴毙而亡。

    陈珂语气少有的严肃且强硬:“连发三封急报,顺便呈报《遂州堪舆图》在你手上。”

    傅海楼莫名被陈珂的气势震慑到,下意识想遵从这道命令,刚要行礼时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如果到了腊月二十八援军依然没到,参军知道后果是什么。”

    眼前说这话的陈珂让傅海楼无法反驳,此人突然严肃起来的时候,周身有一种莫名的气势,直压迫的人心上无法喘息。

    “郎中的药吃完了,还请参军允许,我自行去城中抓药。”

    傅海楼木然点头,他觉得陈珂要是一直这样,他什么都会答应。

    陈珂与怀沙再见面时,是在城中一处废弃的旧庙,怀沙伤势未愈,陈珂力不可支,俩人相顾无言,坐在佛像前一脸仇怨。

    “尊夫人真是心狠手辣,一点余地不留。”怀沙捂着伤口,将已经装满草药的锦袋递给陈珂。

    陈珂接过微叹口气,“所幸……是最后一次了。”

    怀沙表情有些哀切,“所以你至死都要瞒着她?”

    “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决定,与她无关。”

    “可以你现在的状况,这次换骨之后绝撑不到新年,你……还要如此吗?”

    陈珂反复摩挲着锦袋,低头挤出一丝苦笑,“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事了。”

    怀沙看着眼前人,觉得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他犹豫了一番,还是开口告诉她:“她没有来幽河,而是大张旗鼓回了京都,此时已经在路上了。”

    陈珂无奈摇头,“我有时……也看不懂她。”

    怀沙笑道:“那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呢?我也看不懂你们夫妻二人。”

    陈珂苦笑,转头望着佛像:“就在这吧,再给我一点时间。”

    旧庙整夜燃起微弱的烛火,草药熏的人失去意识,陈珂觉得自己的最后一根肋骨被拆下,重新塞上一丝陌生的灵魂,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他凭着仅有的意识告诉自己不能相认,他恍惚中看见李与塘揭开红帘,笑中带泪的叫他的名字。

    “陈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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