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与塘是最后才去的三叔伯家，她提着篮子在门外犹豫很久，阖族上下只有三叔最难劝说，她想了好一番说辞，才敢进门。

    三叔趴在棋桌上研究一盘棋局，看见她来毫不意外。

    李与塘惴惴不安的坐下，抬眼偷看三叔神色，三叔年纪虽大了，身体却十分硬朗，他本是武将出身，甚至封了侯位，一双眼睛精明的很。

    “怎么不出声啊，这不像你。”三叔说道。

    李与塘心虚道：“三叔………我听五堂姐来信说……她夫家那边不太平哈。”

    “还能有你不太平吗？先是一声不吭和离，然后莫名其妙入狱，你看看你都干的什么事！”三叔说着说着有些暴躁起来，扔了一颗棋子砸在棋盘上，瞪了一眼李与塘。

    李与塘赶紧陪笑，“是是是，我不干人事。”她帮三叔重新摆好棋局。

    “不过，五姐那边孤苦无依的，要没个娘家人在，恐怕她那个夫家更不把她放在心上了，这都纳了五房妾室了……”

    三叔看着她，李与塘有些说不下去。

    “三娘，你怕不是想把我支走吧？”三叔一眼看透了她。

    李与塘自知瞒不住三叔，索性照实说了目的：“三叔，你带着三哥四哥他们，先去五姐那吧。”

    三叔琢磨了一会，将身子摆正了一些，“塘儿，你是不是有新的打算，为什么这时候要让李家避难？”

    “我在牢里……碰见了曹子戴。”李与塘犹豫了一下。

    “曹子戴……嗯…，曹家父子在京都如今也是只手遮天，这时候想起了李家，不是什么好事。”

    “前些天，衡王的独子来了定远，恐怕衡王已遭不测，我猜是梁帝开始忌惮亲王的势力，有意削藩，曹起良为了转移注意力，故意在梁帝面前提起废太子沉钰尚在人世的传言，于是先是找到了何家逼问，才有了何府灭门的惨案。”

    三叔无奈摇头：“曹起良这个老贼，心术不正，如今越来越肆无忌惮了。那你打算如何？”

    “曹子戴回京后必会派人对李家下手，所以……我就打算留一座空城给他。”

    三叔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那你呢？你自己如何打算？”

    李与塘有些闪躲，“我……我去幽河躲一阵。”

    三叔摇头笑了笑，“你怕是还想去找陈珂吧。”

    李与塘也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和陈珂，大概此生不会再见了，但她不能告诉三叔她的计划，否则他不会同意离开的。

    李与塘陪三叔下了一盘棋，三叔忽然看着她说：“你知道为何当初会在家族中选中你做族长吗？”

    炉火炸开了花，熊熊之音正如那年李家楼阁的琵琶论剑。

    那天是李与塘第一次见到沉钰，两人比试一番后难断高下，一时执剑相对谁也不肯退让，沉钰一时好胜，亮出自己的太子身份。

    琵琶声落，李与塘却依然不肯放下剑。

    “你知道……剑指太子后果如何吗？”

    李与塘面无惧色，反问沉钰：“太子可知我手上这把剑重量多少？价值如何？”

    沉钰细看了看，沉着回道：“秦剑，剑长四尺，剑身有纹，剑柄镶玉，约摸……五十两？”

    李与塘回道：“这把剑名叫斩蛇，重三斤，价格一百两银。”

    “那又如何？”

    “一百两银足够五百户一年的吃穿用度，可以救活上千名流民，这把剑身系万千百姓的命运，殿下，剑承民意，这把剑有足够的资格可以指向任何不堪其位的人！”

    被这句话震慑到的不止沉钰，还有远处观战的李老爹和三叔，两人望着风雪楼阁中的李与塘，三叔不禁夸道：“三娘胆色过人，李家是有未来的。”

    三叔再提起当年情景，仍然忍不住笑意，“也难怪当时太子对你一见倾心，我们三娘……才貌无双！”他眼角微微泛泪，转头看向如今粗布蓝衣，发髻松散、揣着双手一脸愁容的李与塘时，眼里的泪立时收了回去。

    “三叔……你刚刚是不是嫌弃我？”李与塘看到了那不经意的一眼。

    “没……没有，三娘……快新年了，你买块好丝帛作身新衣服吧。”三叔这么说着，难掩脸上的神色。

    李与塘低头看了看自己，撇嘴道：“现在怎么就不才貌无双了。”

    她转头要走，三叔在背后说道：“三娘，………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李家人都会相信你，你一直是李家的骄傲。”

    李与塘没有回头，憋着一口气一路出了门，她靠着院墙笑中带泪。

    定远城里突然少了很多人，李家人一夜之间消失无踪，长街上顿时冷清许多。

    长兰望着空荡荡的长街，正在思量要不要也离开这个地方。

    李与塘笑着从街尾晃荡出来，“美人，生意如何？”

    “托你的福，惨不忍睹。我还以为你死在大牢里了。”

    李与塘靠在她身上，一起看着空荡的长街叹气，“我打算……回京都一趟。”

    长兰惊道：“你疯了吧？活够了要去送死？”

    “可以这么说吧，我就是活够了。”李与塘语气暗淡，无精打采的。

    长兰有些不解，不过自从李家人消失，她也隐隐感觉到她要干什么，她认识李与塘许多年，只要和李家的安危有关，她什么都愿意放弃，也什么都愿意冒险。

    “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也活够了。”长兰望着天长叹一声。

    李与塘笑起来，“好。”

    两人吹着北风，呆呆的望了一下午的流云。

    长街上最后一家医馆也消失了，定远城的百姓见李家人走了，知道明年的岁输是无望了，不约而同陆续离开。

    某一日赵太守推开门，发现城中只有皑皑积雪，人去城空。

    一位身着墨色绢帛长袍的女子，骑马走到他的身边，盘起的发髻中插一支明亮的银簪，女子媚眼如丝笑道：

    “赵大人，给你出个主意吧，向上递个折子，就说新年将至，请家眷同行，别递给曹起良的下属，直接递到枞王府上，遂州是他的封地，不会回绝你的。”

    “顺便告诉曹子戴，李三娘回京都了！”

    赵太守抬头费力的辨认，直到女子踏马远去，他才怔怔反应过来，遥遥望着女子薄雾中远去的背影。

    “李……与塘？”